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新笑道:“我不知道,我跟姥姥一向是早起的,在镖局里也起得很早,始终没尝过热被窝的滋味!”
哈回回道:“所以你才有出息,太阳是光明的象征,上进的人,必须走在太阳的前面迎接光明,走,老弟,咱们练练去!”
张自新道:“练什么?”
哈回回笑道:“练摔跤呀,昨天你用摔跤的手法把京师第一号镖客给摔倒了,今天我要叫你瞧瞧沙漠上的摔跤手法,是不是比你高明一点。”
张自新童心未泯,兴趣盎然地道:“好,我听说你的摔跤是有名的,我可没学过,要请你多指教!”
哈回回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道:“对!年轻人最难得的是谦虚,肯虚心才有进步,你如果认为昨天摔倒了刘奎骄傲不可一世,我就不想交你这个朋友了!”
三个人慢步踱到马场中,那些回回伙计们也都起来了,有的在操作,有的在弯腰曲腿,对着东方吐纳练气,虽是深秋天气,朝寒料峭,寒风如剪,每个人都赤着上膊毫无冷意,见了他们,大家都含笑问早。
哈回回徐徐地打了一趟太极拳,连小沙丽都盘膝曲腿,练着一种不知名的拳法,张自新不会练拳,也不知道如何操演,只好随意地活动了一下。
哈回回把一趟拳练完了,笑着招呼一名伙计道:“你来跟张兄弟练练摔跤!”
那伙计好像早就得了关照,也不多作客套,过来朝张自新拱拱手道:“请多指教!”
张自新瞧那名伙计身躯魁梧,像座铁塔似的,一身精壮的肌肉,倒也不敢怠慢,抱拳道:
“大哥多指教。”那伙计笑了一笑,随即张开双臂,扑了上来。
张自新还是昨天那一招,想把他拦腰抱住摔出去,谁知手才摸到人家身上,对方已揪住他的衣襟,一下子把他提了起来,远远地丢了出去,四周立刻传起一片哄笑!
张自新的身子很结实,摔一下毫不在乎,也没有感到难过,一骨碌爬了起来。
哈回回笑道:“小兄弟,咱们的手法另有一套吧?”
张自新笑了一下道:“不错!的确值得佩服!”
哈回回道:“还有兴趣试吗?”
张自新道:“当然了,这次我也得脱了上衣,他个儿比我高,手比我长,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把我提了起来,有力也使不上,自然要吃亏了!”
哈回回笑道:“真不赖,老弟!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准吃亏的,不告诉你,是想叫你自己去发现,哪知道你上了一个当,立刻就学乖了!”
张自新也脱光了上衣,重新做个姿势向那伙计迎去,两人接近后,那人一伸手,想去抓头上的发辫。
这次张自新可有了防备,等他的手伸、出来,陡地一缩脖子,钻人他的胯下,身子一躬,生生将一条汉子抬了起来。
那家伙慌了,弯腰想来抓他,张自新就是等他这一着,忽地一低头,将身子脱了出去,那家伙弯着腰,无法平衡身形,一个倒栽葱,摔得四脚朝天!
旁观的回回们倒不偏私,张自新胜了,他们一样地鼓掌,而且更为热烈!
哈回回神色一动道:“老弟!我看你是受过真传,刚才那一抓是咱们回族摔跤手法中很厉害的一着,叫苍鹰搏兔,很少有人能躲得了,你怎么懂得闪避的?”
张自新一怔道:“我也不知道呀,我只晓得惟有这办法才能闪得了!”
哈回回道:“那可叫人难以相信,我这伙计叫马大荣,是摔跤的一等好手,除了钻他的下裆,否则无论你怎么躲,他都能抓住你,而你偏偏第一手就用对了,要说你以前没练过,我真不信!”
张自新想想道:“我小的时候很淘气,姥姥要打我时,总是先揪我的辫子再揍我的嘴巴,有一天我急了,仗着身子小,一埋头从姥姥的腿缝里钻了出去,居然逃过了,姥姥狠揍了我一顿,说我下流,钻女人的裤裆,我想自己的姥姥有什么关系呢……”
他天真浑朴,直言无隐,把旁人都听得笑了起来了,连那摔在地下的大个儿也咧着嘴直笑。
只有哈回回一个人不笑,凝重地问道:“后来呢?”
张自新低下头道:“姥姥一面打一面骂,我就回嘴说女人打男人的耳光也是晦气的,你干吗老是打我的嘴巴,想不到这句话倒是把姥姥问住了,往后她改用拐杖打我,从不再动手了,那拐杖挨起来更重了,早知如此,我宁可不顶嘴了!”
哈回回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你是个了不起的奇才,我们回族祖先精研多年的看家本事,你在五六岁时就自行领悟了,难怪刘奎不是对手了,不过咱们这些玩意也并非毫无用处,虽然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你,你学着万一跟人家打架时,多少能帮你一点忙!”
说着叫那马大荣重新跟他交手,一来一往,摔了十几次。
有时是张自新胜,有时是马大荣胜,可是张自新聪明透顶,同样的手法,他不吃第二次亏,总有办法加以破解的!
到了后来,几乎是张自新占尽了上风,马大荣再也无法将他摔倒了,哈回回才吩咐停止,把那些伙计赶去工作。
大家散开时,对张自新流露出由衷的钦佩,尤其是那个马大荣,跌得一身是土,眼角都摔青了,仍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真行,如果在咱们老家,你将是沙漠上最伟大的勇士。”
哈回回等着大家散开后,才向他解释了许多摔跤的法门,尤其是张自新被摔倒的那几种手法,虽然张自新自己设法破解了,但哈回回告诉他的解法都更为高明,使他对这个骡马行的掌柜另换了一种新的看法。
不论他是否练过武功,在摔跤这一门技术上,他的确够得上是个大行家。
张自新一面学,一面练,兴趣十分浓厚,也不觉得疲倦,到了下午杨青青来了,杨青青神情十分忧郁,不等张自新动问,她已先开口了。
她说道:“张兄弟,很对不起,昨天我跟爹说的时候,他还一口答应了,今天却变了卦,他居然不肯教你了,说是怕对不起刘老伯,气得我跟他吵了一场,本来今天上午我就想来了,可是我实在不好意思见你,更不知道要对你怎么说才好……”
张自新连忙道:“杨大姐,你的好意我十分感谢,可是我想了一夜,觉得很不应该,刘老爷子对我并不坏,不准我打架惹事是预先讲好的,我违背了他老人家的话,是我的不对,如果我跟别人学武功还好说,跟他的老朋友学,似乎也对不起刘老爷子!”
杨青青怔了一怔道:“君子不忘本,你能这样想自然我没话说了!”
张自新拱拱手道:“虽然我无缘投在杨大侠门下,对大姐的一番好意,我还是十分感谢。”
杨青青叹了一叹道:“你别这样说了,事实上我还应该感激你,如果不是你跟刘奎一闹现出他的本相,爹爹为了情面难却,说不定真的会把我嫁给他,所以为了你,我跟爹爹大吵了一场,爹没有办法,最后才答应向京师所有镖行的镖师们打招呼,如果刘奎再要找你麻烦,你可以找他们帮忙,必要时我爹也会出面……”
张自新道:“那倒不必了!我想刘奎未必敢……”
杨青青道:“你不知道,刘奎在京师有一批狐群狗党,都是些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弟,就怕他纠众行凶……”
张自新笑道:“我晓得!”
杨青青愕然道:“你怎么也知道?我是昨天去拜会几位老世伯才听说的!”
张自新道:“刘奎交朋结党,在京师胡闹,除了刘老爷子外,几乎无人不知!”
杨青青道:“所以你才要小心!那批人都是无法无天的,仗着家势,什么坏事都干,刘奎是他们的领班头儿,吃了你的亏,一定会发动那些坏蛋来找你的麻烦,所以你一定得找人帮帮忙,我为了答应你的事无法实践,只好在这方面为你尽点力。”
张自新笑道:“谢谢大姐关心!”
杨青青一笑道:“没什么,我对你很投缘,何况你等于还帮了我一次大忙,我也应该为你做点事。”
张自新笑道:“我住在哈掌柜这儿,还没有人敢来闹事,回回在京师也颇有势力!”
杨青青道:“这倒是不错,爹也说过了,你有回回做后援,至少在京师不会吃亏的,可是你不能老靠着人家,也不能永远住在这里,到了别处,还是要人帮忙的!”
张自新道:“刘奎如果真要对我怎么样,我也得靠自己的力量来应付,靠人总是不行的,万一到时找不到人呢?”
杨青青点头道:“对,小兄弟,我就是欣赏你这分傲气,不过你得想想,凭你的本事,实在还不够跟刘奎一拼的,昨天你是靠摔跤,刘奎吃了一次亏,下次再也不会让你近身了,如果他找你拼刀呢?”
张自新叹道:“那只有到时候再说。”
杨青青摇头道:“如果你毫无准备,到时候就太迟了!”
张自新苦着脸道:“我该如何准备呢?兵器上的功夫也不是瞎练能会的,总得有人指点才行。”
杨青青想了一下道:“有了!我在京师可能还有个把月的耽搁,每天我来教你练剑好了。”
张自新一愕道:“你教我练剑?”
杨青青笑道:“当然不是教,我自己也没练好,怎么够资格收徒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何使剑出招,你练熟了之后,再碰上人家用武器对付你时,胜人不敢说,至少可以懂得如何自卫了。”
能够练一些正式的武功,张自新当然是希望的,何况杨青青是汝州侠杨公久的独生女儿,汝州侠的毕生技艺差不多全传给她了,未能列杨公久的门墙,能学几手杨家剑法,也是很好的。
因此他笑着道:“那太麻烦大姐了吧!”
杨青青笑道:“没关系,爹整天要去探望那些老朋友,我闲着也无聊,很想找件事做做打发时间,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待明儿起,每天下午我来找你,风雨无阻,但在这儿可不行,一则太远,再则让人瞧了也不好!”
张白新道:“不要紧,哈掌柜很够朋友,听说有人肯教我练剑,一定很高兴!”
杨青青笑道:“话是这么说,爹为了刘老伯的原故,才不肯教你,我背着他们教你,给他们知道了,到底不太好意思,咱们换个僻静点的地方!”
张白新想了一下道:“出镖局往西边去,两百多步的地方有座地藏庙,庙里只有一个老火工道人,看管着许多灵主,那老头儿跟我挺要好的,在镖局里的时候,我常给他送菜饭去,地方很宽敞,也很隐秘,跟他说了,借他的地方一定没问题,只是……”
杨青青见他吞吞吐吐的,连忙问道:“有什么不妥的?”
张自新道:“庙里全是棺材,据老头儿说常闹鬼,你怕不怕?”
杨青青大笑道:“那是老家伙故意吓人的,如果真有鬼,一定先把他给害死了!”
张自新忸怩地道:“我也不相信有鬼,可是他说得有声有色的,我不得不提醒大姐一声。”
杨青青笑道:“有鬼我也不怕,学武就是为了使胆气壮,叫鬼给吓着了还行吗?”
张自新道:“那就决定在庙里了。”
杨青青道:“决定了明天开始,用过午饭准到,我今天先去找那老家伙关照一声,送他几两碎银子,叫他别往外说!”
张自新道:“他不会的,早先他跟李大叔挺要好的,凡是我的事,他一定肯帮忙!”
杨青青笑道:“他敢不帮忙,先给他一点好处,如果他拿了我的银子还要出去乱说,我就放火烧了他的庙。”
张自新急了道:“那是何苦呢?我担保他绝不会说出去的,如果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让人家看见了,岂不是太冤枉他了吗?”
杨青青笑道:“我是说着玩的,你怎么就相信了,就凭我是杨公久的女儿,也不能随便杀人放火,那是强盗的行径,可不是侠义的行为了!”
张自新这才放了心。
杨青青转身道:“我走了,明儿午后庙里见,可不准太迟了。”
张自新披上衣服,送了她几步。
原来她是骑了马来的,把马拴在远处的草料槽前面,而偷偷地掩了过来,难怪他们都没发现。
杨青青取过了马,忽又问道:“我托你向那个小姑娘买马,你说了没有?”
张自新低下头道:“我约略地提了一下,哈掌柜没有回应,我也不好意思再提了,那匹马是小沙丽最心爱的东西,我想她不肯出让的。”
杨青青怅然道:“我实在是喜欢那匹马,你找机会再跟他问问,任何代价都行。”
张自新只好吞吞吐吐地答应着。
杨青青嫣然一笑,跨上马,扬扬鞭子走了。
张自新目送她走远后,刚回到屋中准备洗澡,却见小沙丽搬了一个新的木澡盆放在他屋子里。
哈回回笑着道:“小兄弟,你又不在教,没理由叫你硬跟着我们的规矩行事,吃的没办法,这洗澡还是按照你的习惯吧!”
张自新正在担心一罐水是否能把身上洗干净,这下才放心了,连忙笑着道:“那真太麻烦你们了!”
哈回回道:“没什么!你是客人,凡是回教的弟兄如果不能使家中的客人愉快,那就是违背了真神的旨意。”
张自新笑笑道:“你们的教条都是了不起的,劝人为善、勤劳、勇敢、节俭、互相亲爱,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要用那种方法洗澡呢?”
哈回回想了一下笑道:“这有很多的说法,但是我只相信比较近情合理的一种,我们的祖先都是在沙漠上求生活的,那儿的水比黄金还珍贵,有时连喝用都不够,怎么还敢浪费用来洗澡呢?所以我们必须节省每一滴水,才用瓶罐盛水来洗身子,这还算好的,有许多地方的弟兄们听说是一生中只洗三次澡,出生一次,娶亲一次,死后一次。”
张自新想笑不敢笑。
哈回回道:“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在缺水的地方,人必须将就环境。”
张自新道:“那是不错的,可是你们现在在京师,用水并不缺乏,为什么还是把水看得那么珍贵呢?”
哈回回大笑道:“说得好!老弟,现在我们固然不缺水,可是这儿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归宿地,迟早都要回去的,如果不保持从前的习惯,回到沙漠上时,就难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