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跳过几次后,仰面望着崖顶,痴痴地发呆。
白发老人冷沉着脸道:“现在是你去,还是我去?”
痴儿哭着脸,无奈地道:“当然是师傅去。”
白发老人接过石钵,往痴儿嘴里塞了颗药丸,然后在石钵中抓一把药膏,敷在他手上:“傻孩子,你的手指骨已经断了。”
石钵中的药膏,原本就是为小鹰也为痴儿准备的!
小鹰练的是铁翅。
痴儿练的是无形刀。
这都是白发老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白发老人捧起石钵,身形一旋,拢人飞起,空中沿壁几旋之后,已没了身影。
痴儿呆立了片刻,轻叹口气,转身向谷内定去。
他明白他又将重新过那种极无聊的,冰床上的生活了。
他呆傻,但有时候也会很聪明。
他知道,师博再也不会让他和小鹰单独呆在一起。
他突然感心里空洞洞的,有一种沉重的失落感。
奇怪?作为一个傻子,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难道痴儿并非真痴?
魔谷崖顶峰崖坪上。
白发老人坐在鹰墓前,在替断翅的小鹰敷药。
他敷得很仔细,也很用心,但脸上却是一片无情的冷漠。
小鹰的翅膀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痛苦的抽搐,还是想挣脱出白发老人的手。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小鹰的眼睛一直在四处张望寻找着痴儿,显然它希望替它敷药的是痴儿,而不是白发老人。
小鹰扭动着头,竟不肯吃药,鹰眼里射出怨毒的冷光。
这有灵性的动物,难道对杀害它父亲的白发老人怀有深刻的仇恨?
白发老人毫不客气地捏住小鹰后颈,扳开它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
小鹰里的冷光变得灼炽悸人,充满了无比的仇恨。
白发老人右掌一压,压在小鹰的头顶上,掌心透出一股煞气!
小鹰扑打着受伤的翅膀,拼命地挣扎着,摇着头,企图摆脱白发老人的手掌。
白发老人掌心的煞气愈来愈重,小鹰的头因炸裂的疼痛不得不低垂下来。
它认输了。
它不得不承认,无论它怎样努力,都无法脱出白发老人的掌心。
它眼里怨毒的冷光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增添了几分凶残与冷酷!
白发老人松开了手掌,嘴角泛起一抹冷森的笑意。
小鹰的表现正是他所期待的。
他并不需要能“认”出他这个主人,只要小鹰能服从他的命令就行,他需要的是一只凶猛而仇一切的铁鹰。
他抱起小鹰定进鹰穴洞,将小鹰搁到干草堆上。
他盘膝坐在洞口,闭目养神。
洞外,阳光渐渐暗淡下去。
片刻,夜幕已把纱雄垂落在魔谷崖上。
痴儿正在做梦。
自从他在鹰穴做过第一次梦以后,不知为什么他就经常做梦。
他的梦很散,很乱,就像无数个不连续的跳跃的念头交织在一起,似一团乱麻。
他一醒来,梦就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留下丝毫的记忆。
他除了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外。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曾经做过梦。
此刻,他梦见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
这个是谁?他在想。
女子走到冰床旁,俯下身子解开了胸衣,一只鼓涨涨的乳房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什么东西?他眯起了眼。
女人双手捏佳乳房轻轻一按,一股暖暖的带着芬香的乳汁喷溅到他脸上。
奶,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曾经吃过奶!他昂起了头。
不错,他认得的,那乳房左侧有颗小小的黑痣。他猛地张嘴咬住了乳头,一阵拼命地吸吮。
一股甜甜的、暖透了心窝的乳汁流入他的体内。
刹时间,他变成了刚出世的婴儿。
他正在重温母爱时,白发老人抢进了冰穴,一掌击在女人的头顶上。
女人的头颅被拍开了,红白相杂的脑浆四处迸溅,溅了他一脸。
这一次恶梦还留在他脑子里。他傻楞着眼,不知该怎么办。
忽然,冰穴上的石壁内隐隐传来一声悲抢凄凉的呼喊:“我……”
他霍地坐起,惶恐地叫出声来:“娘……”
他应该根本无法听到疯婆在暗洞里的呼喊声,就如同他在崖坪上根本无不看到白发老人写字一样,但他却真的听到和看到了。
是什么东西在传递着他心中的意念和外界无法接收得到的讯息?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应?
谁也无法说清楚。
在这个梦幻的世界里,有许多谜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夜深了。
天空挂着不及两指宽的月牙,月光更觉冷清。
小鹰已经睡了。
它微屈着身子,利爪直伸如钩。睡得很安祥,神态且具几分倔傲。
只要是训鹰的高手,从它的姿势上便可看出,它已不再是小鹰了。它透出的那份刚毅、沉静与执傲,告诉人们它已经成熟。
以后无须强迫与诱惑,它便会主动地去用翅膀击打沙地。
直到经十三次折翅的痛苦变成铁翅为止。
它将会用它的铁翅,豪迈地向世界证明,它是大漠苍穹与黄沙地的主宰。
崖顶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连风声也没有。
他顿步在鹰墓前,眸子像磷光一样在燃烧。
他今天的行动获得了成功,小鹰潜在的铁鹰的个性被他激发了。
他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训练铁鹰成功的人。
日后的大漠的一切动物,包括死亡谷的莫与狼群在内,都将在铁鹰的铁翅下俯首贴耳。
如果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划,也得以实现,他将同时是大漠与武林的帝王!
他冷傲地昂起头。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漆黑的夜空中划过,空中进出散花似的光束。
远处隐约传来了数声狼曝。
他对大漠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这几声狼嗥并非来自死亡谷的狼群,而是来自一群刚入侵大漠不久的红狼。
据说红狼来自北边界外的西伯利亚,一共有四十多条,它们的毛很长略带点儿卷曲,全都是红色,故此被人称为红狼。
红狼身体高大,十分凶恶,奔跑速度极快,经常袭击农舍,抢走鸡、羊、狗等家禽。还敢向骆驼商队发动攻击,故又被人称为“狼中强盗”。
这群“强盗”窜入大漠之后,先是打死亡谷绿州的主意,结果碰了个硬钉子,被死亡谷中新培育出来的獒咬死了十余条。于是,这群“强盗”便变成了大漠中的流寇。
他鼻孔缩了缩,重重地发出一窜冷哼。
流星坠落在天际,光束消失了。夜空更显得高远和寂薛。
他脸上泛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人像石雕般地屹立着。
一会儿,他脸上的光彩消失了,继而罩上了一层阴层。
红狼不嚎叫了,夜显得更静。
夜越静越显得空旷。
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冷,好寂寞。
他仿佛置身在城镇堰之地,黑暗的空旷已将他吞没。
他站着没动,仍形如石像,但却感觉到身子已轻轻地飘了起来,飞向天空。
空中是昏沉漆黑的,使人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他觉的孤独,觉得茫然,觉得冷,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稀嘘。
他原来一直生活在寂寞中!
他倏然转身,面向南方,一首白居易的“忆江南”脱口而出: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何日能离开大漠?
何日能实现他的杭州之行?
他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白驹过隙,三载如流。
弹指间,三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烈日当顶的正午。
小鹰已变成了一只大鹰,卓立在魔谷崖顶准灿闪烁的红光中,傲视着苍茫的黄沙。
魔谷崖阳光中,就象一尊镀了金的彩金的佛像。
白发老人站在崖壁的阴影里,脸上是始终如一的冷漠。
突然,小鹰腾空飞起,空中盘旋数圈后,闪电般地敛翅射向黄沙地。
离地不到一丈距离,小鹰俊地张开巨大的翅膀,在沙地上猛然一击。
“轰隆!”巨响,狂风骤,飞扬的黄沙化为遮日的乌云。
刹时,乌云四合,日色无光,十里黄沙之地,昏螟,如夜。
痴儿双掌削地,两道沙线射入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发老人冷漠的脸上放出异彩,眸子里闪射出悸人的精芒。
一切均已大功告成。
铁鹰已经训成。
无形刀也经练成。
该是实现梦想的时候了!
他两颊的青筋暴起,陡地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冲破蔽日的黄抄,直冲九霄云外,百里之内均可闻声。
魔谷崖顶沙石蔽蔽落下,整个崖蜂都在摇晃颤栗。
白发老人破例与痴儿共进晚餐。
石桌上摆着四碟、四碗、两汤盆,还有一小坛红沿泥封口的“状元红”。
这是从不曾有过的事。
痴儿感到有些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白发老人取开坛盖,给痴儿倒了一碗酒。
白发老人自斟碗,抓起一饮而尽,然后轻叹了口气道:“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的席,你我该分手了。”
痴儿端着酒碗,傻傻地望着白发老人:“师傅,你天寿已尽要死了?”
白发老人眸子一瞪,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这是什么话!
痴儿学着白发老人的样,一口将酒吞下,刹时他裂开嘴,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他竭力忍住喉管里辛辣的滋味,喷喷嘴道:“师傅你放心,我会替你修好坟墓,照顾好铁鹰的,你就放心死吧。”
白发老人接任心中的怒火,沉缓地道:“痴儿,你错了,师父说你我分手,不是说师博要死了。”
痴作征了征:“难道说是我要死了?”
白发老人摇摇头:“也不是。”
痴儿认真地想了想:“你要赶我走?”
痴呆人的思维与正常人不同,多是直观的反应和简单的推溯。痴儿能反应得这么快,有这么个程度,已是很不错了。
这与他最近常常做梦有关。
白发老人瞧着他,正色道:“不是我赶你走,而是该走了。
长大了的孩子都要离开父母和师博的,你也不例外。”
痴儿翘起嘴:“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吗?”
白发老人肯定地回答:“全都是这样。”
痴儿拉长着脸,极不情愿地道:“既然人人都是这样,我也没话可说。”
痴儿扁嘴道:“可我该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
“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
痴儿似乎是听懂了白发老人的话,点点头,重重地“哦”了两声。
白发老人端起酒碗:“痴儿,敬你一杯,为你饯行。”
痴儿端起酒碗,喃喃地道:“师傅,徒儿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白发老人摇摇头:“不能,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师傅了。”
痴儿缩了缩鼻子,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滴入酒碗中溅起了酒花。
痴儿虽傻,却是个感情十分丰富的人。
白发老人脸上掠过一抹激奋的情绪,但迅即宁定,用冷漠的口气道:“男儿有志在四方,你到了走四方的时候了。从今天起,我将不再是你师傅。来,干!”
他一口气将碗中酒喝尽,脸上泛出一丝红绯。
痴儿赂一犹豫,也豪爽地将酒喝下。
这一次酒不似那么辛辣,还略带一点儿甜甜的味道。
痴儿放下酒碗,快快地道:“我不是大鹰,你不是师博,这都有道理,只是……”
白发老人打断他的话:“来,吃菜。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
“谢谢师傅。”
“嘱,你忘了?我已不是你师博了。”
“嗡,渤……渤起。”
白发老人挟起一块肉送到痴儿碗中:“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些江湖经验?”
痴儿眯起眼:“我记得。凡事小心谨慎,遇强不惧,遇弱不欺,以其人之,还治其人之身,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宁可我负人,不让人负我!”
“很好。”白发老人截住他的话,“另外,你离开此地之后,决不可以向任何人提到这里,也不可以向任何人提到我。”
“我知道。”痴儿手伸向了酒坛。
他觉得酒很有点味道,喝下去后,有一种飘然的舒服感觉。
他倒了一碗酒,正想喝,白发老人按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得起个誓。”
他觉得有下些困惑,但没有丝毫的犹豫道:“我发誓决不说这里的事,也不说你。”
痴儿并没有发什么毒重的誓言,但白发老人已完全放心了。
白发老人知道痴儿一旦起过誓,就是有人将痴儿卸成八块,或剁成肉酱,也休想在他口中掏出魔谷崖半点消息。
白发老人松开了手。
痴儿立即将酒一饮而尽。
白发老人摇头道:“不对,不对。”
痴儿睁大眸子道:“什么不对?”
“喝酒的方法不对。”白发老人端起洒碗,下一小口酒。
张嘴道:“真正喝酒应是这样喝,才能尝出酒的滋味,像你那模样喝酒,喝醉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痴儿又给弄糊涂了:“喝酒还会醉?”
白发老人没作进一步的解释,却给痴儿又斟了一碗酒。
痴儿端起酒碗,呵了一小口,再抿抿嘴,不觉嚷道:“果然是好味道!”
白发老人道:“痴儿,从今天起你该有个姓名了。”
“姓名?”痴儿眨眨眼,“体为什么要有个姓名?”
白发老人沉缓地道:“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在人生活的地方,你必须要有个姓名。否则别人别人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同时也会歧视你。”
“哦。”痴儿又了一口酒,喷喷舌道:“我的姓名是什么?”
“你姓任,名焉梦?”
“任焉梦?为什么叫任焉梦?”
“任,是任意的意思,表示你这个姓是任意取的,焉字嘛,所谓心不在焉,表示你对这个姓名并不放在收上,至于梦字么?”
“我知道,梦就是假的意思。梦里的东西一醒来就不见了。
昨夜我梦见了娘,好像还听见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