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信不曾带出一点声音来,身子方一迈进,顿时鼻子里微微感觉出一种桂子花香的味道!眼光一飘,遂即发现矮几上放置的一个青色瓷瓶却有极为淡薄的一片轻烟,由瓶口内向外袅袅散出,那味淡淡的桂子花香味,正是由此传出。顿时他吃了一惊:“毒!”“七步断肠红!”怪不得这姑娘如此胆大,竟然敢敞开着门扉,不惧外敌的入侵,原来早已布好了毒阵。尹剑平不禁深深地为自己庆幸,如非是“一鸥子”冼冰赠送给自己的这块“辟毒玉玫”,只怕他在初一踏房门,不待潜身进入时,也已经中毒倒地了。想到这里,不禁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青瓷毒瓶放置得甚是技巧,那抹淡淡的毒烟,由于风吹之故,只是向门外微微传送着,却不曾波及室内各处。当然即使散播全室,对于甘十九妹,甚至于她的那个红衣跟班阮行来说,也绝不会构成伤害,因为他们身上早已有了免疫于此种剧毒的抗力!即使其他手下各人,也可惜药物排除毒害。
尹剑平有见于此,暗自庆幸不已,心中正自盘算着,如何向对方出手。
却听得床上甘十九妹微微叹息道:“你虽然放轻了脚步,我还是听见了。”
尹剑平大吃一惊,一时木然!
甘十九妹微微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事不要来吵我,你怎么又来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我的药,抓来了吗?”
她敢情是把他当成了那个红衣跟班儿阮行了。
在她第二次说话的时候,尹剑平已听出了她的错觉,当时更不丝毫迟疑,气提丹田,飘若干虚地己来到了床前,手起刀落。
这一刀按理说,该是何等的快绝利落!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然而,情形偏偏不是如此。
就在这日短刀将下未下之际,一个念头,电也似由他的脑中闲过!
大丈夫作事,理当光明磊落,何得背后出刀?
第二个念头,紧接着兴起!
她此刻负伤在床,我岂能乘人之危?
不!这么做太卑鄙了!
虽说是两个念头先后兴起,然而在时间上却如电光火石,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举起刀,无力地垂了下来。
然而……另一个念头再次兴起:莫非就这般算了不成?我又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后一个念头,不禁又使得他杀机猝起!
想到了加集在他身上的弥天大恨,想到了那些数不清的血债……断断不能就此罢休。
“甘明珠!”他忍不住出声招呼道:“我找你纳命来了!”
窈窕的情影,在甫一听到招呼自己的名字时,显然打了一个急颤,紧接着转过头来。就在这一刹,尹剑平掌中匕首已电闪似地向她当头落下来。
绝难想象出,床上佳人甘十九妹的手法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出平常情,难以想象!
就在那口刀的刀尖,几乎已经刺中她面颊的一刹那,姑娘那只白皙的纤纤玉手,已经及时翻起来。尹剑平只觉得刀身一震!一股奇大的劲力,借由刀身,迅速地传了过来,几乎使尹剑平这口刀一时把持不住,用力一挣,“当”的一声脆响!
一口精钢打铸的匕首,从中一折为二。
力道的余劲,使得尹剑平足下踉跄着向后退出了两步,甘十九妹却已岸然立身站起。
她的惊异可以由那双失神的瞳子里表露无遗。
“你?你是谁?”
尹剑平只觉得那只握刀的手,齐着腕脉酸痛不已,刀是断了,却也不能就此罢手。打量着甘十九妹那张清艳姣好的面颊,尹剑平忽然生出了一片气馁。天晓得,他绝非是生性好色之人,然而不可否认的,这个女孩子……这张清艳绝俗的面颊,不可否认的,却是他生平所见最美丽的一张脸了。
举手去杀一个美丽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尹剑平总算还不曾忘记自己身上所肩负的使命:复仇!
任何情况下,这个使命都不容许他有所变更脱卸!宁可让自己失去理智,宁可让自己感情麻木,这个仇却不容他不报。怒啸一声,他欺身而进,右手猝然向上提起,施出了一招“按脐力”,吐气开声,直向着甘十九妹当胸推出。
他的功力毕竟不可轻视!
掌力一吐,整个的房舍都为之震动起来,窗榻子克克一阵子乱响,这一掌真有雷霆万钩之势!甘十九妹苍白的脸上微现惊异!然而象她这般出身造就,身负不世奇技的女子,似乎对于任何突如其来的事故,都能从容应付。面迎着尹剑平双掌推击过来的轩然力道,甘十九妹右腕霍地向外一扬,那只肥大的衣袖发出了“噗噜”的一声。两股力道,显然一触之下,彼此对消化解于无形之间,然而在当事者二人来说,却是绝不轻松。
尹剑平身子向左面,甘十九妹向右面。显然,两个人都已经事先防止到了一旦功力对消之后的反弹余波。果然,就在他们双方身子方自闪开的一刹,一股尖锐劲厉的力道,有如劈风直下的刀锋,飕然响着从双方身边擦过去。
尹剑平惊幸于自己的及时脱身,甘十九妹也不免大为惊心。她倒不是惊于那股比刀更疾劲的回旋风力,而是有感于对方这个陌生蒙面人的见解与武功。不可否认,这个人的功力,远远超出她此行出道江湖所遇见的每一个敌人,足可与晏春雷相伯仲。
这一个突然的感触,忽然使她想到了来人可能的身分。
“你就是岳阳门漏网的那个弟子,依剑平吧?”
尹剑平呆了一呆,有点奇怪对方何以会把“尹”读作“依”,当然他并不知道这项错误的形成是由于“坎离上人”米如烟的口齿不清所以致之。
“姓依的!”甘十九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身上转着:“我猜得对不对?”
尹剑平所以蒙面,正是不愿意让对方看清了自己面貌,所以不出声,是不愿意让对方听清了自己的声音。在他没有杀死甘十九妹之前,他要完全保持着足以制胜对方的机会。是以,任何一点点细小的疏忽,都可能为他日后的复仇工作带来阻碍与不幸!
甘十九妹顿了一下,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
尹剑平仍然是一声不响。
他身子向左面斜出了两步。甘十九妹立刻就窥出了他的用心,莲步轻移,把身子半横了过来。
尹剑平顿时被格于形势之外。
高手对招,常常不需要真刀真枪,“大风起于蘋末”,每每可以洞悉于先,对方如是透剔之人,摆上一个姿态,也就足够了。
“我知道了。”甘十九妹注视着他道:“你所以蒙面是怕我认出了你的脸。”
她冷笑了一下,接道:“所以不说话,是怕我听出了你的声音!对不对?”
尹剑平惊出了一身冷汗,仍是闭嘴不吐只字。
“其实这都是多余的,”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因为自从你的脚步一踏进了这间屋子,就已经注定了你必死的命运!”
她虽是在病弱之中,但傲气丝毫不减!
嘴角轻轻地拉动着,现出了编贝似的一排玉齿,脸上的表情,说明了她有制胜对方的绝对把握。
“不信,你就试试看!”她自信他说道:“我可以断定,你在我手里,逃不过五招之内!”
话声方落,尹剑平已点足而前。
甘十九妹顿时体会出对方身上所加附的强劲力道,忽然她感觉到自己受骗了,因为对方自一开始起,分明掩饰了他的武功门路,那一手“按脐力”纯系“气血之功”!这样很自然地使甘十九妹相信他走的是气血门这一类武功门路,这门功力和“以柔制刚”或极具弹韧的内家功力,是截然不同大异其趣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甘十九妹忽然发觉到对方的突如其来,不免吃了一惊!
其实,她原有极深湛的护身游潜,只须上来调息丹田,即可以阻止住对方猛厉的攻势,然而此刻,即使她猝然提及应敌,也嫌得慢了一步。
慢一步,总比全然没有准备的好。
就在她强劲的护身潜力,还不及瞬息密防的当儿,尹剑平在护体罡锋猛力冲刺之下,已接近到对方身前。他侥幸进身自不会轻易放弃出手良机,右掌霍然向下一沉,点波跃空般地已向甘十九妹咽喉间戳了过去。
甘十九妹再也不敢轻视来人,她在动手过招上来说,极少失算,忽然发觉上了对方的当,心里既惊又忿,但眼前已是短兵相接,不容再施花样。她恨透了这个人,决心要给他一个厉害,是以就在对方手掌方一递到的当儿,遂即施展掌盘功向外封出。她虽是功力极高,可是在动手过招上来说,不能不谓之失了先机,尹剑平攻势又是这等之猛!
一股疾劲风力挺刺直进,迫使得甘十九妹身躯大大地摇动了一下,尤其是咽喉部位,更像是着了一把钢叉般的酸痛,由不住发出了一声骤咳。
如果尹剑平这一式杀手能够提前一刹那进攻,或是他的身形再强向前欺近半寸,那么所得到的结果,甘十九妹是否将因此而丧生,可就不得而知了。可是现在,他仅仅只能给甘十九妹从容还手良机。而就功力方面来说,甘十九妹却是远远驾乎于他之上。
两只手掌“啪”的一声迎在了一块。
十只手指上聚结的力道,紧紧地扭拧在一块,发出了紧密的一阵子骨结响声。
尹剑平原有十分的信心,在他想象中认为,只要容许自己攻进到她身边,猝然施展杀手,必可将对方一举成歼!
他所以如此自信,当然是因为对方甘十九妹目下身体负有内伤,功力自然较前大见逊色之故。然而,在他一招失手,与对方手掌相接触之下,才忽然发觉到自己的估计错了。他发觉到甘十九妹即使在有内伤的情况之下,功力兀自大得惊人!
一念之间,使得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甘十九妹以非常之技出入江湖,一出道旗开得胜,连战皆捷、各方武林人物,无不相互传告,望风披靡,因此养成了她极为自负的性情。加以她自负丽姿,在动手过招上来说,绝不容许敌人近身,常常在寻丈之内,即可使敌人溅血剑掌之下,像现在这般与敌人手掌贴握的情况,是前此绝未有之事,莫怪乎她一时面现娇忿,引为大羞了!
两个人像麻花卷儿般的,一连扭了七八个转儿。
尹剑平终于感觉出内在功力的不足与对方抗衡,就在他意图翻身挣扎开的当儿,突然被甘十九妹反手扣住了胳膊。这一手招式,甘十九妹施展得极为利落,在她反手扣压尹剑平于掌下时,更发挥了她高妙的技能,熔功力与技巧于一炉,使得尹剑平不得不束手就擒。
尹剑平固然是功力未曾丧失,然而除非他甘心雌服,否则一经力挣,这只胳膊可就休想保存。强劲的内力互搏,使得他频频喘息,脸上也现出了汗珠。反之,甘十九妹却还比他镇定多了。只是她的情形,也并非很轻松,老实说能赢下这一仗,对她绝不轻松!
“姓依的,你可服输了?”
尹剑平一面喘息着,心里却疾电般地转着念头!
他怎能就此服输?
怎能服输?
服输不仅代表“耻辱”,更代表了“死亡”,他还不想死,更不能死。
“你还不说话?”
尹剑平脑子里飞转着如何脱困的念头,故意地挣了一下,当然对于他来说,这种动作的结果,只有自讨苦吃。果然甘十九妹手上着力,把他不甘雌伏的身子按了下去。然而,她虽是极为精细缜密之人,亦不免又再度地上了尹剑平一次当。
天下哪里有自讨苦吃的道理。尹剑平所以自讨苦吃,是有用意的,因为他已经由痛苦的情况里,体验出对方功力的着重之点,也体会到自己那只胳膊主要受压的部位。根据以上的结论,他遂即很快地作了一番新的检讨,以备必要时的出手脱困。
甘十九妹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打量着他,冷冷地道:“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略似费解地又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误当你是我手下的那个跟班儿阮行,你已经接近到我身后,那时候你明明可以出刀杀我,以你功力来说,那是极其简单轻而易举之事,但是你却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顿了一下她冷冷地又道:“是你不愿意背后出刀?抑或是有别的原因?”
尹剑平在谛听对方一番道白之后,越加地体会出对方的谨慎机智,更不敢擅自启齿,以防露出了破绽,予对方可趁之机。
甘十九妹经过一番激动之后,此刻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本来吗,像她这等心胸器量,武功造诣之人,是绝少盛气凌人的。现在,尹剑平这个人,已提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她反倒不甘心立即把他下手处死了。
“你以为你不说话就算完事了,”她冷笑道:“我偏要你不能趁心如愿!”
手指微移,改向尹剑平腕上脉门。一阵酸麻感觉,起自尹剑平足心,使得他顿时打了一个冷战,全身遂即大大地动荡起来,焚心刻骨般的痛楚,一刹间传遍全身。铁打的英雄,也是难以当受!尹剑平虽是紧咬牙关,强自忍受着,奈何那加在周身的痛苦,有如是万千条附骨的蛆蚁在啃噬着,极短的一刹之间,已使得他通体为汗水所湿透,他万难当受得住,遂即发出了呻吟之声!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你到底出了声音了!”
尹剑平仍然紧咬着牙,只是情非得已地由鼻子里发出呻吟之声。
甘十九妹道:“我有几个问题,你如果据实回答我,情况将会好得多,否则你的罪就受大了。”
尹剑平在万蚁附骨的痛楚里,只是提吸着丹田里的真力,惟恐一旦涣散,那才是真正注定了悲哀的命运!
甘十九妹说出了她心里的疑惑,道:“你怎能无惧于我‘丹凤轩’的剧毒‘七步断肠红’?说。”
尹剑平以一声呻吟,取代了回答。
甘十九妹心念微动,遂即将扣在对方腕脉上的手指,轻轻移开了一些。在她以为这么做,可以减少对方痛苦,便于彼此对答。同时她也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揭动遮在对方脸上的那袭丝巾,倒要看看对方的庐山真面目。哪里想到就在举手移动之间,对方却把握着此一刻异动。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