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建汉微笑地互看一眼,心心姊姊这样的大好人一定会常常回来看我们的。
可洛妹妹拖着腮膀子,没好气说:「你们两个是没希望的,像心心姊姊这么好的人到哪里都会一下子就被追走啦~尤其是在市中心的大学里,那里的男生又高大壮,又聪明又会运动,你们比不上的啦!」
建汉嘻皮笑脸说:「心心姊姊走了以后,有一个女生就变成一个人啰,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每天打她的头,好可怜喔~」
我叹了一口气:「一个人的滋味,唉。。。。。。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事,就是一个人了。。。。。。」
可洛妹妹哇一声哭了出来,而且还是号啕大哭的那种糟糕的哭法,心心姊姊赶忙丢下书本安慰她,顺便狠狠地骂了我们一顿,我们两人简直快要立正站好。
「对不起啦,我们是开玩笑的!我们会好好照顾妳的啦!」我忙说。
「你们一定会欺负我!一定会趁心心姊姊不在欺负我!」可洛妹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指控还没发生的事。
心心姊姊拍拍她的肩膀,说:「不会啦,他们只是嘴巴说说,而且他们只是年纪比妳大,他们根本就是小孩子,我走了以后还要麻烦妳继续照顾他们哩!」
可洛妹妹擦擦眼泪,眼睛红的跟什么似的。
心心姊姊摸着可洛妹妹浓厚可爱的眉毛,说:「妳自己看看他们,义智那个上厕所常常忘记拉拉炼的小鬼,像是妳的大哥哥吗?那个已经开始长胸毛的建汉,到现在还是会尿床,妳觉得他敢打妳的头吗?以后妳可以帮我好好照顾他们,别让他们玩得太野,他们被关进不乖房的时候,还要哭着求妳偷东西给他们吃呢!」
我跟建汉面面相觑,我的妈啊!真是被彻底看扁了。
可洛妹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心心姊姊用手指刺了她的肚子一下,可洛妹妹一痒,终于破涕为笑。
「好了,现在都给我看书、写功课,不要再吵我了,要是我成绩不够上蜘蛛市的大学,你看我会不会特地回这里看你们。」心心姊姊老气横秋地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一下子就乖乖坐好,拿起课本啃。
我打开老旧的收音机,将音量开到很小很小放在桌上,一边念书一边听着广播,而建汉也打起精神作拿手的数学题目。
窗户外面正下着大雨。
「。。。。。。根据刚刚从市警局传来的最新消息指出,骷髅帮帮主骷髅大帅已经被音波侠击败并会同警方逮捕,目击者指出,一个多小时前骷髅大帅在高达一百三十层楼高的贝登大楼楼顶的百货公司里抢劫作案后,正要搭乘大楼外接应的直升机逃跑时,遭到音波侠的音波拳攻击,两人大战的现场一片狼藉,骷髅大帅的右手据信已经遭到音波侠折断,现在正在市警局接受笔录。。。。。。」
我微笑,真不愧是音波侠。我闭上眼睛。
「。。。。。。是啊!我当时就躲在柜台里面,但你知道的嘛!我也是音波侠的粉丝啊!我当然勇敢地偷看他们打架,音波侠的碎音拳真的很经典!现场看果然跟在电影院里看到的差远了,碎音拳!碎音拳可真的叫我的耳膜快飞出去了。。。。。。」
「。。。。。。我叫三村,我这辈子最感动的一刻,就是当我看见音波侠跟骷髅大帅分出胜负的那一瞬间。。。。。。」
「。。。。。。哇!当时玻璃全都碎了!坦白说来来去去真是太快了!我只听见。。。你别说我胆小!这场胜负真的只能用耳朵见证一切啊。。。。。。」
「。。。。。。我今年七岁,我长大以后不想当警察,我要当音波侠。。。。。。」
广播在风雨中讯号有些断断续续,但那些语句转化成精彩动人的画面,历历如真在我心中重演。
我甜美的进入梦乡。
后来,我跟建汉常常逃课,或是在假日的时候偷偷到后山去找闪电怪客聊天,心心姊姊跟可洛妹妹有时也会一起去,但她们对追求英雄的热情实在不比我们男生,她们只把到后山的路程当作是徒步郊游,而不是狂热的追星活动。
「白痴,这不是男生女生的问题。」建汉说。
「不然呢?」我反问。
我们一边丢着小石子,一边胡乱聊着。
「心心姊姊其实不相信这世界上是有英雄的,她爸爸妈妈被杀的时候,城市英雄在哪里?她嘴巴不说,但她根本对英雄没有兴趣,英雄不应该只是有超能力的人,他们应该及时挺身而出。」建汉说。
「也对。」我承认:「可洛妹妹的英雄其实再明显不过,就是将她从大风雪中抱进孤儿院的心心姊姊。」
建汉点点头,说:「她们一个不相信英雄,一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英雄。而我们男孩子最脆弱了,哈,我们的英雄定义总是比较简单。」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沿着小河,看见了那座废弃的铁皮工厂。
一路上有几只野狗跟着我们,到后来越来越多,我跟建汉却不再惧怕,因为他们似乎得到了某种指示,将我们排除在入侵者之外,他们只是跟着、跟着、跟着,有时我跟建汉还会撕几片面包给他们啃。我知道这全是亚里士多德的命令。每次看见牠用那充满不屑的眼神瞥着我们,我都会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亚里士多德也许比狮子还要强壮,虽然牠从来没有试图证明。
我们走进废工厂,亚里士多德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我跟建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牠的鼻子不屑地喷气,然后将头撇向另一边。
「你们来啦,正好陪我吃点面吧!」闪电怪客指着地上被温火捧住的锅子。他依旧将裤管卷到膝盖,右手不停地抠着脚底板。
「好啊,今天我们想听听你跟那个女记者之间的爱情故事!」建汉笑笑,跟我一齐蹲在地上,拿起筷子拨弄锅子里的面条。
亚里士多德站起来,走开,临走前还不忘朝着我的脸放了一个臭屁。
一整个午后,常常就这么过了。
幸运的话,我们不只会听到老到掉牙的故事,还能一睹没有经过计算机特效修饰的华丽绝技。
闪电百人拳、十丈破空踢、骤雨隐、电磁取物、暴雷冲天吼。
虽然,这些绝技跟我们想象中的样子有一大段距离,但我们都能理解岁月对一个老英雄留下的不只是痕迹,也带走了些什么。
闪电百人拳缩水成闪电五人拳,而且只能支持三秒。
十丈破空踢不仅没有十丈,更没有破空。
骤雨骤是骤了,隐却没有隐好。
电磁取物倒还灵活,只是东西常常飘啊飘啊在半空中就自己掉了下去。
暴雷冲天吼,吼的是很大声,却没有像漫画格子里那些震动颤抖的状声字那样有魄力,也没有冲天。
我跟建汉总是大声喝采,因为这些绝技跟着闪电怪客一起变老了,变得很有人情味,而不只是无情的杀人术、击倒、再击倒。没有敌人了,只有我们两个忠实的观众,因此这些绝技变成了一种回忆,一种情感。
那时我常常会想,音波侠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闪电怪客一样,浑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躲在没有地名的角落,用嘴巴里的故事、和气短力缺的表演,渡过剩下的昏黄岁月。
也许,这就是英雄必然的迟暮?我是说,如果他并未战死的话。
但闪电怪客的家人呢?是他从未拥有过,抑或是英雄本来就不该有家庭的羁绊?我不敢问,也不想。我自己就不喜欢别人问我身世等问题,如果闪电怪客愿意的话,他自然会说的不是吗?
「谢谢你,今天我们玩得很开心!」我说。面早已吃完了。
闪电怪客总是坐着,挥挥手,老态龙钟的弯着腰,羞赧笑笑跟我们道别。
心心姊姊的成绩单在今天早上寄到,903分,分数不低,应该足够成为蜘蛛市市立大学社会福利系的新鲜人,另外六个大哥哥大姊姊考的也不错,虎姑婆院长还特地在门口放了七串红鞭炮,一整天孤儿院都喜气洋洋的。杜老师还在演讲时一再提到:「各位同学们要记取这几位大哥哥大姊姊努力考取好成绩的精神,本院备有充分的教育基金,绝对可以支付每一个大哥哥大姊姊第一年上大学的全额费用,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努力读书,将来能够为自己、也为所有的弟弟妹妹们争取更好的教育机会。。。。。。」
我远远看着站在升旗台上的心心姊姊,她站在接受表扬的七个人中间,一双眼睛正看着我跟建汉,神色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惋惜。
远远的,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吐吐舌头。
「心心姊姊对你真是越来越过敏了。」建汉忍俊不已。
「虎姑婆院长还真是好心,第一年的全额补助,够心心姊姊慢慢找打工的机会了。」我说。
「真羡慕她,已经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地方跟军营没两样。」建汉说。
杜老师继续在升旗台上口沫横飞,接着,就是七个准大学新鲜人轮番发表考试准备的经验,一个说得比一个还要长,有个金发的大哥哥甚至从他六岁进孤儿院的奋斗故事开始讲起。在大太阳底下,建汉闭上眼睛陷入昏迷,我低着头看着鞋子上的泥巴渍,泥巴渍晃动着。
外面的雨下的好大,我独自一人坐在院子前的长廊末,雨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那时,我十岁。距离我变成孤儿正好满十周年。
每到我被抛弃的那一天,我都会陷入跟我年纪不对称的愁绪里,那愁绪很巨大,有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化身为一头大到看不见尾巴的鲸鱼,牠的嘴巴张开,好大好大的黑,可是却不急着把我吞下去。就这么张着。
这让我很焦虑,焦虑到最后,变成一种惯性的哀愁。一种不应该被十岁小孩拥有的情绪套在心里,不必等鲸鱼将我吞下,我自己就沉到了墨绿色的海底。
「哈啾!」
心心姊姊拿着剪刀,站在我后面。剪刀片一开一阖。
「帮你剪头发。」心心姊姊。
「不要。」我低下头。
「为什么?」心心姊姊。
「上次妳把我剪得好丑。」我摸着头,上次我顶了非常像西瓜头的西瓜头,长达两个月。
「。。。。。。把头给我。」
心心姊姊抓起我的头,一剪一剪,我毫无抗拒之力。发丝一块块慢慢掉在我脚下的报纸上,我看着发愣。
雨珠沿着屋檐流下,像幅古老的日本画。
「你的头发有一点褐色,说不定你的爸爸还是妈妈有一个是西方人。」心心姊姊。
「是吗?」我不置可否。
「不感兴趣吗?」心心姊姊笑笑。
「怎么感兴趣?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我还是个小娃娃不是吗?」我感到窘迫。
我感觉到冰冰凉凉的刀片顺着一个弧度,慢慢刮着我的后脑。
「这里好烂,糟透了,总有一天我一定要逃出这里。」我忿忿不平。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心心姊姊。
我不说话,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想过。
头发落下。
「算了。」我想起了什么。
「为什么算了?」心心姊姊。
「反正外面也没有人在等我,也没有人知道我,我出去以后也不知道应该去哪,该找谁。。。。。。这个世界真是一头王八蛋,王八蛋透了。」我感到沮丧。
「以后我出去了,你可以来找我啊。」心心姊姊。
「嗯?」我心头一空,四肢发热。
「我出去以后,就有人在等你,知道你,你也就知道应该去哪里,该找谁了。」心心姊姊一边说,一边继续挥舞手中的剪刀。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雨一直下到半夜,我的灵魂也一直待在那着滴水的长廊,屋檐下。
后来,我照了照镜子,是个庞克。
「都几岁了,还玩这个?」建汉抱怨着。
「咦?我记得两年前你们还很喜欢啊?」心心姊姊糗着建汉。
「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装傻。
四个人,在后山一棵视野最棒的大树上,拿着烟花灿烂的仙女棒胡乱摇着,金色的火花像萤火虫般在深夜的树林里跳跃、恣意流泻,有时我会将快要烧尽的仙女棒甩向天空,让它乘着微风在空中漂亮旋转,然后坠落。
我看着坐在上前方的心心姊姊,她轻轻踢着脚,眼睛眺望着灰白的孤儿院,没有感伤地哭,也没有应景地流泪。
她只是看着。整夜。
也许十几年来的点滴回忆都在她的眺望中如跑马灯一一掠过,也许没有。
也许她正在感谢,也许她正在用沉默的尊敬做道别。我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终于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是不是也会这样看着它,然后突然明白心心姊姊今天晚上在想些什么。
可洛哼着歌,像个音乐家,对着树林里从未歇止过的蝉鸣蛙叫挥舞着手中的金光指挥棒,沈浸在夏夜道别曲里。
很难想象心心姊姊离开孤儿院之后,我会用什么样的心境继续待在这里,但当时坐在大树干上的我根本不去想这个问题。心心姊姊还在我身边一刻,我就拒绝去思考什么叫做「有种东西突然被抽离了身体」这句话的意思。
建汉显然也不愿意多想,他用脚趾夹住仙女棒,双手拿着猛冒白烟的烟雾弹,将自己隐身在硫磺气味的白雾中,嚷着:「天啊!天啊!我看不见了!」
可洛停止自我陶醉的演奏、不可置信地瞪着白痴的建汉,心心姊姊却哈哈大笑,差点摔下大树。
「笑个屁啊?」我懊恼地埋怨。心心姊姊明天就要走了,但她却一点悲伤或惆怅的感觉都没有。
「义智在生我的气啊?舍不得我呴?」心心姊姊笑得更畅怀了。
我叹了一口气。心心姊姊好像没有伤心的时候,也许这就是我最需要她的地方。
「来玩这个吧!这个才是男子汉应该玩的好东西啊!」建汉大叫,他也没有什么烦恼似的。
建汉从背包里拿出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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