开绝顶轻功,两三个飞纵,便走得无踪无迹,月光下似一缕轻烟般消失。
马君武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暗想:这女人轻功之高,实为惊人,去若电闪风飘,她那几句狂言,倒非完全吹嘘,追之不及,只好返回客栈。
他刚刚跃登上客栈屋顶,第一眼就瞥见王真子房中,烛光通明,心头一急,立时赶奔过去,只见玉真子仍然仰卧在榻上,龙玉冰、李青鸾一左一右地站在床边,白云飞脸若寒霜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马君武细看玉真子床头一张木椅上,站着那只在括苍山中连番遇见的奇大白鹤,白鹤长颈直伸,由长嘴垂下来一缕细如游丝的白线,白线另端正好掉入玉真子微启樱唇的嘴中。马君武此刻已完全明白白云飞在替三师叔疗毒,心中一阵感愧,低声叫道:“白兄,小弟惭愧死了。”
白云飞回过头又看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他。这一下两人相距甚近,马君武发觉白云飞脸上微带倦容,疑窦虽解,细节不明,一时间楞在那里开不得口。
李青鸾本正在用心看那大白鹤替师父疗毒,听得马君武讲话,转身跑近他,笑道:“武哥哥,你到哪里去了,你朋友在给我师父医治蛇毒,我不去叫你,你就不来了。”
马君武低声道:“我出去了,不要讲话,用心看白兄替师叔疗毒。”
白云飞冷笑一声,左手轻轻一推那大白鹤,大白鹤双翅一张,立时把口中垂下白线吸入腹中,长颈转了两转,跳下椅子,鹤目半闭,状甚萎靡,慢慢从马君武身侧走过,伏屋角休息。
白云飞双手缓缓伸出,在玉真子全身推拿一阵,突然一退步,右手几指连扬,虚空指向玉真子各处要穴,但见他纤指指处,玉真子身上薄被阵阵波动,片刻工夫,已连指三十六穴,白云飞一张冠玉般的脸上已是汗水如雨,停下手不自主倒退了数步。马君武双手同出扶着他两个肩头,道:“白兄,小弟知错了,不知者不罪,我一时情急开罪白兄,难道你不肯原谅我一次吗?”
白云飞闭上眼只顾喘气,幽幽甜香,随着他喘息呼吸,扑上了马君武的脸,也沁入了马君武的心肺,这种异于寻常的幽香,他已感受了两次,是那样中人欲醉,这次再加上白云飞口、鼻间喘息出的另一种香味,这就使马君武有点儿迷迷糊糊,不知不觉间把扶在白云飞肩上两手随之一紧。
蓦然间白云飞睁开了两只大眼,光如冷电,迫视马君武脸上。幸好李青鸾这当儿手拿一条绢帕过来,这孩子对谁都是无限亲切,玉腕轻扬,替白云飞擦去了脸上汗水。
白云飞身子一偏,摆脱了马君武扶在肩上的两只手,目光转到龙玉冰脸上说道:“你师父侵入骨髓蛇毒,已被那白鹤吸入腹中,我又替她打通了奇经八脉,续上了三百六十四处骨节,只要休养两天,身体和武功都可完全复元,等下她醒来时,必觉腹中饥饿,最好用鲜鱼给她做碗汤吃,如果她不食晕腥,先让她吃碗糖水。明天中午以后,她一切都可复常,就不用你们操心了。”说完话,转身就出了玉真子卧室房门。
马君武和李青鸾一块儿追出来,那大白鹤也跟着到了院中,马君武道:“白兄,请暂留步。”
白云飞转过头,李青鸾却接口问道:“我想骑你的大白鹤可以吗?”
白云飞笑道:“它今天太累了,恐怕驮不动你了,以后再骑吧。”
李青鸾点着头,眼光却还是盯在那只大白鹤身上,流露出无限的羡慕。
白云飞冰不知是有意呢,还是无心?缓步走到李青鸾身侧,拉着她一只手低声慰道:
“你不要心里难过,将来我们再见时,我一定让你骑着它飞上天去,玩个半天再下来,好吗?”
李青鸾叹口气道:“要是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那我就骑不成了。我养小白鹤,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养的白鹤一样大?”
白云飞笑答道:“养那大白鹤,你是等不了的。我有什么本事,这只大白鹤不是我养大的,养这白鹤的人死了几百年了。这不是一般普通的白鹤,几千万只中,也没有一只能长到这样大的,这中间有很多道理,一时间没法子给你说得清楚,等以后再见面时,我再慢慢地说给你听吧。”
李青鸾笑道:“我们要回昆仑山去,你以后要找我,就要到昆仑山去了。”
白云飞微微一笑,松了李青鸾的手,连看也不着马君武一眼,双足微点,人已飞上屋面。那只大白鹤,骤然长颈一伸,冲霄而起,若一道白烟直升高空。
马君武心中一急,跟着一个飞纵也跃上屋面,口中叫道:“白兄,让小弟说几句话再走,好吗?”
白云飞连头也不回,踏房越屋而去。
马君武跟在身后拚命急迫,看上去白云飞缓步从容,走得不快,但马君武却使出了全身气力,疾逾弩箭离弦,奇怪的就是迫人家不上,片刻功夫,已达郊野,白云飞突然加快脚步,马君武心里更急,一面尽展所学,全力急迫,一面不住高声叫喊,无奈白云飞轻功比他高出太多,追了一阵,已不见了影儿。
这时,五更已过,东方天际隐现出一片鱼肚白色,马君武这一阵拼命急奔,已跑得满身大汗,停下步看自己置身在一片荒野,左靠柳林,右临湖滨,喘喘气,定下神,心里暗想:
凭自己轻功脚程,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人家,别人好心好意替师叔疗治蛇毒,自己却对人那样强蛮无理,自难怪别人伤心。他越想觉惭愧,越觉得对不起人家,不觉长长地叹了口气,潜然泪下。
马君武慢慢走到湖边,蹲下身子,洗去脸上泪痕,正待掏手帕擦脸,突然一阵香风扑面,一只雪白玉腕从身后伸来,递给他一方绢帕。
马君武心中一惊,霍然转身望去,不知何时白云飞已到了他的背后,马君武大概是太紧张了,一时间呆瞪着两只俊目,望着白云飞说不出话,脸上泪珠儿,一颗接一颗滴下来。
白云飞本来是一脸委屈不已,此刻忽变得无限温柔,慢慢地靠近马君武,香帕缓举,抹去他脸上水珠儿。笑道:“刚才那样凶,不听人家把话说清楚,就发脾气,现在又来追我干什么?”
马君武黯然答道:“我已惭愧得无地自容了,难道白兄就不能原谅小弟这一次吗?”说着话,星目里泪光又现。
白云飞不自禁又举起右手香怕,擦去他眼眶中含蕴的两包泪水,笑道:“那样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流眼泪!也不怕难为情?”
马君武被他说得颇觉不安,飞红了一张笑脸道:“我心中深觉愧对白兄,不自禁有点失常,悔恨交集,就难免热情激荡了。”
白云飞只听得秀眉轻颦,一脸黯然,幽幽一叹道:“这样分手已感离愁难断,你又何苦多增我一分别后相思呢?”说完话,双目微闭,默然垂头。
马君武心中一动,不觉两只眼神盯在了白云飞的脸上,晨曦光中,只见他秀眉淡淡,长发如云,瑶唇菱角,秀逸若散花仙子,他这一留意细看,就看出了白云飞虽作男装,确实毫无男子气概,再细想他言行神态,便觉怀疑,不禁皱着眉道:“白兄……”两个字刚说出口,白云飞蓦然睁开了一双星目,凛凛眼神中,如挟着两把利剑,逼得马君武不敢再按说下去,呆了一呆,低下了头。
白云飞转了转眼珠儿,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过你不必要太明白我的身世,明白了会增烦恼。”说完话,转过身子,慢步向柳林中走去。
马君武略一怔神,立时追过去拦住去路笑道:“白兄既不愿谈身世,小弟自不敢强自多问。我自知俗夫草莽,虽和白兄论交,萍水相逢,承白兄仗义多方援手,又替我师叔疗好蛇毒。马君武愧无以报,更惭愧的是情急失常,开罪白兄,只望白兄能原谅我无心之过,小弟才能够心安。”说罢,深深一揖。
白云飞一欺步,突然伸手扣住马君武左腕,笑道:“我不会怪你。”
这一握,力造竟是极大,马君武只觉得半身麻木,骨痛欲裂,来不及心念转动,本能的一上步,右掌劈出一招“分花拂柳”,白云飞动作却异常缓慢,待马君武掌势劈到,才微一侧身,右手扣着马君武左胞不动,左手突的轻轻一翻,借力化力,消解了马君武掌势。
马君武心里一急,右掌倏然回击,这一下,白云飞却不再还手,只见青衣飘动,一闪避开,握着马君武一只左腕始终不放,一面又要躲避马君武右掌纵打横击,说也奇怪,白云飞和马君武相距就不过尺余远近,任他掌势劈打,但始终就打不中一下,表面上看,好像白云飞随着马君武掌势在转动,其实马君武一招一式,都是在跟着白云飞身法劈出。
马君武一连劈出六七十掌,不要说打着白云飞了,就是连人家衣服也没有碰上一下,他左腕又吃人扣着,转动不得,只好用一只右手克敌,初打几掌,意图解救白云飞扣着的左腕,打了几掌之后,觉得白云飞是有意戏弄,不觉动了真火,右掌愈打愈快。
马君武连劈百掌以上,绝招用尽,自觉再打下去,也是徒自取辱,索性停了右手,圆睁一双怒目,望着白云飞冷笑道:“白兄取笑够了吧,马君武学艺不精,蒙此奇耻大辱,自无颜再见天下英雄,纵使白兄手下留情,不肯要我的命,我也会自求了断,一条命抵我刚才开罪过失,总够了吧!”说完猛向自己天灵穴上击去。
白云飞左手一扬,抓住了马君武右腕,两道清澈如水的眼睛,脉脉含情,盯在他脸上微笑,他身上阵阵甜香,仍然是那样中人欲醉,可是马君武此刻已无心领受,看着他盈盈笑意,更是怒火高烧,闭上了两只眼怒道:“白兄如还有什么高明手法来治我,马君武唯有闭目领受就是。”
白云飞缓缓松开了马君武双手,轻轻一声叹息,附在他耳边说道:“你细心看看我踏在地上的脚印,照着练习几遍,以你悟性,不难领会,以后只要用心练习,一两个月,即可有成。”
说到此际,又复把一种口诀向他传授道:“记着,蛇走鹰翻,鱼游兔脱,五行生克,易强为弱,纵让强敌环攻,也不难脱出围困,五行迷踪步,妙在纯熟快速,你……你不恨我了吧?”
马君武只觉脸上一凉,睁开眼,但见青衣飘飘,白云飞又到了几十丈外,遥见他回过头白绢一扬,人如电光闪动,两起两落之间,纵影已杳。
马君武呆了一阵,伸手摸摸脸上一片水珠,心想必是白云飞滴下的泪水,就地一跺脚,仰天叹道:“马君武啊马君武!你怎么这样糊涂,难怪别人伤透心了。”说完话,两眼中汩汩泪下。这一下,马君武也是真伤了心,呆立望天,泪水滚滚,好一阵工夫,才擦干脸上泪痕,细看停身处三尺方圆内,果然有五个半寸多的清晰脚印,立时遵照白云飞所瞩,循痕踏迹,练起五行迷踪步来。
这五行迷踪步看起来虽然像很简单,实在是一种异常深奥功夫,包含着五行生克变化,无穷玄机,马君武人虽聪明绝顶,一时间也难完全领悟。好在他肯下功夫,从天色微明,一口气练习到日正当午,少说点总有一千多遍,才停下来休息。说他是休息,其实还是用心揣摩,想出一点诀窍,立时又开始练习。想想练练,整整练习了一天,果然被他领悟不少妙用。直到红日西沉,他才把五个脚印平好,带着满身倦意,回到客栈。
进了饶州城,已经是万家灯火,他折腾了一天一夜没有睡觉,又加上一方没有吃饭,纵是一身功夫,也感到体力不支,回到客栈,只觉困倦异常,勉强振作起精神,跑到三师叔房中,只见玉真子盘坐床上,闭目养神,龙玉冰和李青鸾全都不见,马君武走近床前,拜伏地上,道:“三师叔,你身体可觉得好些吗?”玉真子睁开眼,叹口气造:“我已不碍事,个中经过,我已听你师妹说过大概,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呢?鸾儿上午出去找你,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叫玉冰出去找她,两个时辰了,也没有见她回来。”
马君武听得心头一震,倦意顿消,急道:“那我就去找她们两人回来。”说话间,龙玉冰正好进门,马君武不待师叔开口,抢先问道:“龙师姊可见着李师妹吗?”
龙玉冰摇摇头,叹道:“饶州附近我都找遍了,却是找不着她。听人说李师妹出的南门,我一口气追了七八里,就再问不出她的去向。”
马君武急得一跺脚,道:“她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如何能走得路,龙师姊请侍候三师叔,我就去追她回来。”
龙玉冰看马君武焦急神情中隐现倦容,略一沉吟,道:“李师妹天真烂漫,一个人实在容易通上危险,你从昨夜到今天恐怕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不如你留在店里,我去找她。”
马君武摇摇头道:“我还不要紧,再说三师叔尚未完全复元,还得师姊侍候,还是我去吧。”
玉真子一脸慈和,望着马君武笑道:“鸾儿心地纯善,并不是全不懂事,我想她绝不会跑得太远,也许再等一会,她就会回来,我刚才试行运气,已觉得好了不少,如果那姓白的朋友说得不错,这一两天内我就可以完全复元,你就是去找鸾儿,也得先吃点东西再去,今晚你必须回来,因为鸾儿要是真的出了差错,事情就不简单,等明天她要是还不回来,我们再一起去找她。”
马君武本来有许多话要对玉真子说,但他此刻一心惦着李青鸾安危,玉真子既未深究,也就乐得不再多说,胡乱叫些东西吃吃,立时回房佩上长剑,离开客栈,向南追去。
这时,已是夜色沉沉时候,天上星河已现,路上行人绝迹,马君武心急如焚,一口气追出去七八里路,夜色中四野寂寂,哪里有李青鸾的影子。
马君武停住步,抬头深深吸一口气,走走神,心里暗想:我这样盲目追寻,哪里能找着她?这时废,他感到天涯茫茫,玉人何处,不觉呆站着犹豫起来。
蓦地里由夜色中传来了一陈得得蹄声,不大功夫,隐见官道对面急驰来两匹快马,马君武正值六神无主当儿,难免作侥幸之想,暗道:这两人从对面而来,也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