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是美艳动人,在阮行手上的那盏红色琉璃灯照射之下,越觉仙姿容貌,幽步窈窕。
而举止大方,出言中肯更似“银碗盛雪,不容纤尘”!尹剑平多看了几眼,已由不住心旌摇动,不得不把眼光移向红衣人阮行身上。
他们谈话的重点,似乎距离尹剑平越来越近了。
阮行道:“这么说,这个人莫非是来自双鹤堂的高手?”
甘十九妹轻嚷秀眉道:“这个问题,我也正在想,我想不会是双鹤堂中人,双鹤堂自从前掌门人坎离上人退隐之后,他们那一门里,已经没有一个真正有什么功大的人了。”
“那么会不会是坎离上人本人?”
“不会是他。”甘十妹轻轻摇与头,说道:“在我这一次涉入江湖之前,姑姑已详尽地把当今江湖各门派人物,跟我讲得很清楚。你知道,姑姑料事如神,论人沦事,是不会错的。”
尹剑平提高注意力、更加凝神细听!
阮行已代他提出了疑问道:“主母是怎么说的?”
甘十九妹道:“我姑姑曾经对我说过这个坎离上人。生平胆小如鼠,行事畏首畏尾。少年时这样,到了老年更是抱定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样的一个人,岂会涉足在这种事情里,所以我断定绝不会是这个人。”
尹剑平听到这阻,几乎由不住心里击节赞叹,因为她形容坎离上人的这几句话,实在是中肯极了。
甘十九妹接下去又道:“以此而推,我猜想非但不是坎离上人本人,甚至于也绝不会是他们双鹤堂中任何一人所为。”
她眉头微皱,又道:“以我看来,事实上这个人的武功更在那个坎离上人之上。”
红衣人阮行听到这里,显然被她这番话惊得呆住了!
甘十九妹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清秀的面容上含蓄着一片忧虑!
阮行道:“姑娘何必叹气?”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道:“我是在担心,姑姑把所有的信心与希望都寄望在我的身上,她这么做可能是错了。”
阮行冷冷地道:“姑娘也未免太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凭姑娘这身能耐,普天之下以卑职看来,是无论如何再也难找出第二个人,即使是主母本人,也未必就能胜过姑娘多少。”
“你这种说法倒是和姑姑同一个论调。”
“事实上也是如此。”
“事实上是不是这样,谁也不知道。”甘十九妹淡淡他说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过于自信和自大,迟早必将会后悔莫及!”
阮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颇不以为然的样子。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就拿眼前这个人来说吧,我就感觉到他是我一个劲敌!”
阮行摇头道:“卑职可以断定他不是姑娘的对手。”
“那要看怎么说了,”甘十九妹缓缓道:“也许在武功方面,他还不是我的对手,否则,他也就不必这么张惶地躲着我,可是,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之,我虽然不曾见过这个人,却感觉到这个人是我此番出道江湖以来所遇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个劲敌!”
说到这里,她忽然展颜一笑,露出了洁白的一口贝齿又道:“这样也好,我倒希望能够见一见这个人,跟他比划一下,看看到底谁厉害!要不然。这一趟江湖行,岂不是太乏味了一些!”
阮行道:“这个人即使是走。也绝对走不远,何况由此而前,水旱两道都有我们的人,我们这就追下去,看看他能走得开不?”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我倒希望他根本就还没有离开岳阳门的好!”
阮行道:“姑娘说这个人还在这里,未曾离开?”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不幸他真的走了,那么我们派出去的人,不知道要有多少丧命在他手里!”
阮行一惊,似乎忽然想起了不妙!
甘十九妹目光在神庙里转了一转,点头道:“我们走吧!”
娇躯微闪,翩若惊鸿般地,已经遁出了庙门外。
红衣人阮行巴不得赶快追上那个人,当下跟踪而出。
庙房里顿时一片沉寂。倒只是神案上的一对白烛。“噗突,噗突”地向空中吐着火苗子!映衬着那两副白木新棺,以及地上血淋淋的三具尸身,倍觉阴森恐怖!
足足有小半盏茶的时间,尹剑平都不曾现身出来。他甚至于像刚才一样地闭住呼吸,仍然局促在神案下的角落里,保持着方才同样的姿态,一动也不动。对“非常人”,就得用“非常”的措施!尹剑平似乎较先前更为提高警觉!果然,他的机智,又为他再一次带来了安全!
庙旁里人影一闪,甘十九妹去而复返!
她的身法全为轻巧,轻巧到像是一只穿窗而入的燕了,不惊尘灰那般地已经落在了庙房里。紧接着她身后红光闪烁,红衣人阮行持着灯跟踪而入,他不明所地问道:“怎么。姑娘又回来了?”
甘十九妹娟秀的脸上带出了一种失望,那双澄波的剪水双瞳仍不死心似地,缓缓在这间庙房里移动着。
她当然不会发觉出什么异态!
阮行道:“这里有人?”
甘十九妹摇摇头,索然道:“等一会派人把盛家兄弟的尸体抬上船,我们走吧!”
阮行怔了一下道:“那么……这个人?”
甘十九妹一笑道:“这个人我们早晚总会要见面的,你还怕见不着他吗?”
话声甫落,人已穿窗而出。
***
北出洞庭入鄂境,沿江水东去,披星戴月,不分昼夜,以四日夜的时间,来到了襄阳,舍舟登陆,深入隆中,再一日夜来到了白石岭。这一路紧赶,尹剑平几乎跑断了气!
现在,当暮色苍冥,倦鸟归林的傍晚时分,他已来到了这片昔日的枫树林前。目睹着那扇掩藏在林内的青石洞门,尹剑平心里禁不住浮起了一番伤感!这雪残晚枫之景,诚足令人迸泪!如果有一点可以告慰他的,那就是他感觉到自己终于走在了敌人的前面,最起码要早他们一步来到了这里:双鹤堂。
青石的门柱,嵌着两扇半月形的大门,门是纯铜所铸,看上去十分坚固,只是却因为长年未曾打磨的缘故,门面上生长了一层绿苔,看上去古意盎然。就在那两扇门扉上,左右各铸有…只展翅待飞的仙鹤,这个标志,显示出此一门派正是名噪江湖的武体名门——双鹤堂。
稍具见识的武林朋友,当然都不会忘记这双鹤堂庄武林中昔日的威望,对于那位擅施“七面飞锣”以及“金刚铁腕”的门主“坎离子”米如烟的大名,尤其不会感觉陌生!然而曾几何时,双鹤堂的名声没落了,在波谲云诡的武林中,双鹤堂的崛起好像只是昙花一现,往后的岁月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也不曾再能记忆起来这一门派到底在武林中有过任何作为。
人们可能还记得那位掌门人米如烟,在接掌双鹤堂之初,曾经很干过几件震惊武林的事情,双鹤堂一度曾经大放过光彩,被称为江湖道上第一名门,但是万万却料想不到,这一门派的衰落,竟和窜起是同样的快速,一经衰退,武林中就再也听不到双鹤堂的名字了!
“坎离子”也就是后来的“坎离上人”,这位昔日的武林健者真个地跳出尘俗,成了三清界内的修行者,有几年他这双鹤堂的香火倒是鼎盛的。双鹤堂成了典型的一所道观!米上人除了终日烧汞炼铅以外,得暇的时候,偶见他背着药箱子,拿着串铃,骑着一头小毛驴,四下里走走。人们但知他是个道士,是个草药郎中,却很少人知道他老人家还是个武林名宿!再过几年,这里的香火也不行了,他老人家似乎连骑驴为人看病的雅兴也没有了。到此为止,这双鹤堂才是真正的没落了。
香火不继,门人星散,双鹤堂前门可罗雀,倒是那一山枫林,每当晚秋季节,开得一片耀眼通红,较比昔年更有甚之,稻晚枫秋之意,令人无限怅惆!
尹剑平践踏着满地枯枝败叶,吱喳有声地一直来到了双鹤堂石门正前,“嗡嗡”声中。
一大群雪蝇被惊飞起来,在空中聚散着,山风起处,万树悲啸。尹剑平在门前停望了一刻,这里一树一石,都是他的旧相识。
他来到大门左侧,找着了那棵大枣树,树高五丈,粗可合抱,就在光秃的树身上,布满了横七竖八无数伤痕!他就是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苦练他的“金刚铁腕”绝技的。
他尤其不曾忘记那一道“十”字形的交叉痕迹!那道痕迹深入树一干寸有余,正足他交叉双臂,以“金刚铁腕”功力留在上面的。
这一手功夫,曾被“坎离上人”击节赞赏,也是他功力成熟的铁证。
在那道“十”字形的痕迹一旁,也曾经用手指留下了一行字迹“尹剑平技成于乙亥年红叶初染”,算起来,那已经是七年以前的事了。
轻轻抬起手,摩挲着那些树痕、他仿佛义回到了当年来此习技的那段时光。
几只寒鸦在屋檐上嬉戏着、檐角下的惊鸟铃不时传出叮叮声,惊鸟铃成了招鸟铃,这院堂的冷落也就可想而知了。
尹剑平绕过正门,来到了侧面,那一排召头墙,不过只有三尺来高,只须要一跨腿就过去了。他来到墙边,刚刚抬起腿来,眼睛却看见了一个人,这条抬起的腿情不自禁地又放了下来。
一个形容消瘦的黄衣长身汉子,正停立在一棵树下平视打量着他,彼此相隔不过六七丈的距离。尹剑平猝吃了一惊,这么近的距离里,站着一个人他居然不知道,不能不谓之疏忽了!
黄衣人正在向着他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他实在很瘦,但是并不苍白,年岁约在三十上下,看上去略比尹剑平大一点,一身衣服洗得干净平贴,有一种飘逸潇洒的意味!
尹剑平着实地吃了一一惊,连日来他已是惊弓之鸟,猝然见到陌生人,不禁令他怦然心动!
黄衣人笑容收敛住,目光里多少也带出一丝惊异。
他正在打制一串绳结。很奇怪的一串绳结。
说它是“绳”其实并不确实,那只是一种麻——黄麻,像是新缫的生丝,一缕缕地随风扬起。一端系在粗树干上,下剩的部分统统垂散下来,却在下垂的部位。紧打着二个结头。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动作,黄衣人显然还在打第四个结头,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尹剑平。
尹剑平走到了他的面前。黄衣人看了他一眼,继续打他的绳结,他的手法很怪,绕过来又插进去,插进去又绕出来,总之,那是一种不可能为别人所模仿的手法。就这样,第四个绳结打好了。
尹剑平静静地在他身边看着,只觉得对方温文儒雅,一如处子,然而说不出是什么理由,尹剑平却断定他绝非是时下的书生。他身上那袭长衣质料很特别,像是为麻所制.同他系在树上的那一绺黄麻看上去是同一质料,在这种寒冷季节里穿麻质长衣,确实显得极为怪异!
忽的,尹剑平又发觉出来,对方可能对于“黄麻”似有偏爱,他的头巾、鞋、同样地为黄麻所制。此外,在他瘦长的下指上还配戴着一枚黄色宝石的戒指,他可能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温文儒雅的面颊上,曾为风尘的历练,留下了很深的条纹路!
总之,这个人的出现,给人一种绝非偶然的感觉!尹剑平终于忍不住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
黄衣人微微点了一下头、把注视在黄麻套结上的一对眸子改向尹剑平。
“来朝山进香的?”他立刻又摇了一下头:“不是?”
尹剑平手指了一下双鹤堂羌尔笑道:“双鹤堂乃是在下昔日师门,在下己久年未归,特此前来探视。”
黄衣人一笑道:“听你口气,好像你是双鹤堂门下传人?请问上下!”
尹剑平抱拳道:“不敢,尹剑平。”
黄衣人立时脸上现出了笑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尹剑平,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也曾拜赏了你在那棵枣树上留下的功力,很好!只是,遗憾的你却不是双鹤堂的衣钵传人,算不上是双鹤堂门下弟子。”
尹剑平陡然一惊,由不住顿时呆住!
这些事在他来说,一直视为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外人自是难以获知,想不到这个黄衣人居然知道这么清楚,一开口即与道破。
“你不必惊异我是怎么知道的。”黄衣人冷冷地笑道:“总之,在双鹤堂危急倾亡之前。你还想到回来,却还算不昧良知,比起其他各门下来,总算是强得太多了!”
说到这里,黄衣人脸上兴起了两条深刻的纹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现出了一种蒙蒙的寒意。因为那种过人的涵养,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容易被人家一上来就捉摸清楚的。
“你回来的也许正是时候,”他说:“双鹤堂如今人去楼空,剩下的人不多了,米如烟已经丧失了昔日的锐气,你应该鼓舞镇定他战胜强敌的信心!”
尹剑平一怔道:“兄台,您是……莫非您已经知道了双鹤堂未来的这场劫难?”
那人微笑了一下,道:“水红芍老丑不堪,却打发了个漂亮的徒弟出未,想为她找回己失的面了。这件事狂妄复荒唐。江湖上已有风闻,我岂能有所不知了?”
尹剑平心中怦然一动。着实吃惊下小。
黄衣人无视于他,继续道:“姓甘的姑娘一身本事确实了得,三天的时间踏平了洞庭岳阳门,可怜李铁心老少两代,皆遭毒手。小妮子的手段也着实大厉害了一点!”
尹剑平内心大惊,表面却不现出,问道:“这件事兄台何以知道?”
黄衣人一笑道:“江湖上没有一件中事能瞒人耳目的,这种事更何能例外?”
尹剑平心中着实不解,就岳阳门惨遭杀劫一事来看,不过是五日以前,自己身历其事,昼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到了这里,最快的消息,绝不至快过于自己这张嘴,而面前的这个黄衣人,居然在自己来抵隆中之前,就已先行知道,这岂非太不合情理了!这么一想,他顿时心存警惕,原先到口想探询对方的话又复吞在了肚子里。对于岳阳门的事,更不便再提。
黄衣人微微颔首,道:“你大概可以进去了。”
尹剑平抱拳告辞,转身自去。
他不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