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扭转了身,决定从原路退回去,到殿前大路再绕过来。
他太老实了,认为践踏花圃地是对永乐宫不尊,用轻功跳跃轿顶是对轿主人不敬,两个主意都不行。
他刚转向一声娇滴滴的哼声从肩后传来,细细的,甜甜的。
他的心陡地一震,血一下子涌上头顶,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甜,这么动人的哼声。
又是一声哼声,声音里掺杂着一股幽幽的兰麝之气。
他的心醉了。
这声哼声将改变他的命运,这一点,此刻他尚未意识到。
第十八章 人间真情
宋孝忠转回了!
小轿帘门打开了,门帘里伸出了一双脚,脚上一双和黄镶连的绵鞋,鞋头上绣了一双花蝴蝶,绣工细腻,栩栩如生,看上去像是要展翅高飞。
他发直地眼巴盯着那双鞋,不知为什么心里感到一阵慌乱。
轿内走出一个女人。
一阵轻风吹来,风中充满着异样的花香。
他抬起头来,目光陡然一亮。
那女人二十多岁,一身标致而妖荡的鲜艳服装,绣花桃红!
缎裤,桃红纱肩,一张瓜子脸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一张鲜红而鲜红湿润的带有扰逗性的嘴唇,阳光照在她脸上,泛起一抹浅红,宛若桃瓣,娇艳欲滴。
他不由看得呆了,这不是自己常常在梦中见到的红衣仙女么?
一人瞧着他嫣然一笑。
她顿觉心在狂跳,空中的阳光也失去了江彩。
那女人仍盯着他,眼送秋波,寻一股浪荡之情,令人目夺神移,魂销骨蚀!
他不敢再正视她的目光,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头额上渗出了汗水。
一声低低的柔得不能再柔的笑声传入他耳中。
他的脸刷地红了,连脖子也变得通红,他认为这笑声,是那女人对他的嘲讽。
轻风再起,风中花香飘逸远去。
他低着头,久久地呆立着。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那女人已不见了,小轿也消失了。
他望着空荡荡地青石道,心中突地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那女人是谁?他目光扫过四周,但不知问谁。
“当当当!”庙殿内再次响起清悦的钟声。
他身子猛抖了一下,似从梦中惊醒,深吸口气,定住心神,抬起了脚。
他奉命而来,有许多正经事要办,怎能迷恋上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他羞红着脸,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感到惭愧。
他的脚步骤然加快,仿佛要抛掉什么似的。
后院小坪。
有角的那簇竹林前,站立着任焉梦。
他脸色有些苍白,并透着一丝倦意。
他昨夜睡得很不好,但这并不是他感到疲倦的原因。他的疲倦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来至心灵。
他的心挂念着两个人。
一是小鹰,他一直把铁鹰当作人看待,二是梦中的娘。
小鹰已离他而去。娘已经死了。
他感到极度的空虚,疲倦是他心灵空虚的一种必然流露。
他叹了口气,复又摇了摇头。
他弄不懂,师傅为什么要让他在这里住上七天?
他暗自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七天里,观内会不会像鹿子村一样,突然死去许多的人?
他虽痴,却不见得傻。
然而,他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别人也不能。
他感到很苦闷、很寂寞,很想有个能来路陪自己。
任焉梦霍然转身,高兴地道:“你来了,真是好极了。”
宋孝忠非常有礼貌地施了一礼道:“在下铁血旗……”
“哎!”任焉梦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叫宋孝忠,是铁血旗少主,霍梦燕的表哥,胡大鹏夫妇的干孙子,对不对?”
宋孝忠怔住了,他万没有想到这位痴兄弟的记忆力,居然会这么好。
他点了点头。
任焉梦扬起眉毛道:“你能不能陪我在这里住几天?一个人真是闷死了。”
宋孝忠立即答应道:“行。如果主持答应,我还可以叫丁非凡和霍梦燕一起过来陪你。”
“好!”任焉梦像三岁小娃吃到糖果时一样地高兴,拍着手道:“真是太好了,快去叫他们来。”
宋孝忠略一思付,即拱手道:“在下告退,先去见主持,然后再带他们来。”
任焉梦迫不及待地挥着手:“快去,你快点去!”
宋孝忠走了后院,找个道士问了一下,迳直走向小佛堂。
小佛堂的门紧闭着。
香案上闪烁的烛光,照亮了尘道长削瘦而阴沉的脸。
了尘道长沉吟了片刻道:“你说任焉梦可能是徐天良与花容容的儿?”
“是的。”宋孝忠点点头,“胡大鹏爷爷是这么说的,徐洁玉奶奶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他们也拿不准,所以要请您老人家鉴别。”
了尘道长沉声道:“喔,根据你刚才所叙,贫道认为也很有可能。”
宋孝忠道:“胡爷爷要在下来见您,就是要请您主持公道,在未查明任焉梦身份,未证实他就是鹿子村瘟疫散布者之前,请武林各派不要伤害他性命。”
“阿弥陀佛!”了尘道长号佛道:“上至帝王将相,下及凡夫走卒,谁人都只有一条命,贫道既已插手,就决不会允许任何人滥杀无辜,草管人命。”
宋孝忠诚恳地道:“有您老人家这句话,胡爷爷和徐奶奶就放心了。”
了尘道长顿了顿道:“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宋孝忠道:“如果您老人家同意,我们打算去陪任焉梦。”
了尘道长阵光亮:“你们去陪伴任焉梦?”
宋孝忠缓地道:“是的,这样做可以一举再得,第一,有我们在,那些不顾青红皂白想以杀止杀的人。就不能随意对任焉梦下手,第二……”
了尘道长接口道:“你们可以借接近任焉梦的机会,了解他,并调查所有接近他的人,以找出蛛丝马迹,查出元凶。”
宋孝忠道:“道长洞察先机,在下正是这个意思。”
了尘道长抿抿嘴道:“只是那小子性格古怪,神志确有些不清,不知他是否会同意让你们整天整夜地陪伴他。”
宋孝忠端然地道:“请道长放心,他已向我们发出邀请了。”
了尘道长目光一凝:“哦!”
“任焉梦是不是大行宫的人,到了凌霄宫阴冥大会时,一定会见分晓。”
“好,就这么办,贫道自会通知武林各门派。”了尘道长毅然作出决定,而后又附在宋孝忠耳旁说了一句话。
宋孝忠听完了尘道长的话后,脸色变得灰青。
陪伴任焉梦并不是件乐事。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的危险。
了尘道长让宋孝忠独自思考了一阵后道:“丁非凡和霍梦燕现在哪里?”
宋孝忠仰起脸,脸是一片刚毅。果断的表情:“他们现在三清殿,我这就去找他们。”
三清殿,又名无极殿,是永乐宫中的正殿,殿堂飞搪翘角,梁柱雕龙琢风,建筑既雄伟壮观又风姿多彩。
屋脊镶有黄、绿、蓝三彩琉璃,两只高达二丈的大龙物。
红泥胎,孔雀蓝釉,形为一条盘绕回施的巨龙,四据角各雕角神一躯,膛目张望,威猛庄严。
丁非凡和霍梦燕进入殿中时,掸七的早课已经开始了。
正中三个神座上威严耸立太清、玉清、上清三座神像。神座前一个红漆大香案,案上搁着供果、净水盆和法器。
案前,九个大蒲团,蒲团上坐着九名身披红袍的道观法师。
殿中摆满了许多小蒲团,蒲团上跪满了香客。
还有些没有蒲团的香客,分别在殿的两侧三清神像前,默立着。
空中和两侧梁柱上高高低低地吊着盏盏亮晃的灯火,仔细数一数共有三百六十盏,乍入殿内仿佛落入了一片灯海之中!
殿里钟鼓鸣声中,哄涌着嗡嗡地诵经声,虽然杂乱,却透着一种肃穆凛然的气慨。
霍梦燕无心欣赏禅课,悄然绕过跪在地上的香客,走到南墙壁画前。
墙上画着人物画像,前尊为青龙白虎,围练着八尊高三丈的主像。
霍梦燕正在观看,丁非凡凑到她身旁,指着画像道:“这是著名的值日神像壁画,约有二百八十六人,这前尊是青龙白虎,后面有仙真、猴伯…”
霍梦燕翘翘嘴,头一歪,向前急走了几步。
丁非凡咬咬唇,暗自道:“臭丫头,我丁某就不相信凭我人貌才学,你不折服!”
霍梦燕本想与丁非凡赌气不看壁画,但生动的壁画,却又使她不能不停下步来。
壁画的人物,乍看上去似乎很混乱,但仔细看去,则知不仅场面开阔,而且构图严谨,每人的位置都恰到好处,决不能移动一分,人物或动静,神情性格,个个不一,有的顾盼,有的沉思,有的对话,有的静听,表现得维妙维肖。
壁画中有一个高大的神像,还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她不知道是谁,很想问一问,但又难以向丁非凡启齿。
霍梦燕翘起了小嘴,腮帮鼓得上凸凸的。
丁非凡更是高兴,发出一声轻轻地会心的笑。
霍梦燕目光顺着壁画溜过,眼光突然一亮。
壁画前站着一个衣着简装,面色渤黑的年轻人,这人虽然不很起眉,但那份神情与专注的眼睛,可知他是个行家。
霍梦燕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对那年轻人道:“喂,你知道这壁画吗?”
年轻人没回答她的话,也没看她一眼。
她抿住嘴,脸色变了,手不自觉地摸住了腰囊。
她从来还没遇到过,她问话而不愿意答话,甚至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的男人。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高傲而沉静的年轻人,就是她娘向提到过的,并打算考虑把她嫁给他的吕怀良。
笑道向她走来,并伸出手想抓住她的手,这是个友好的善意和解表示。
她脸上突然绽出了笑,很甜蜜的笑,但,这笑是对吕怀良,而不是对丁非凡的。
她笑盈盈地,非常客气地对吕怀良道:“请问这位公子,你看得懂这壁画吗?”
吕怀良侧转身,十分正规地向她还了一礼:“姑娘是想欣赏这幅壁画,还是想知道这幅壁画的来历?”
霍梦燕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亮,她觉得吕怀良的回话很有风度,也很有趣。
她想了想道:“我都想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向公子请教?”
吕怀良正色道:“请教不敢,问问也无妨。”
这时,丁非凡挤了过来,歪着头对吕怀良:“你懂这画吗?”
霍梦燕对吕怀良的态度,已使他大动肝火,他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目怀良没理睬他,却对霍梦燕道:“这壁画的内容是朝元团即朝调元始天尊的群仙图像,其中有八位主神,就是这青龙、白虎、星君、雷公、电母、封星君等,其余各方星宿共有二百九十多尊。”
“哦”霍梦燕故意惊哦了一声道:“怎么有人说只有二百八十六尊?”
吕怀良道:“右角有几尊剥浇的画像,也许有人忘了。”
丁非凡脸上掠过一抹红晕,嘴解抽动了一下,但仍能保持冷静。
桃花庄少主也不是个平凡之人!
霍梦燕得意了,小嘴翘得老高:“请问这位公子,这壁画该如何欣赏?”
吕怀良还未开口,丁非凡抢着道:“这壁画作风很像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图,所不同的只是朝元仙杖图是在行中求静止的韵律,动中见静;而这幅是朝拜的静止状态中求动的变化,是静中见动。
另外,须眉和面部的画法又很像阎王立本的历代帝王像,用笔流畅有力……”
丁非凡正在滔滔不绝地卖弄学识,吕怀良却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喂!”霍梦燕低声喊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如何欣赏壁画,怎么就走?”
吕怀良淡淡地道:“有人在教你,何必要我教?”
他边说绕过殿角,从西墙扇面后退出殿去。
一堂堂的青城派公主,美貌绝伦的少女,去追一个素不相识的黑小子,成何体统?
她缓步走过西背墙,墙上画着狼、天鸡猴神和蛇神等动物,不仅体现了各种动物性格特征,还赋予了人的感情。
她已无心细看,匆匆绕殿,走出了后殿墙门。
后殿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吕怀良也不见了身影。
这小子好快身手!她心中暗自惊疑,按一般的速度,吕怀良此刻还不该消失在她的视线外。
她目光触到了扇在墙后的一悬塑神像上,禁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那神像半悬在墙壁上,上角有仙山楼,下临碧波万顷,全像立在云端,衣带飞舞,鹤磐飘飘,神态涝洒,光彩灿烂。
她不觉喃喃地道:“真……美!这是什么神像?”
脑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救若天尊。”
“谁要你告诉我了?”她没好气地吼着,扭转了头,刹时,她怔住了。
站在他身后的不是丁非凡,而是宋孝忠。
丁非风下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瞧着她眯眼笑着。
禅房后院变得热闹起来。
馆叶在风中摇曳,笑声在风中回旋。
小桌上搁着一只酒坛,四只酒杯。
任焉梦、宋孝忠、丁非凡和霍梦燕四人,围桌而坐。
四人虽没有说话,但都在笑,房里的空有一些隐然的澎涨。
四人笑的意思不同,但效果却是一致,使气氛更加热烈。
更加融和。
任焉梦抓走酒坛,笑着道:“这是了尘道长送给我的酒,我敬大家一杯。”
说着,他准备去揭坛盖。
“慢!”丁非凡阻住任焉梦,接过酒坛,“待我来。”
他非常潇洒地把酒坛了,在右手心上掂了掂了,然后突然伸出手左手二指,在酒坛盖顶上一削。
“噗!”坛盖托地飞起,射向墙壁,然后又从墙壁上弹了回来,划个孤线,落在酒坛口上。
“好!”任焉梦高声喝彩。
“好手法。”宋孝忠也随之呼应。
霍梦燕抿抿嘴,翻了白眼,没喝彩,也没拍手,但她心里却是佩服得很:这小子果然有两下真功夫!
要削飞坛盖并不难,但要坛盖碰在墙壁上,再弹回飞到坛口,而且不被碰碎,这仅需要内力拿准分毫,而且还有很亮的杂耍技巧,恐怕宋孝忠也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