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贾无瑕
了尘道长与贾无暇,在后荒坡坟堆坪纠缠不休的时候,一条灰色的影子像鬼魅一样,闪入了天井院。
他贴着墙沿滑向天井,动作像灵猫一样灵活,脚下悄然无声。
坐在天进草棚里的两个灰袍道士,虽然支楞着耳朵,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论两个灰袍道士的功力,十丈之内飞花落时之声,该逃不过他们的耳朵,但他们居然没觉察到五丈之内来人的行动,可见来人轻功之高,经验之老到,放眼武林,恐怕就是独眼老贼沙渺渺复出江湖,也莫过如此。
来人贴在西墙角,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竹筒。
一缕悄然的夜风,从西悠悠吹过天井院。
来人将竹筒一端,拔出了塞在竹筒另一端的一个小布卷。
他鼓起腮帮一吹。
一缕无公、无味、无形的轻烟,随着个悠悠地夜风,飘向井院!
他贴在墙角不动,整个身子仿佛已知石壁铸合在一起。
两个灰袍道士突然伸了个懒腰,然后揉揉眼睛,伏倒在井院!
来人浅浅地笑了。
吹出的是磕睡虫,是一种神奇的迷香,它能使嗅到香烟的人,昏迷一盘茶的功夫,但更重要的是,当昏迷的人醒过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认为自己刚才根本不曾昏迷过。
他已经得手了。
他将小竹简收入怀中,从墙角里走出。
一盘茶的工夫,并不太久,但对他来说已绰绰有余了。他唯一的希望是要贾无瑕能将尘道长拖住一盏茶之久。
他和贾无瑕是同一伙人,大行宫的人,贾无瑕的任务是诱开了尘道长。
他的任务是往井水中下毒。
月光从云层中露出一线脸,将月光洒在他脸上。
一张国字脸,眼角下弯,唇角上翘,脸上露着一种奇特而残酷的笑意。一双小小的眼睛与脸很不相称地,紧紧挤靠在鼻梁的两侧。
他快步走向井台。
然而,他井没踏上井台,便在井台石阶前顿住了脚步。
不知什么时候,井台草棚里冒出来了一个蒙面人。
蒙面人衣着华丽,虽然戴着面具,但仍然看得出看年纪还很轻,只是眼睛里带着种食尸鹰般残酷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蒙面人冷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是怪角兽陆亨通?”
陆亨通提量着蒙面人:“你是谁?”
蒙面人冷声道:“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要认识这个就行。”
蒙面人摊开右手,手心里有半块玄铁脾,牌上花纹及“大行”二字依稀可辩。
陆亨通眯起细眼道:“怎么只半块牌?”
蒙面人声音冷如冰锥:“半块脾就足以号令你了。”
陆亨通想了想道:“特使有何吩咐?”
蒙面人道:“计划已有改变,放弃永乐宫。”
陆享通目光闪了闪:“这是主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蒙面人闪着目芒:“这是我的旨令。”
“哼!”陆亨通冷哼一声,“在大行宫除了主公与忠福外,谁也别想号令我。”
蒙面人冷厉的目光勾勾地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陆亨通困惑地道:“你叹息什么?”
蒙面人冷缓地道:“我叹息从今以后,大行宫再也没有怪角兽陆亨通了。”
说话音,他右手袖一抬,袖中弹出一柄短剑。
陆亨通身极快,见蒙面人抬手时,已疾身后退。
他自认为自己很快,但却仍然慢了一步,剑光一闪,穿喉而没。
蒙面人的动作至少要比他还快两倍。
“啊!”他惨呼声还未了口,便已顿住,整个人突然僵硬。
就像是木偶般站在那里。
蒙面人冷冷地瞧着他,眼里闪着一抹兴奋的光芒。
陆亨通的脸已完全扭曲,细眼珠死鱼般地从眼睛里凸了出来,瞳仁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蒙面人左手托住陆亨通的身子,抽回了袖中剑,陆亨通的咽喉井没有刺穿和割断,喉头上只有一个小孔,血正在往外冒涌,但血的颜色是黑色的。
蒙面人的袖中剑,不仅快、准、狠,剑刃上还淬有剧毒!
蒙面人反背背起陆亨通,飞身逾出了天井院墙。
从他背人逾墙的角速度和姿势上看,蒙面人的轻功和内力,当然不在了尘道人之下。
蒙面人对永乐宫的路径十分熟悉,很快地就翻出后宫围墙,隐入一片小树要中。
他奔到一颗大枯树下,将陆亨通塞进了枯树底部的一个洞里。
这是个洞井,深逾数丈,陆亨通丢在洞里决不会被人发觉。
陆亨通被塞进洞时。一双死灰色的细眼睁着圆圆的,勾勾地着蒙面人。
堂堂的名躁江湖的怪角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一个枯洞里,而且连杀死他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死得不瞑目?
蒙面人将陆亨通“处理”后,拍拍手,摘下了脸色上的面罩。
一张圆圆的脸,白净净的,带着几分冷傲,夜色中眼睛蓝得发黑,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透着几分残忍。
他仰面望着天家,手捏着面罩,反抄在身后,冷傲地卓立着。
贾无瑕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他身前站住,她亮亮的眸子默默地望着他,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对方的眼前。
蒙面人低下头看着她的眸子,没有说话!
贾无瑕柔声问道:“得手了?”
蒙面人摇摇头。
贾无瑕井没露出惊讶,仍是柔声道:“我已将了尘道诱开了,为何还不能得手?难得是……”
蒙面人冷冷地截断她的话道:“不,谁也不有出错,是我改变了主意了。”
贾无瑕抿了抿小嘴,没继续问。
蒙面人冷缓地道:“了尘道人似乎有所怀疑,他已叫宋孝忠、丁非凡、霍梦燕与任焉梦在一起,而且宋孝忠能证明任焉梦一夜没离开房间。那么连傻子都会知道,在鹿子村下毒散瘟疫的人,不是任焉梦,而是另有其人。”
贾无瑕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蒙面人继续道:“宫主在鹿子村下毒的是要毒死胡大鹏夫妇,但没得手,在永乐宫下毒本是要毒死太乙真人,但太乙真人现已不在永乐宫,所以权衡利弊,我决定放弃在永乐宫下毒的行动。”
“英明的决定。如果要我作主,我也会这么做的。”贾无瑕顿了顿又道,“怪角曾陆亨通呢?”
蒙面人一字一顿:“我已将杀了,就扔在这枯树洞里。”
蒙面人凝视着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我杀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不肯听我的号令,如果我不杀他,将会坏了阴宴会的大事。”
贾无瑕担心地道:“宫主会怎么说?”
蒙面人冷静地道:“我和宫主有约,在这件事上他决不会责备我。”
贾无瑕瞧着他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蒙面人道:“你交我爹的竹牌给道长看过了?”
“是的。”贾无瑕耸耸肩,无奈地道,“他已动手了,你知道我打不过他,所以只好亮出这护身符。”
蒙面人凝眉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你就顺势打入到他们中间,阴冥大会上,我们会多一分成功地把握。”
贾无瑕没有犹豫,立即道:“遵命。”
蒙面人眼时闪出一道光:“听说吕怀良已到了永乐宫,而且是为你来的,你要多加小心。”
贾无瑕微微抿嘴,发出一声鄙夷不屑的冷笑。
蒙面人沉声道:“你不要小看吕怀良,此人自认是正人君子,办事认真,性格执着、倔强,有极敏锐的觉察力,加上一身武功,无论撞着谁都不好对付”。
贾无瑕浅笑道:“你放心,那几个黄毛小子和那个调皮任性的小头,决不是我的对手,至于吕怀良,有你在,我怕什么?”
蒙面人轻“哦”一声,眼里迸出两道精芒。
两人默立着,贴靠得很近。
贾无瑕凝视着蒙面人,眸子里燃烧着两团跳动的火焰。
蒙面人站着没动,似在想着什么心事。
忽然,贾无瑕发出一声呼吁,扑倒在蒙面人怀中:“我好想你……”
蒙面人环臂抱住她,手指在颤抖:“不行,我要马上赶到凌霄宫去,否是会有人起疑心的。”
“不,我要……”贾无瑕紧紧抱住他。
蒙面人突地把贾无瑕推开,铁青着脸道:“快回去,你在凌霄宫等你。”
说罢,身形一闪,射出林外,倏然不见。
贾无瑕呆立在原地没动。
良久,她的目光转落到树洞上,眼里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
她心中的苦楚,又有谁能知道?
这时,月光已淡,淡如星色。
她走出小树林,向永乐宫走去。
小天井院里。
两个灰袍道士依然坐在井台边。
谁也没睡觉,耳朵支楞着,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两人好像都觉得刚才似乎打了个盹儿,但又觉得似乎没有,想开口问对方,都又难于启口,于是干脆就当作没那么回事。
了尘道长回到了天井院。
两个灰袍道士同时站起向了尘道长施礼。
了尘道长趋近井台,目光四处看了看,沉声间道:“有甚么情况没有?”
两个灰袍道士没有犹豫,同声道:“禀道长,没事,一切平静。”
“哦。”了尘道长点点头,即往回走。
他相信灰袍道士的话,他俩决不会欺骗自己。
刚走出两步,他突然顿住。
他那深陷眼睛里的敏锐的目光,触到地上的两个小黑点。
他弯下腰来,用指尖轻轻地按了按小黑点,然后将指头伸到鼻子前。
浓浓的血腥气。
是血,黑色的血。
他立即断定这里刚刚发生了一桩血案。
是谁的血?
谁在这里杀了人?
两个灰袍道士为何不知道?
这时,传来了两个灰袍道士的问话声:“了尘道长,发现了什么?”
了尘竟铁青着脸,没有回答。
东方透出曙光,已将窗纸染白。
宋孝忠正在后院的小坪上打拳,一套最普通的入门拳法“十锦段”,这是他每天必修的课程。
吕怀良站在右角的竹林前,闭目练动内功吐浊纳空气。
丁非凡双手抄背,面对矮红墙,正在悠悠吟诗:
蓬门未识绮罗香,
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唯有任焉梦仍在酣睡。
昨天朋友相识与相聚,使他忘记了一切烦恼。
阳光照上了窗棂。
庙殿里的钟声响了。
任焉梦揉揉眼睛。从床上跳了下来。
这地房门推开了,两个道童端着桃花木盘送来了早餐。
一夜平安无事。
禅七课照常进行。
永乐宫里呈现着一处平祥与和平。
清晨从小天井饮水井中了出的水,经过检验后没有下毒。
所有的人都放心了。就连一直提心吊胆的宋孝忠,也放下了心。
唯有了尘道长心神不定。
任焉梦一夜未离开房间,井中没有毒,这丝毫不能减少对任焉梦的怀疑。
庙宇里没有跟踪,昨夜小天井院里被杀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除了蒙面人和贾无瑕外,谁也无法回答。
早餐后,任焉梦、宋孝忠、吕怀良、丁非凡和霍梦燕五人前往纯阳殿观看。
纯阳殿又叫混成殿,因供奉道教祖师吕洞宾,故又俗称吕祖殿,前有月台,中间以通路与三清殿相连。
五人绕过做法课的正殿,从北门进入纯阳宫内。
霍梦燕走在最前面,进入殿内便大惊小怪地惊呼了一声:“啊!好漂亮的金柱!”
殿面宽五间(六丈一尺),进深三间八橇(四丈三尺),由南至北深度渐渐减小,殿内仅用明间四金柱,柱面澄黄灿烂犹似真金!
她这一叫,是有意向跟在身后的吕怀良和丁非凡发出信号,看谁能抢先巴结自己。
然而,吕怀良和丁非凡谁都没有出声。
她脸色变得阴沉,小嘴嚼得老高。
任焉梦奔向南墙壁画,壁上绘有道士日常生活及举行宗教仪式的两幅的画。
任焉梦望着壁画,喃喃地吟着上角作者的题字:“禽昌朱好……古门人张遵礼……十八人。”
霍梦燕跑到他的身边,撞撞他的肩道:“这画没看头,正殿壁画上纯阳帝君仙游显化图才是精曲之作呢。”
“哦。”任焉梦依言。将头转向殿壁。
殿壁上的壁画有山林、田野、村舍、舟船、酒楼、茶肆、伙房、宫庭、医馆,真是包罗万像,把个任焉梦看傻了眼。
霍梦燕翘着嘴,眼光膘着吕怀良和丁非凡道:“这是吕洞宾的一部画卷,共有五十二幅连环画壁画,其中‘黄染梦觉’是乡村旅店的景象。神化赵相公是私垫儿童读书的情况。‘滋济阴德’是贫富人家生活写照…”
她井不熟悉这些壁画中的婴儿道:“这是什么画?”
“这……”霍梦燕知道这婴儿该是吕洞宾,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孝忠用手肘悄悄抵了丁非凡一下,给他授去一个眼光。
丁非凡扁扁嘴,扬起眉道:“这是‘瑞应永乐’,讲叙是吕洞宾降生的故事。
壁画以吕洞宾为主,将他安排在画面中心部位,且用彩祥光围绕,使主体人物突出。
另外,通过洗婴活动,燃烧的云香,健壮的婴儿,疲惫的母亲,院落里匆忙走着的人,有的在看鹤,有的看婴儿,将初生前后的忙碌情况表达得淋漓尽致”。
任焉梦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着头。
霍燕亮亮的眸子盯着吕怀良,他希望吕怀良能开口把丁非凡压下去。
吕怀良凝着壁画,仿佛也在听丁非凡的讲解,对霍梦燕强烈表示毫无反应。
丁非凡手指着另一幅壁画道:“这是遇仙之桥部分,画中刻意描绘亭水,园林,上有瀑布,下有喷泉……”
霍梦燕突然抓起任焉梦的手,亲热地道:“走,我们到扇墙后面去。”
任焉梦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霍梦燕拉走了。
丁非凡脸色泛白,已没说话了的嘴唇在微微颤动。
吕怀良仍凝视着壁画,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
宋孝忠耸耸肩,无奈地喃喃道:“这个任……性的丫头。”
扇墙的背后有一幅大壁画。
一座大山林间,奇花异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