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草茂地区林木深处有五六座大型棚屋,旅客们分为三处,囚禁在棚屋内等候厄运临头。
像是临时巢穴,棚屋没有村民居住,住的人全是粗胳膊大拳头佩刀带剑的凶悍人物。
很不妙,劫贼人数已超过一百大关。
棚屋全是以芦苇搭建。芦苇编避叠顶,仅可躲蔽风雨,简简单单随时可以丢弃。
这种地方囚禁强悍的肉票,防止脱逃全靠看守的人。
彭刚与六名旅客囚禁在一起,同舱房的周礼、吴义、邓廉也在。
不同的是,这三位旅客是双股牛筋索五花大绑的,猛虎也无法挣脱捆得死死地。
五花大绑俗称死绑。喉部是活套、双臂、手腕(背捆)、下连脚节(另加的限步绳),都是
死结。限步绳长度仅一尺,可以迈步移动而已,想跑,休想。
这三位旅客被搜出暗藏的匕首,虽则身材修伟而且年轻力壮,但并没受到重视。
棚屋有八根本柱,七个人分别加捆在一根木栓上,倚柱坐地假寐动弹不得,不可能移动
无法逃走。
有两名看守,一在棚内一在棚外,悬上两盏灯笼,被捆的人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看守不住走动巡视,不许说话交谈大小便也不许叫喊,拉在裤裆里算了。
长夜漫漫,劫贼们无意立即处理,看样子,要天亮后才能决定俘虏的命运。
看守是一名粗壮如熊的大汉,发现彭刚居然倚柱睡着了,而且鼻声甚大,表示是一个无
忧无虑看得天的蠢笨人,不需严加注意。
其他六名难友,没有一个人能安心入睡。
天终天亮了,不久,气氛一紧,百余名贼人分别围住四座棚屋,剑在手刀出鞘,分水刀
与分水钩数量最多,真是善水中搏斗的水匪。
十余名贼首,陪同七名穿得颇为体面的男女,在各处走动,所经处水贼们行礼相迎。
邻棚传来惨叫声,这群首脑们显然在处置邻棚的旅客,听那惨厉的叫号声,可知旅客正
在受苦受难,很可能每个人皆面临生死关头。
棚内的看守换了一个身材高瘦,生了一双不带表情山羊眼的大汉,随着外面的人声而到
了棚口,与外面的看守并列,等侯即将到来的首领们,不再留意棚内七名俘虏的动静,事实
上大白天,已经不需费心留意俘虏,大白天俘虏肉票插翅难飞。
彭刚看到周礼三个人,暗中运劲想挣脱手脚的束缚,浑身肌肉绷紧又收缩,牛筋索发出
隐约的时松时紧的声响。
可是,一切徒劳,浸了水的牛筋韧力大得惊人,半干半湿时,收缩力比松驰力大,锰虎
也挣不断的这种承受数百斤张力的绳索。
幸好三人都是行家,挣力集中在腕部,又能保持稳定,因此没波及束劲的套结。
如果双臂因扭动而移位,颈脖的套结便会愈勒紧而导致呼吸困难,甚至会把自己勒死。
他在侧方看到,那位叫吴义的人,腕部有血沁出,因挣扎而伤了腕部的皮肉。
即使两膀有千斤神功,也挣不断双股牛筋索的束缚。徒劳的挣扎耗损精力伤害自己,但
只要有一口气在,必须一切方法努力自救。
彭刚是最安静的一个人,所以看守完全忽略了他。
让敌人忽略,也是努力自救的方法之一。
人声与脚步声渐近,终于人群光临这座棚屋。
十余名水贼首脑,陪同七名男女贵宾踏入棚屋。
两名看守跟入,恭敬地向首领报出七名俘虏的姓名年籍。这是从各人的路引中年获的资
料,贼人们不曾先行拷问口供。
七名贵宾分别审俘虏的脸型身材,寻找是否有特征。
那位脸蛋颇为俏丽,隆胸细腰年已三年出头,风韵成熟相当出色的女贵宾,在那位年约
半百,身材修伟的贵宾首领耳畔,低声说了一些话,目光凶狠凶落在周礼三个人身上转来转
去。
贵宾首脑的脸上,涌现令人心悸的阴笑。
水贼首领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獐头鼠目望之不像人物,但腰闽所佩的狭锋分水刀,装饰
华丽极为耀眼醒目,很可能是宝刀级的利器,与主人的猥琐形象完全不同。
“陈当家,显然你没成功也没完全失败。”贵宾首脑向水贼首领冷冷一笑,语气有讽刺
成分:“离巢两三百里,出动所有的弟兄,结果,只捉到几条小鱼。”
水贼首脑外貌外扬,但发起威来居然气大声粗,鼠目一翻,居然有精光焕射。
“罗志超,你说话给我客气些。”水贼首领陈当家嗓门相当震耳。吹胡子瞪眼睛冒火
了:“你娘的!消息是你们的人所供给,宝应县三班六房有你们的人卧底,咱们只负责按你
们的消息行事,不负成败责任。捉到什么,与咱们无关。他娘的!什么小鱼?”
“这三个家伙,是乾坤一剑手下的二流朋友,无关紧要的跑腿型的人物,只能算是小
鱼。”贵宾首脑罗志超冷冷地说:“花了两千五百两银子,请你们捉大鱼,结果……这三条
小鱼,实在贵得离了谱。”
“咱们的消息错不了。”俏丽的女人接口:“眼线的确证实乾坤一剑那些重要人物,在
府城上了这艘客船。宝应的眼线,也证实船抵宝应,人仍然在船上。这是说,人在你们劫船
时,机警地跳水逃掉了,你们并没尽全力事先控制全船。”
“那是不可能的事。”陈当家大声抗议:“风浪一起。所有的舱门皆紧闭,不可能有人
逗留在外乘机跳水逃走,咱们派上船的人监视得十分严密……”
“那么,乾坤一剑那些人何在?”
罗志超打断对方的话,嗓门更大:“这三条小鱼甚至不能称鱼、只能算是小虾。两个是
江宁镇双豪,和太平一霸。双豪的老大五花剑刘奎化名周礼,老二神拳吕杰化名吴义,他们
只是地方上的小土豪。替乾坤一剑跑腿的眼线。太平一霸樊江绰号八爪鱼,一个私枭小头头
而已。这三个人都是三流小跑腿,咱们却花了两千五百两银子。而你们一群洪泽地区的超一
流水上好汉,百余人只捉了这么三个小人物,你要我如何向敝长上交代?所以,尾款两千五
百两银子我不能给你。”
如果船上的旅客,事发时知道危机光临,悄然跳水逃走并非不可能,当时船上大乱,负
责监视的人哪能控制全船的混乱,陈当家嘴硬,其实心中有数,人没捉到,却是千真万确的
事实。
不负成败责任,话是不错,败,当然无话可说,败了认命,死了活该。而目下却是袭击
掳船完全成功,目标却平白失踪,这可就难以交代了。
胜利者反而成了失败者,虽则并没完全失败,至少捉住了三条小鱼,还不至于一败涂
地。
陈当家的恼羞成怒可想而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彭刚听得心中极感不安,总算有点明白事故的概略来龙去脉,同时也知道处境极为凶
险,不能再等闲视之坐候厄运临头了。
洪泽地区的水上好汉,指活跃在洪泽湖包括泗州沼泽区附近的水贼。他对那一带的情势
不算陌生,算起来是近邻。
他不会与那一带水贼有何牵涉,井水不犯河水。这位陈当家,定是洪泽地区实力最强,
最凶残的水匪首领,翻江倒海陈宗,一作案必定鸡犬不留的凶暴残忍匪首,而不是穷得挺而
走险的水贼。
匪与贼是两码子事,贼通常不曾打家劫舍屠门灭户。
乾坤一剑周日升,他也不陌生。
那天晚上赶赴清河县城,救兵如救火,半途在尚贤村歇脚亭,被乾坤一在群爪牙突然袭
击,毫无提防之下几乎丧命.也因伤耽误,几乎赶不上知县官舍的恶斗。
那天晚上,入云龙一群人也光临歇脚亭,几乎与乾坤一剑的人冲突。
入云龙是天下三龙四虎之一,名震天下的大豪。
乾坤一剑则是江湖四天君之一,江湖的仁义大爷,势力范围在大扛流域,上起湖广夷陵
州,下迄南京的通州,是这一带江湖朋友名义上的司令人。
乾坤一剑带了爪牙行脚准安。远离势力范围。事极平常毫不足怪,这些大爷们邀游天下
司空见惯。
他不明白的是,这些花重金邀洪泽水匪,出面劫持乾坤一剑的人又是何来路?
五千两银子,在这一带可买一千亩地,代价高得令人眼红,难怪翻山倒海带了百余名弟
兄,远离巢穴冒险至汜光湖作案拦截客船。
他心中极感不安,落在洪泽水匪手中,这条命算是被白无常的勾魂链栓住了,只有下地
狱一条死路,这个凶残的水匪头头,杀人屠村绝对冷酷无情。
他不但替自己担心,更担心全船百余名旅客,和十余名船夫的生死,水匪是不会留活口
的,一旦消息走漏,水军与丁勇必定进军洪泽地区。
如果客船通风涛沉没,这就与水匪无关了。
“我不信他们是从船上逃走的。一定在宝应发航时偷偷溜掉了。”翻江倒海陈当家不肯
承认错误,拒绝接受失败:“这三条小鱼、我不能交给你。”
“咦!陈当家的意思……”贵宾罗志超惑然问。
“我要用我的手段拷问他们,要他们招出乾坤一剑的下落,与如何脱逃的内情。他娘
的!看有哪些人走漏消息,哪些人在吃里扒外。”
“算了吧!陈当家。”罗志超冷笑拒绝:“你们那种零刀碎剐的下乘迫供手段,奈何不
了不畏死的死汉硬汉。我们有问供的专家,只要一颗丹丸,就可以让他们连前生的事,也和
盘托出。我要人。”
“你……”
“我坚持,人给我带走。”罗志超语气十分坚决:“你们如果把人迫死了,咱们岂不一
切成空?尾款咱们照付,日后彼此还要继续交易呢!”
“好吧!人交给你。”对方答应付尾款,翻江倒海当然开心,欣然一口答应。
小鱼小虾卖价与大鱼相等,当然开心。
水贼们立即把捆在棚柱下的三个人解开,交给罗志超的人接管,双方皆大欢喜。
“谢了。”罗志超脸无表倩,并没感到开心,大鱼漏了网,捉到三条小鱼聊胜于无怎会
开心:“记住了,敝长上不希望有后患。”
“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不会有后患。”翻江倒海拍胸膛保证:“我的人必须尽快回洪
泽。善后的事,保证一干二净,绝无后患,信誊保证。希望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请代向贵
长上致意。”
“但愿如此,告辞。”
“在下送诸位上船。”
贱人们与贵宾动身,兴高采烈向北走了。留置在棚屋区的大群水贼,有大半向南离去。
留在座棚屋附近的人不多,警戒人员也减少大半。
一名看守负责两座棚屋的警戒,已知留下的浮虏肉票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根本用不着
严加看守。
这座棚屋只剩下彭刚四个俘虏,另三位中年人已被捆得奄奄一息,不时发出痛苦的呻
吟,连挪动的力量也消失了,哪能反抗?
唯一的一名看守大汉,非常尽职地入室,逐一察看四名俘虏的现状,留心捆结有否变
动。
大汉身材粗壮,像貌狰狞,外表粗野蠢笨,却非常细心地检查彭刚捆手腕的绳结。
“好汉爷。”彭刚用有气无力的嗓门,向大汉哀求:“是不是可以释放我们了?行行
好,老天爷会保佑你们。我们这些不相关的旅客,家中都有老少亲人……”
“闭嘴!”大汉踢了他一脚:“我们是水贼,会释放你们?”
“好汉爷,我可以向亲友筹金银赎身……”
“去你的!这不是赎身的小事,在你们这些人身上,能勒赎多少金银?只要留下一个活
口,四府的兵勇将云集五湖地区,你明白吗?”
“哎呀!你是说……”
“你们都得沉入湖底。”
“天哪!船上有百二十名旅客……”
“百十个人算得上汁么?这一带直至白马湖沼地区,沉下一千一万,永远不会有人知
道,要不了三年两载。连齿发也会化为烂泥。”
“我……我不要死……”彭刚尖叫。
“由不了你,不许叫。”大汉一耳光把他的叫声打断了,凶狠地说:“几个人捆在一起
丢下泥淖,一下子就好,痛苦一下就没啦!被零刀碎剐才惨呢!你们没有嫌疑,死得平安快
活,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姓罗的人比你们更黑心,他的长上是什么人?”彭刚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痛苦表情低
声问。
“你可以向阎王查问。”
“老兄……”
“咦!你居然……”
“居然有胆量问东问西。”
“不对……”大汉突然醒悟,一掌劈向他的脑门,反应锐敏,断然处置猛下毒手。
本来手脚加以五花大绑,加捆在棚柱下的彭刚,双手突然出现在前面,一手扣住大汉劈
来的掌一拉,将人拉近下俯,另一手扣住了大汉的咽喉,五指一收,气喉应手裂碎,叫不出
声音向下倒。
没收了大汉的分水刀,割断双脚的束缚,一跳而起,地下留有捆他的捆绳,绳结仍是完
好的,并非挣断,而是滑脱束缚的。
他真有蛇滑的功夫,牛筋索捆不住他。
割断三名难友的束缚,先救人再说。
“从棚后躲入芦苇藏身,暂时不要出来。”他向瘫软在地的难友说:“性命要紧,爬不
动也得爬,快!我要去对付那些水匪,抢救客船上的人,暂时顾不了你们。”
悄悄从棚侧拨出一条缝,像蛇一样钻出棚,刚往侧方的草丛中一伏,邻棚便大踏步来了
两名大汉,一面谈笑一面走.毫无戒心通过他的潜伏处。
他像一头豹,从后面扑上、掌如开山巨斧,几乎同时劈在两大汉的左右颈脖上,有骨折
声传来。
两大汉的头一歪,颈骨折断,头向侧一搭,脑袋几乎离开了脖子。
从棚侧窜出,分水刀出鞘。
这种刀轻、尖、短,其实是轻型的尖刀,长仅两尺,在水中使用十分灵活不挡水,缺点
是不宜砍劈。
在水中格斗,不需砍劈。这种轻快锋利的尖刀到了他手中,可就成了致命的可怕武器。
前面棚口有三名大汉,挤在一起有说有笑,交换把玩从旅客身上搜劫来的物品。
他先不理会外面的水贼,拨棚壁钻入这一座棚房,看到棚内的光景,他心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