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夫人轻吁一声,道:“你果然是个有超人悟力的年轻人……竟然看破了这幅图画的内涵之意……你可曾看出了那头强猫的欲动之势?”
尹剑平点头道:“小侄看出来了。”
吴老夫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询问。
尹剑平道:“伯母所显示于那头猫的欲动之势,在于猫的一双目神与微微下沉的右胛部位,是以那头猫的将出之势,必在于右爪,而从它目神里所传出的机智,却又可窥知它同时兼顾到了左侧方,后腿半踞,也将有翻翦之势。不知小侄所说可对?”
吴老夫人先是睁大了眸子,遂即收敛了目光,最后那张瘦削的脸上带出了极度欣悦的笑容!
她频频点着头,用着近乎哭泣的声音道:“好孩子……你果真不曾辜负我对你的一番……厚望……”
顿了一下,她才挥挥手道:“你可以去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尹剑平心里一阵黯然,当时屈膝跪地道:“小侄蒙伯母成全造就之恩,没齿不忘,此番事了,当即刻转回侍候病榻,不敢稍离,小侄这就告辞了!”言罢叩头站起。
吴老夫人道:“我会等着你的,不过,万一你我缘尽,却也不得怨天尤人。”
她眸子里忽然聚满了泪水,嘴唇蠕动着,想是要说些什么,却是话到唇边,又吞到了肚子里,却转向一旁的吴庆道:“你送他一程,由水路去吧。”
吴庆笑道:“娘放心吧,那条百年老鳝,今天凌晨,已被我发现了藏处,若非是一个红衣人来得突然,几乎可以手到擒来,不过今夜我一定可以想法子把它捉到手里,您的病也就不用发愁了!”
尹剑平蓦地一惊道:“红衣人?庆兄,你说你看见了一个红衣人……”
吴庆道:“不错,要不是他,我也许已经捉住了那条鳝鱼。”
尹剑平微微一怔道:“那红衣人是一副什么长相,庆兄你可看见了?”
吴庆想了想道:“这人身材不高,好白脸,吊客眉……好像头上还戴着一顶红毡媚。怎么,你莫非认识他?”
尹剑平先是一惊,遂即冷笑道:“岂止是认识!我们是活冤家,死对头!”
吴庆怔道:“啊!这么说,他是……”
尹剑平道:“这人就是甘十九妹最得力的手下阮行,我那一支‘丹风毒签’就是他照顾我的,想不到他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床上的吴老夫人也似吃了一惊,看向吴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吴庆应声道:“是……凌晨时分,我正在湖西捕鳝,忽见一条梭船由芦丛中撑出,那条老鳝好容易被我火光引得探头而出,闻得水响,却又收身岩石缝中,我当时真是气愤不过,正想骂上几句,却没有想到船上红衣人,竟然先行向我发话。”
吴老夫人道:“他说些什么?”
“看样子他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吴庆道:“这人一副要死不活神气,却问我附近可有什么住家没有?”
尹剑平一惊道:“你怎么说?”
吴庆道:“我当时因愤他惊走了鳝鱼,自是对他没有好气,也没有理他,这人见我不曾理睬他,只瞪着一副死鱼眼看着我,看了大半天,我还是没有理会他,他以为我不懂他的话,就挥手令那个操船的把他载到别处去了。”
尹剑平轻吁一声道:“还算好,这厮一定是在寻访我的下落。怀疑我是否真的死了?”
吴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果然有点像。我见他一路行船,都命那个舟子在拨打着水边芦草,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大概是认为尹兄你一定死在这里。”
“不错!”吴老夫人插口道:“凡是中了丹凤毒签的人,必定口渴难耐,所以他才会在水边找寻。”
吴庆怔了一下,庆幸地道:“好险!当时我如果与他对答几句,可就保不住被他套出了住处。”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可也保不住他不会再来,为了万全之计,你还是快送他走吧。”
尹剑平也觉有理,当下再次拜别吴老夫人,遂即与吴庆步出院外。
小舟早已备好,尹剑平来时所携各物。俱都经吴庆归置一包,放置船上。
二人登上小舟,吴庆指了一下远处道:“从这里前行二里,有一条岔道,一直下去可到‘八里坡’,到了八里坡,你就可上岸,这两天听说前道的桥已经修好了,你一个人单身上道,应该没什么困难。”
说完长篙点水,小舟已离岸驶出。
尹剑平感慨着道:“庆兄对我思义并重,真不知何以为报,大恩不言谢,只好留待日后了!”
吴庆一笑道:“你这个人样样都好,就只是有这一样,太过客气了,其实应该道谢的是我,你可知为了什么?”
尹剑平摇摇头表示不知。
吴庆道:“是因为我娘,”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这十几年,我还从来没见她老人家这么高兴过,尤其是她一直幻想那些图画,说是藏有武林旷世奇技绝招,我虽然明知是假的,却是不忍使她失望,一直顺着她老人家,可是日子一久,实在对那些图画望而生厌,她老人家看出来了,以后也就不再跟我多说,却对我大夫所望,骂我没有出息!”
说到这里,他皱住眉头,现出很沮丧的样子,两只眼睛看着尹剑平,苦笑道:“难得你一来,虽然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却讨得了她的欢心,老实说,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对人笑过,尤其是对那些鬼画符,你也能编出一番道理,哄得她喜笑颜开,说起来煞有介事,倒像是真的一样。”
尹剑平登时一愕!原想向他慎重地表示那些图画确是极具研讨价值,可是转念一想吴老夫人穷十年苦心,都未能使他领悟相信,自己又何敢望短短数语,使其回心转意!再者,吴老夫人所说不错,那些经她所绘制的一百二十八幅图解,确是诡奇怪异,设非具有那种特有灵性,也万难窥其奥秘!心中有此一念,也就不再与他争辩,决心待此番事毕转回之后,再设法帮助他对那些图深入理解,果能使他有所领悟,也算是报答他母子一番恩情于万一了。
吴庆见他沉思不语,更加断定自己没有猜错,当时微笑道:“你这个法子果然妙,我回去后也如此炮制,定能讨回她老人家的欢心,她心里一高兴,也许病体就轻快多了!”
他边说边笑,手里却是不闲着,那艘平底舟在他操作之下其快如矢。不觉已驶到了大湖彼岸,绕过了一片沙洲,来到了一条细小的溪流。那溪流宽度仅容舟行,两侧伸出的干枯芦苇在舟行过时,纷纷拢上船板,发出一阵劈拍声响。早上的寒气尚未消失,一阵阵侵袭过来!尹剑平手抱膝头,把身子缩成一团,不再说话,心里却不禁憧憬着来日之难。经此一役后,他更加体会到仇人甘十九妹的不可轻视,从而也就更加激发起自身努力勤习绝技的决心!
这一路水道既窄,波流又疾,吴庆不得不小心操舟,不再说话!约莫盏茶之后,眼前水势忽然为之开阔,两岸虽甚荒僻,却可依稀看出有几户人家。附近高山岔集,形成沉沉的一圈阴影。
水面上亦可见有形式不一的渔舟来往行驶,或临渊撒网,或舟首垂钓,渔歌互答,其乐融融!较之先时半天不见人迹之荒凉情景,更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尹剑平正顾盼间,小舟却在一处搭有舢板的野渡岔口处停了下来。吴庆长篙定住船身道:“好了,地方到了,包袱里我给你留有一些碎银子,加上你原有的一些,足够你一路花费用度,就此别过,我也就不下船了。”
尹剑平背负好了行囊包袱,恳切地向吴庆话别,遂即舍舟上岸,吴庆在船上又指点了他附近道路,这才掉过船身,向来路上驶回。
※ ※ ※
半个时辰后,这艘平底小舟又返回来处家门。就在吴庆系舟上岸的一刹间,忽然,他发觉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情。
一艘搭有舱棚的大船,正由对面湖上驶近过来。
说得更清楚一点,这艘船不仅仅是对面驶来,而且也同吴庆一般,向着吴家所在地的这片小小孤岛迫近过来。吴庆心中怦然一动!
多少年来,这地方由于地处偏僻,一向渺无人迹,突然有船只泊岸,自非等闲:吴庆心中一惊,忙即大步上前。然而紧接着,他却突然地又定下了脚步。他的惊惶失措,透过眼神己表露无遗,原因是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红衣红帽怪人。那个凌晨时分所看见的活僵尸般的怪人,赫然就站立在眼前船头之上。红衣人似乎早已发现了他,那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足下大船在两名舟子操使之下,已缓缓向岸边靠拢。
吴庆忍不住上前道:“喂喂,这是怎么回事?”
红衣人那张苍白木讷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并不理睬他。两名船夫早已跳下船,搭起了一条搭板,然后又退回大船,这时那个红衣人才慢条斯理地踏着搭板,缓缓地由大船上走下来。
吴庆怒声叱道:“站住。”
红衣人充耳不闻地依然向前迈着方步,他手里拿着一根青竹杖,一步三晃,那副样子简直像煞祭奠死者时所供把的纸人!
吴庆手里还拿着那根撑船用的长篙,当时足下一点,“飕!”一声已抢在了对方红衣人左前方,长篙一抖,比在了红衣人身刚。
“站住!”吴庆厉声道:“你要是再敢胡乱走,可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红衣人看着他,“哈哈”笑了两声,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转。
“不错,你就是我早上遇见的那个小子!”他慢吞吞地道:“我认得你。”
吴庆大声道:“认得又怎么样,你怎么胡乱地往人家家里闯,你是安着什么心?”
红衣人低下头,“吃吃”又笑了两声,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齿。
“好吧!你小子既然问,大爷就不妨告诉你,我是来找一个人!”
“一个人?”
“也许是一具尸体!”
吴庆顿时心里明白,想到了尹剑平所说的果然不错,只是他嘴里却不能承认。当时,他冷笑了一声,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我们这里从来也没有生人来往,更不见什么尸体,你请吧!”
吴庆嘴里说着,长篙平伸,几乎都快指到了对方脸上。
红衣人那吊客眉陡地一挑道:“放肆!”
二字出口,手中青竹杖霍地抡起,“叭”一声,磕在了吴庆手中长篙上。难以想象这一磕之力,竟是大得惊人!吴庆更不曾料到,一时运力不及,只觉得手心一震,掌中长嵩已忽悠悠脱手发出,足足飞出四五丈以外,龙蛇入海般“飕”地一声,扎人湖水之中。
事出突然,倒使得吴庆大吃一惊!他原是个精武技之人,自是奋不得对方上门欺人。心念一动,正侍向对方出手,不意他心念方动,对方更较他要快上一筹,而且即时付诸于行动。一股尖风透体直刺过来。
红衣人手中那根青竹杖,有如毒蛇出穴,透着凌厉的一股尖锐风力,陡地破空飞点而至,吴庆自觉得当胸“心坎穴”上一阵发麻。
在全身一百三十六处大小穴道来说。“心坎”一穴最属紧要,属于几穴之一,吴庆当然绝不容许此一生命攸关之重穴,受制于人,当时陡地转身拧腰,向外错出半尺,同时轻启右掌,向着对方手中青竹杖上切了下去。红衣人“吃吃”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手,不诗对方招式递出,先就抽招换式。这一手的确施展得极为漂亮。
青竹杖一出即收,突地一跳,放过了对方“心坎”一穴却改向“云门”穴上落去。
吴庆心中乍惊。再想闪躲已是不及。顿时,他只觉右边半个身子一阵酸麻,遂即动弹不得:敢情他已为红衣人以定穴手法定住穴道。这可是一件极为尴尬而又无可奈何事情!吴庆心里明白,嘴巴也说得,就只是一样,动弹不得。
红衣人那张好白脸,就在他眼前面,双方距离不及二尺,清楚到连他脸上的汗毛孔都清楚可见。
吴庆只觉得一阵厌恶,惊惧道:“你……你想干什么?”
“还是那句老话,”红衣人道:“我要你实话实说,你可看见了那么一个人?”
吴庆厉声道:“没有!”他说时怒血上冲,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不信!”红衣人一对死鱼眼连连眨动着:“你这小子分明是存心给我找别扭,我一看你就知道不对劲儿!”
“你……要怎么样?”
“怎么样?”红衣人“吃吃”冷笑着道:“我宁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用不着你,你先给我退到一边去吧。”
左手一晃,“叭”一掌,已推在了吴庆肩头上。这一掌看似无奇,其实却暗含着巧妙的劲道!吴庆只觉得肩上一凉,足下一跄,不觉后退了两步,当他定身站住时,才忽然发觉到敢情自己被他定住了穴道,这种“定穴”手法,堪称武林少见。
吴庆幼随母亲,曾学习“混元气功”,这种功力的微妙在于可以自行运使气机,打通穴脉关节,用以解开被封锁穴道,亦非什么难事。他一时大意,连番受制于人,内心之羞愧自可想知,偏偏一时为对方定住了穴道,行动不得,急怒之下发眉皆张!
红衣人打量着他,“吃吃”又笑了两声,遂即轻挥右手,用留有长长指甲的手指,把衣衫拂了一下。
“凭你……还不配!”
说完遂即移动脚步,向着吴氏母子所居住的草舍,缓缓走了过去。在草舍前,红衣人站定了脚步,青竹杖信手一挥,“哗啦”一声,己把堂屋两扇门打得破敞开来。门被破开的一刹,他瘦削的身躯,有如沙丘海鸟般地双手开合之间,已向屋内扑进去。
吴庆虽是身子动弹不得,可是心里却是有数得很,眼看着对方这番举止,真不禁气炸了心肺!然而,紧接着高潮迭起,却是大大出乎吴庆意外!红衣人身子海鸟飞般地乍然入房内,不及弹指的当儿,却以着更为快捷的速度又反扑了回来。
一进一出,不及交睫!只是慧心人却能独独领会出这进出之间两种身法的迥异之处!显然他回来的身法,已不似前进时那般从容,而显着相当的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