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少些麻烦与牵制,她故意支开了八名手下,悄悄地一溜出了客栈。
一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以为所欲为地将那臭小子好好折磨一顿。
一想到这倒霉的五下,她就一肚子气,恨不能马上将任焉梦生吞活剥了,眉头不觉皱成了一团乱麻。
一想到任焉梦将会跪倒在她的脚下,向她认罪,低声下气地乞求她开恩。她又不禁笑咧了嘴。
这就是调皮任性的青城派小公主霍梦燕!
她并不知道鹿子村流行瘟疫的事,如果她知道鹿子村的变故,也就不会去找任焉梦了,她不去找任焉梦,就不会有以后的一连串的奇遇和劫难。
在劫难逃,命中注定的事,谁也躲避不了。
这话是千真万确的。
她在溜出栈后门的时候,载着李天奎的马车正从店门前经过,义樵袁汉宗遇到了她的手下,并要他们将鹿子村的恶耗转告她。
然而,她的手下却已找不到她了。前后时间的差错,只是擦向间的功夫。
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
任焉梦肩背着小包袱,呆立在沙石地的坟堆中。
七天的日子已经过去,该要走了。
他望着坟堆与他亲手制作、书写和“人之墓”石碑,眼里闪射出湛湛光芒。
他好像明白了师傅要他在鹿子村呆上七天的原因,原来师博是要他留下来,为这些死去的人修墓立碑。
他为自己能想到这点而感到高兴,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对师傅的敬意。
然而,面对着坟堆和石碑,他心中有一丝苦涩。
人为什么要生病、要死?
死去的人又会到哪里去?
这是他在鹿子村最后一天,苦苦思索而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目睹鹿子村死了这么多人,亲手埋葬了五十三个死者。
这种思想情绪也是必然的。
他毕竟与常人不同,是个不更事的痴儿。
他又在想这个找不到答案的总结,而且想得发了痴。
他呆立着一动也不动,就宛若一座泥塑石雕。
天空有浮云在飘动,阴影从他脸上掠过。
他不知不觉。
浮云在飘动,阴影从他脸上掠过。
他不知不觉。
浮云飘向天际,它将飘向哪里,谁也无法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太阳已从他头顶往西倾斜。
他仍然站着没动。
他已经在坟堆中呆立两个时辰了,看样子他将一直这样永远呆立下去,直到他和坟墓中的人一样死去为止。
空中飞过一只苍鹰。
“嘎”一声尖厉的鹰醉鸣,苍鹰俯冲而下,一头扎入了黝后的青山中。
他打了个颤,从痴呆中惊醒过来。
“小鹰!”他仰起了头。
他看到了扎入青山中的苍鹰的身影,那不是他大漠的铁鹰朋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吧叹息,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中。
七日已过,该走了。
下一站是永乐宫。
他抖抖肩上的小包袱,转身走过了村口的小石桥。
他步履坚定,走得十分的平静。
他把刚才心中持茁思索的问题,和这坟都死去的人,已各得干干净净。
他在两里外的土坡下,发现了李天奎留下的那四矮脚马坐骑。
他毫不犹豫地坐上马鞍,抖动缰绳,威风凛凛地喝了一声:“驾!”
他骑术并不高明,但骑这矮脚马却还应付得了。
他变得高兴起来,心中最后一点烦闷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骑马也这么好玩,人间的乐趣真是不少!
五十里地很快地就跑完了,太吉镇已在眼前。
与其说他骑着马驰到太吉镇,倒不如说马驮着他跑回了太吉镇。
不过,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骑术已变得很高明了。他不仅能纵马奔驰,能蹬里藏身,能左右蹦跳飞身上马,还能在马背上翻跟斗。做各种他看到过的骑手花样动作。
他是个天赋极佳的模仿高手,也是个悟性极高的奇人,骑马是这样,习武是这样,做任何也都是这样。
马冲进镇口街头。
他猛地勒住缰绳,人立马嘶,打个旋儿,倏然立住。
好骑术,苦有人见,定会把他当成从蒙古来的一流骑师。
他跳下马,向镇口的一颗大槐树走去。
他不知道去永乐宫怎么走,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弄到吃的东西,于是他决定去问问槐树下的人。
槐树下站着一人,那人是骆坤。
骆坤右手抱着竹筒,筒上插着棒褪,右手牵着一匹浑身毛黑如墨的高头骏马。
任焉梦走近前,双手一拱:“在下任焉梦,借问这位竹简壮士,永乐宫该怎么走?”
骆坤嘴朝左边道一喊:“一直朝前走。”
“谢了。”任焉梦点点头,转身准备去牵矮脚马。
“嘱。”骆坤将手中的缰绳,往任焉梦手中的一塞,“骑这匹马比那马要好多了。”
任焉梦也不客气,飞身一跃,跳上了马鞍。骑在高兴骏马上,比骑在矮脚也上显得威风多了,他笑得合不扰嘴。
他勒住缰绳:“到前面镇上就有。”
“到了前面镇上,再怎么走?”
“有人会告诉你。”
“驾!”他抖动缰绳,催马奔上了左边的道路。
路上响起了马蹄声,扬起了尘土。
骆坤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冷冷地道:“哼,竹筒壮士?真只有痴呆儿才想得出来!”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信鸽,在鸽脚上,系上一只小竹简,然后双手一扬。
右边道上传来了马蹄窜,声音很脆、很急。
他身子陡地一旋,鬼键般消失在大槐树后面。
一骑旋风般奔至镇口街头。
“喊——”马嘶,立起了前蹄,马上霍梦燕满脸露出惊异的表情。
太吉镇上为何见不到一个人?
她一上走得太急,也太大意,显然还不知道鹿子村和太吉镇已有瘟疫流行的消息。
她立在马上放声大叫:“喂!有人没有?”
街上静静地,没有人回应。
她皱起秀眉,咕哈着道:“怎么没人应?难道镇上的人都死绝了?”
她迟疑了一下,猛地一抖缰绳,策马向前冲去。
她穿过太吉镇,直扑向藏在荒野五十里外的鹿子村。
她既关心鹿子村的命运,也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霍梦燕奔过小石桥,站在沙石坪前傻呆了眼。
眼前密密麻麻的坟堆,林立的石碑,碑上清一色的“人之墓”碑字,令她如同坠入了云雾之中。
她惊诧得俏脸都变了形,任她如何聪明,她也无法猜到其中的原委。
她呆征了片刻,拔腿就往村里跑。
如果能找到奎叔,就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跑进院里,只见院坪中吊着大缸,缸底下是一准柴灰,院中一只狼籍,柴棍、药罐、碗扔得到处都是。
“奎叔!”她大声喊叫。
没有人答应,石壁却传来了清晰的回音:“奎叔,奎叔!”
四周是寂静,静得叫人害怕。
她奔进内院,所有房门几乎都是敞开着的。
房里没人,一片凌乱,椅子打翻了,被褥扔在地上。
她走到后院任焉梦住的房间,房内也没有人,但除了几只空酒坛之外,摆设却没有且依然保持着整洁。
这是全院唯一一间保持着原貌的房间。
她皱着眉在房内默立了一会,返身回到前院。
她走到缸旁,伸手从缸里抓出一把药渣,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防瘟药水!她的脸色刹时变了。
难道鹿子村发生了瘟疫?
她这位小百毒娘子的女儿,对医、毒药物颇有些知识和经验,一见到缸内是防瘟疫的药材便已猜到了三分。
够头额渗出了丝丝细汗,抓住药渣的手指在颤抖。
她知道瘟疫的厉害。
她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口渴极了。
实际上她也够累的了,她一天没有吃喝,她的坐骑在距鹿子村十里外的荒野上栽倒下去后,再也不爬起来。
她是跑着回村的,这使她刚刚复原的身体又耗去了大半的体力。
她走出院门俯身在沟槽前,捧起了一碗溪水。
水很凉,有些冻手。
她不在乎,她觉得现在正需要用这种凉水解渴,刺激一下自己几乎麻木的神经。
水送到唇边,她张开了樱桃小嘴。
突然,一声震撼耳膜的厉叫送入她耳中:“阿呀,还我的儿子!”
她手一抖,水泼散了,像雨点一样洒落回沟槽中。
她扭侧头,目光转向村口。
村外扬起一团尘沙,沙雾中一个蓬头散发,衣裳槛褛的女人向村内奔来,嘴里犹自叫着“儿子”发出哇哇怪声。
她脑袋嗡嗡地发响。耳膜阵阵刺痛。
这女子好深的内力她正在思想间,眼睛陡地一亮,露出惊慌之色。
远处一片漫天的尘沙,正铺天盖地用惊人的速度向鹿子村卷来。
她转身就往院里跑,身后传来那女人的怪叫声:“救命!”
“救命?”
她不觉一怔。
那女人刚叫换“儿子”,现在又叫“救命”,莫非是个疯子?
她尚未来得及细想,那女人已窜过街道。向她院内扑来。
她知道那女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又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情急之下身子一缩,钻到了院左角的石碾子之下。
碾子下有个暗洞,她小时候常常和奎叔捉选藏就躲在这暗洞里,连奎叔也找她。
她钻进暗洞,找开她挖的“洞眼”,透过石碾子缺口,向外张望。
蓬头散发的女人扑进院内,“嚷”了一声:“见鬼!怎么不见人了?”
她听到此话心中一紧:难道这女人是来找自己的?
可她从未见过这女人,也实在想不想她与这女人有什么瓜葛。
那女人突然举起手,弓下腰:“痴儿,你出来,娘在这里。你不用怕。”
她的心格登一跳:“痴儿?这女人是来找那痴小子的?”
此时,风沙到了,一阵狂风挟着尘沙,裹着四条人影刮进了院坪。
她躲在暗洞里。也顿觉沙风扑面,呼吸窒息。
“疯婆子,你跑不到掉的,”四个身穿黄色衣装的人,四面站定,将那女人围在院坪中心。
她暗地里咬了嘴唇:那女人果然是个疯子!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间这疯婆子充满了怜悯之情。
疯婆子用手撩发撩乱发。
对四个黄衣人道:“谁帮我找到儿子,我就陪谁睡觉。”
“疯婆娘,你去死吧!”四个黄衣人同时挥掌击向疯婆子。
“呀!”疯婆子一声怪吼,身子滴溜溜地一旋,坪中泛起一片掌影。
“嗨!嗨!嗨!嗨!”四声闪雷似的对掌声,乍起乍落。
四个黄衣人倒退出十余步,院坪地上留下了八行深逾三寸的赤脚脚印。
疯婆子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在这寂静中,院坪上吊着的大缸蓦地碎裂了,地上的药罐,碗和茶壶等物也相继碎裂。
霍梦燕脸色灰青,眼珠子似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瞪得又圆又大。
就是阎王宫宫主红魔头廖天奎的功力,也不过如此!
然而,使她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疯婆子一招得势后,神情颇有些得意,刚着嘴道:“还有谁敢与老娘作对?”
四个黄衣人脸色泛青,相互对视了一眼,扬掌待两次出手。
这时院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黄衣人。
黄衣人缓缓地直向疯婆子厉声喝叫。
忠福仿佛不曾听到,仍缓步向疯婆子靠过去。
疯婆子瞪圆血红的眼睛,举起了双掌。
霍梦燕屏住了气息,小手捏成了拳头,她料定这将又有一场恶斗。
万没想到,疯婆子举起的双掌没打出去,却垂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忠福面前:“我认罪,求……求你把儿子还给我。”
忠福脸上透着笑容道:“好,我把儿子还给你。”
“谢……谢福哥。”疯婆子一头磕了下去。
忠福眼中闪出一道凶焰,左手闪电般戳出,蓦地点中疯婆子背腰数处大穴。
霍梦燕在暗洞里咬住银牙,恨恨地骂出两个字:“卑鄙!”
忠福扬起右手,拍身疯婆子天灵顶盖,欲置其于死地。
霍梦燕恨不能抢身出去搭救疯婆子,但她只是这么想,身子却没动。
她明白她没有出手搭救疯婆子的这份能耐,即使用毒物偷袭以求侥幸成功,此时她身在暗洞中,距离如此之远,也无出手的机会。
她只能为这可怜的疯婆子叹息了。
“住手!”响起一声沉喝。
声音低虚渺,似来自天空,也似发自地底,隐蕴着一种摄人的威力。
她目光转向院门,刹时,她浑身的血液全都凝固了。
门外进来了一个相貌清瘦的白发老人。
第十章 无脚鼠王许复生
忠福扬起的掌顿在空中,随后垂了下来,躬身退到一旁。
白发老人走到疯婆子面前站定,眼里射出两道令人颤栗寒冰!
霍梦燕脑子里闪过一可怕的念头:“这白发老人是不是任焉梦所说的,大漠魔谷崖中的白发师傅?”
疯婆子抬起头,带着哭泣的声音道:“告诉我,痴儿在哪里?只要你肯告诉我,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白发老人发出一声冷硬得像是从冰岩之中透出的冷哼,哼声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却含着冷酷的慑人之力:“你真有本事,居然能从大漠里逃出来。”
霍梦燕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气从背脊掠过。
这伙人真是来自大漠!
疯婆子扁起嘴,眼里闪着光亮:“我不是逃出大漠,而是飞……飞出大漠的。”
白发老人脸上布满冰屑:“飞出大漠?”
疯婆子点着头道:“是的,一双好大的翅膀,拍在狼头上,狼头就碎了,嘿嘿,真有意思。”
白发老人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扭曲的嘴角浮起一种残酷的凶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疯婆子歪着头道:“快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
白发老人扭脸对忠福道:“取火把来。”
霍梦燕不觉满腹孤疑:“天还如此大亮,取火把做什么?”
忠福也感意外,犹豫了一下,向黄衣人招招手。
一名黄衣人立即上前,从背囊中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