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湘微微一笑道:“乐前辈无须惜别,神尼去之已达,引后江湖道上终有相见之期!”
话虽如此,在座诸人心底不禁泛上依依难舍之感。
口 口 口
夕阳残照,柳丝笼翠,江水滔滔,城廓如烟。
岳阳楼上游人如鲫,平台右廓摆设十数张方桌,供来往游客歇足吃茶,眺赏壮丽山川,如画景物。
东隅一张茶座上坐定一锦袍老者,貌像清癯,须发漆黑,双目炯炯有神,凝视那碧绿江水,风烟幻变,面前放着一壶龙井,一碟瓜子,一碟花生,咬取瓜仁,喝饮香茗,微风振荡须发,神态悠闲之极。
暮色苍茫之际,忽见一黑衫中年人飘然走来,欠身坐在老者之侧,低语道:“孟姑娘尚未离舟,仅遣出吴胜四人查探邢无弼全无忌两人下落,除吴胜外,其余三名均为属下心腹,并无丝毫可疑之处。”
老者双眉微皱,道:“知道了,你去吧!”
俟黑袍中年汉子离去后,老者忖道:“环儿初涉江湖,定然不致染上诡诈习气,莫非阎子明之言有点不尽不实。”
岳阳楼游客渐稀,老者取出茶资留放桌间,正待起身离去,突见一青衫少年走来,竟在对首坐下,朝自己微微一笑,
老者不禁一怔,仔细打量对首少年一眼,只觉对方年约十五六上下,虽不英俊,却也五官端正,然举止平板,面目阴冷,令人—望不禁油然泛起畏慑之感,忖道:“此少年怎地有股煞气直冲眉宇,望而生畏!”
这时茶博士已自奔来送上一壶香茗及花生瓜子各一。
少年冷冷—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何妨稍坐?”
老者更是一惊,道:“你我陌不相识,老朽此刻尚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那少年哈哈朗笑道:“阁下乃名震武林,喧吓江湖的骚雄巨擘,何见惧在下江湖末学无名小辈!”
老者心头—震,道:“尊驾认出老朽来历?”
“不错!”那少年沉声道:“如在下眼力不差,阁下定然就是雷音谷主!”
老者正是雷音谷主,此刻他反而心底平静无波,泰然自若,剥食了一粒花生后,微笑道:“尊驾日光实锐利,居然认出老朽,请问尊驾来历?”
那少年答道:“在下全无忌!”
雷音谷主闻知对方便是全无忌,内心震骇无比,望了全无忌一眼,微微颔首道:“原来是全少侠,老朽十数年来足迹未覆出雷音谷半步,如今再出,全少侠队何认出老朽,请道其详?”
全无忌冷冷一笑道:“阁下在紫阳村现过身,故而在下相认!”
雷音谷主闻言大感困惑,全无忌所言虽然不错,自已确然去过紫阳村,但即是雷音谷弟子也不知自己面目长像,全无忌
何以能认出,其中必有原因,当下沉声道:“老朽确然去过紫阳村,但未暴露身份,全少侠除非有未卜先知之能,否则此话似不尽不实。”
全无忌笑了一笑道:“谷主似认在下之言极其重要,何妨容在下把话说明,在下于豫鄂途中无意相过童年总角之交陈大贵,竟为贵谷届下误认作马员外,在下略施惩戒后了以释去,不知此事谷主可有耳闻?”
“老朽已得传讯获知!”
“在下一时好奇,为知马员外究系何许人,值得贵谷高手劳师动众,是以尾随暗蹑窥扣得马员外名马文俊,于叶庄震变前为强敌所困逼不得自绝身亡,尸体亦为强敌携走,但谷主仍心疑马文俊尚在人世,故遣人去紫阳村马文俊故居接听虚实,并谎报马文俊舟过巫峡触礁舟覆身亡。”
雷音谷主骇然变色道:“是本谷弟子泄漏走口的?”
“天池逸叟郝连方!”
“如此说来郝连方李豪即为少侠所伤?”
“并非在下,而是邢无弼!”
“邢无弼为何暗算他们两人?”
全无忌倏地面色一寒,沉声道:“此话离谱太远,谷主何不迳问邢无弼!”
雷音谷主不禁语塞。
只见全无忌冷冷一笑道:“那日紫阳村马府醮祭,盛况空前,引者盈门,络绎不绝,马文俊妻儿女悲动之际,除童稚无知外,相识者无不动容凄然欲泪,即贵谷属下亦皆戚然,惟独谷主在灵堂上面色漠然如冰,眼神内流露出愤怒之色。”
雷音谷主闻言心神暗凛,忖道:“这少年果然厉害!”
淡淡一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无怪全少侠名动江湖,一再挫辱邢无弼,但何以能知老朽在岳阳楼?”
全无忌道:“此无他,凡事多留心而已,邢无弼更胜于在下,不然邢无弼何以能在盛全福客栈认出雷音谷弟子!”
说明略略一顿,又道:“在下面见谷主之意无他,眼前邢无弼怂恿隐世已久的魑魉再出相助为恶,不久江湖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雷音谷主道:“少侠莫非有劝老朽相助之意么?”
雷音谷主老脸一红,道:“少侠身手委实高强!”
“谷主错了!”全无忌道:“如是在下偷取谷主身旁之物,尽可鸿飞杳杳,一走了之,为何尚向谷主说破,岂非愚不可及!”
雷音谷主不禁一呆,道:“那又是何人所为?”
全无忌道:“并非在下及同道所为,其他恕难奉告!”
言毕飘然而去。
雷音谷主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知已身在危中,急急离了岳阳楼,来到江岸,只见那艘孟翠环所乘的舱舟仍停泊在岸旁。
船主夫妇安详的跨在船弦,与邻舟船夫谈天。
这对夫妇虽是雷音谷门下,却不识雷音谷主,目睹雷音谷主走来,船主忙道:“客官,这船已被人包下,请至船行探询,自会与客官安排!”
此时此地雷音谷主更不愿暴露身份,抱拳笑道:“老朽是拜望孟姑娘来的,有烦通禀!”
船主夫妇面色突变,雷音谷主忙取出一面令旗,道:“老
朽乃本门中人,请勿误会!”
只见这一对老夫妇错愕失色,老者忙道:“请入舱叙话!”
雷音谷主随着老者进入舱内,只见并无孟翠环由大姑等一千手下已无踪影,不禁暗道:“不好!”
船主低声道:“片刻之前本谷弟兄来此传谷主门论,命孟姑娘等速赶往孔家大院!”
雷音谷主面色大变道:“那传命之人是何形像?”
船主把那人形像装束描绘了一番。
雷音谷主一听,道:“不错,果是谷主传令之人,老朽立即赶向孔家大院!”
出得船舱,掠向江岸一路疾奔,只觉处境笈笈可危,为何自己心腹亲信矫传论命,其中必有原出,心下甚是后悔,不该盛气凌人,把全无忌得罪—怒而去,不然,全无忌言犹未尽,未必落得满盘皆输的惨局……
孔家大院距岳州城南十里,三面环山,西濒洞庭,地形险雄,庄院宽敞,极绕庭园之胜,亭楼祟阁,甲第连云,尤以万顷波光,干帆风影,栖隐在此令人胸襟浩阔,尘虑尽涤之感。
庄主孔庆安乃一方之雄,家财巨万,洞庭本淮扬帮势力范围,却不敢招惹孔庆安,一则孔庆安为峨眉名宿,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人称铁掌金盘,膝下七子二女,三四两子弃武修文,服官在外,两女亦是朝延命妇,财大势雄,双方均以礼相待,互不侵犯,多年来得以相安无事。
雷音谷主赶至孔家大院,孔家庄众及武师对他毫不以为礼,一反常情,漠然如冰,及至见到庄主铁掌金盘孔庆安,孔庄主到还尽地主之礼,满面笑容相迎,道:“谷主,你那属下及约请助拳的高手,均为孔某移更别庄,事非得已,谷主请瞧!”
手持一封岳州公文。
雷音谷主接过一瞧,大意谓:“府衙据密报雷音谷实为一盗匪渊数,风闻盗魁竟落足于孔家宅院,疑系谣言,否则不但于令郎官声有碍,而且清誉难保。”
孔庆安面露歉疚之色道:“敢怒而不敢形于颜色,忙道:“岂敢,但不知尊府别庄在何处?老朽远来作客,决不敢连累庄主,一俟赶至别庄后立即撤离。
孔庆安道:“孔某别庄离此不远,翻过—山即至,约莫六七里途程,孔庄命一庄丁与谷主带路。”
雷音谷主抱拳揖谢道:“日来相待之情,容后图报!”
孔庆安哈哈一笑道:“你我相交并非一日,无奈孔某有身家之累,不然怎会为德不终!”
立命一庄丁为雷音谷主带路。
雷音谷主心内怨毒已极,换在乎日,孔家大院定血洗屠戮,鸡犬不留,无奈此刻他已成丧家之犬,危机四伏,正如全无忌所言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焉敢再结怨树敌,强忍着满腔怒气,与孔庆安作别离去。
他这一离去后,大厅屏背忽转出醉济颠闻奇,道:“庄主为何与此恶人相交!”
孔庆安道:“事实上孔某并不知他就是雷音谷主,而且雷音谷主亦是新近喧吓武林之事,在此之前他非但无恶名在外,并有恩于孔某,如非你这老醉鬼,孔某甚难拉下这张脸来对他如此绝情。”
郑奇正色道:“贤弟,你我俱出身江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大基业废然—旦尚犹自可说,累及家人未免愧对列祖
列宗,不过贤弟虽使你倾向何方,总免不了麻烦。”
孔庆安宏声大笑道:“大丈夫设身处世埋应明辨是非,择善固执,孔某就是不冲着你老醉鬼的交情,何至与他沆瀣一气!”
郑奇道:“老醉鬼尚有事在身,一待事了还要再来扰你叫坛‘碧罗春’”,说着一鹤冲天拔起,刺入夜空中,迅逾飞鸟,倏忽之间身影已自杳失……
雷音主随着那名庄丁赶向别庄而去,内心越想越气,怒州潮涌,几次欲伸手抓向那名庄丁追问究竟,他认为岳州知府怎知自己隐在孔家大院,而且也不致小题大做,其中别有隐情,及至看真庄丁轻功身法不禁大禁,只觉此人身法之高已入化境,与自己之隔仅数步远近,但他永无法追及,骇然出声道:“朋友请留步!”
那名庄丁霍地停身,旋身转回道:“谷主呼唤小的,想是有事吩咐么?”
雷音谷主微笑道:“朋友身手之高,与目下武林高手相比并无逊色,为何屈身庄丁?”
那庄丁冷冷一笑道:“小的这点身手算得了什么?人贵知足,庄主相待情如手足,安家度用一无所缺,真要在江湖上立名扬万,逞强好胜,到头来还是南柯一梦,黄土附身,奉劝谷主,去在别院后慎勿逗留,速撤回雷音谷,邢无弼手眼通天,说不定谷主现已在监视之下。”
语毕倏的转身疾奔而去。
雷音谷主怒在心头,腾身追去,冷笑道:“想不到孔庆安竟惧怕邢无弼一至如此!”
那庄丁竟充耳不闻,迳自向前飞奔。
一先一后,形如弹丸跳掷,翻越一重峻岭高峰之后,庄丁手指山麓篁竹掩映间微现火光之处道:“谷主,竹林中有灯光之处就是孔家别庄.珍重再见!”
语音未落,身已拔起五六丈高下,腾身弹射,疾如鹰隼,投向来路峰下电泻而下,瞬即无踪。
雷音谷主心头暗感骇然,腾身扑望那片竹林业中。
甫近庄墙,即闻一声朗朗大喝道:“来者何人?”
雷音谷主忙道:“申延英么?是本座赶来,阎总护法到了么?”
暗中疾闪出一黑衣老者,躬身抱拳道:“原来谷主到了,总护法已到得多时!”
扬手打出一物,疾射如箭投入院墙内土草上。
吧的一声,冒出一团黄色烈焰,迅即灭去。
雷音谷主与申延英疾掠入庄,即见总护法阎子明率领十数人奔出相迎,凝目扫视了一眼,只见有烂沧五鸟在内,忙抱拳道谢赶来相助,随即望了阎于明一眼,沉声道:“何雷呢!”
阎子明答道:“何雷奉谷主之命急召小弟率众赶来此处,又匆匆赶去江岸召唤孟翠环等人赶来,但去之已久,尚未见返回。”
雷音谷主钢牙暗挫,未便明言何雷矫命,分明是何雷中了对方圈套,面色一变道:“速撤出此处?”
话声中,只见一条身影由院墙外抛起,宛如断线之鸢般坠在距身三丈开外,落地重响,须臾才发出一声痛苦心脾惨呼。
雷音谷主面色一变,疾跃而出,抓起那人,只见正是何雷,身负重伤,浑身血污,目泛悸容,厉声道:“何雷,本座待你不薄,为何矫命召唤总护法及孟翠环赶来孔家大院?”
只见何雷目中喷出怒焰,道:“谷主不是你在同兴酒楼上亲口向属下嘱咐的么?”
雷音谷主才知自己一举一动无不落在对方谋计中,只觉危机已间不容发,如不速离,必葬身此处,厉喝道:“快走!”
突闻院外传来一声清澈长啸,随着夜风飘传开去,谷鸣回应,接着又起应和啸声,此起彼落,袅袅不绝。
雷音谷主面色一变,道:“来不及了!”
阎子明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小弟已布设奇门禁制,立即发动,必不容来犯者全身而退!”
雷音谷主道:“如此有劳贤弟了,本座先救治了何雷后再作计议!”
五指抓住何雷,掠向庄屋内而去。
他猛然省悟出何雷并非自己带伤逃来孔家别院,必是对方挟来掷入院内,无疑对方来人甚众将庄院园住欲雍中捉鳖,冷笑一声,暗道:“老夫岂能让鼠辈称心如愿。”
匆匆掠入内室,端详了门窗摆设一眼,迅疾布设了一座玄奥奇门禁制,再徐伸右掌按向何雷命门要穴。
何雷本奄奄一息,经雷音谷主以本身真力实输入穴,睁启眼睑,泛出黯淡神光,摇首凄然一笑道:“谷不必费事了,属下已然脏腑糜碎,回天乏术,谷主人恩,只得来生图报了。”
雷音谷主道:“那孟翠环她们现在何处?”
何雷道:“与属下同行奔来,途中遇袭,属下重伤倒地昏迷时,孟姑娘等人仍在激烈拼搏中。”
语声渐弱,何雷口中已沁出许紫黑血液。
何雷谷主急道:“来敌是谁?你为何人所伤?”
何雷欲言无力,目中神光转淡,挣扎出声道:“邢……无……弼……”
语声微弱依稀可辨,又是一口黑血溢出,奄然垂首气绝。
雷音谷主面现狰狞之色道:“邢无弼,本座倘不把你碎尸万段,难消心头之恨!”
这时,院墙外仍是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