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人家,哪知越行越近,只见那家人家倚山修建,崇楼高阁,屋宇连云,朱漆大门,门前还
有两对高过人的石狮子,看这气派,哪里是个普通人家?江海天不觉有些起疑,问道:“这
家人家是做官的吗?”于少鲲道:“官倒不是,不过,他是我们县里的首富;所以住宅比做
官的还讲究。”
说话之间,已到了门前,有知客出来迎接,那人似是与于少鲲甚熟,一见了他,便笑
道:“小子,你来迟了,现在只能看新人拜堂行礼啦!”笑得颇为古怪,神色也似不大自然!
于少鲲涩声说道:“好,好得很,我正是要来看新人拜堂。”江海天暗暗纳罕,心里想
道:“这于少鲲也怪,他来喝人家的喜酒,怎的脸上却不带半点笑容?说话的神气,就像人
家欠了他的债似的!”
江海天虽然感到有点不对,但在这贺客盈门之际,却不方便问他。不知不觉间已随着人
群拥了进去,只听得八音齐奏,鞭炮也噼噼啪啪的响了起来,江海天夹在人丛之中,身不由
己的已进了礼堂,回头一望,不知什么时候,于少鲲已不在他的身旁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心道:“莫非他是去知会他的父亲,却怎的不向我先说一声?”目光
四下搜索,这才发觉于少鲲己挤到前面去。
江海天年纪虽轻,但在武学上却是个大行家,就在他目光搜索于少鲲的时候,发现了另
一件可疑之处,那满堂宾客,竟似人人都有武功底子,而且其中还颇有几个具有上乘内功的
人物:江海天不由得心里想道:“这姓张的究竟是什么来历?于少鲲说他是个大富豪,却怎
么他的亲友全都是武林人物?”
江海天正要挤上前去问于少鲲,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嚷道:“新郎来了,快来看呀!哈,
一表人材,长得倒真不错呢!”“岂只人材不错,你们知不知道,他的叔叔是当今武林第一
高手?听说金世遗也打不过他呢?这新郎家学渊源,听说已尽得了他叔叔的真传了!”江海
天大吃一惊,定睛看时,只觉那新郎似曾相识,旁边有人说道:“瞧,那人就是新郎的叔叔
了,今天是他代男方主婚。”
江海天这才记起,原来这个男方的主婚人前是曾经害过他师父的那个文岛主、文廷壁,
前那个新郎则是他的侄儿文道庄,也就是八年之前替和绅押运珠宝的那个少年,他们叔侄二
人到了中上之后,都投入天魔教下,江海天在祖徕山天魔教总堂的时候,曾见过他们叔侄二
人的。只因当时江海天还只是个小孩子,且又事隔多年,所以一时想不起来。
江海天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两个魔头!这姓文的真会吹牛,竟敢说我的师父打
不过他!”
旁边又有人议论道:“这么说来,女家要结这门亲事,大约还是为了他叔叔的缘故,有
了这个强手,他们就可以对付任何仇家了!”
听客人们的窃窃私议,这女家分明是在武林中大有来头,决非普通人物。江每天正自思
疑,只听得身旁又有一个客人笑道:“新郎纵然文武全才,但听说人品却不怎么好,还是个
采花淫贼呢!”他的同伴连忙小声说道:“噤声,叫那姓文的听见,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客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怕什么?你不敢说,我偏要说。我说呀,这
才叫做门当户对!姓文的固然臭名昭彰,终南山的欧阳家在江湖上也不见得便是口碑载
道!”这人和大家似乎颇有嫌隙,看来也似个正派中人,但虽然如此,他那几句冷言冷语,
也还不敢大声。
江海天听了“终南山欧阳家”这六个字,却禁不住心头一震,“糟糕,原来那于少鲲是
骗我来的!”但处此境地,他虽然心中有气,却已不能发作。好在那文廷璧叔侄,似乎还未
曾发现他。
江海天正在着急,忽听得耳朵边有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说道:“江贤侄,不要怕,我在
这儿,待我偷了几件东西,咱们俩一道走!”江海天听得这个声音,当真是惊喜交集,险些
儿叫出声来!
原来这正是他父亲的把兄——妙手神偷姬晓风的声音!只因他用的是“天遁传音”之
术,除了江海天外一其他的人都听不见。
江海天游目四顾,找不着姬晓风,却见那于少鲲差不多己挤到最前面的一排了。江海天
心想:“姬伯伯定然是用上了易容术。哼,这姓于的坏蛋,他想害我,我岂能轻易饶他?”
他使出天罗步法,在人丛中左穿右插。滑似游鱼,片刻之间,就到了于少鲲背后,心中拿定
了主意、倘若那于少鲲出声揭发,他便要立即将他毙于掌下!
于少鲲回头一望,惨然一笑,小声说道:“江兄,待会儿,你就明白,我这次骗你是事
非得已,请你相信,无论如何,帮忙我这一次。”江海天心想:“你这坏蛋,还想我帮忙
你?”
这时八音齐奏,闹得正欢,于少鲲凑在江海天的耳旁边说话,别人也没注意他们。江海
天却注意了于少鲲的面色;只见他愁容满面,如有重忧,但却并不是惊慌,那几句话也说得
诚挚之极。江海天心头一动,蓦然想起,当日于少鲲要他去救欧阳婉,向他报告欧阳婉将受
毒刑的时候,脸上也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就在这时,乐声一止,贺客纷纷嚷道:“看呀,新娘子来了!”
江海天心弦颤战,眼面前但见花团锦簇,耳边厢只听得环佩叮咚,一群丫鬟,俨如“众
星捧月”一般,已把那新娘子“捧”了出来,扶着那新娘子的正是欧阳二娘!跟在后面的则
是欧阳二娘的大夫——欧阳仲和,他扶着拐杖,一跛一拐的,脸色枯黄,看来似是大病过
后,尚未复原。
新娘子依照习俗,用红罗帕蒙过了头面,要待吃过了“交杯酒”,才能让新郎挑开。江
海天虽然看不见新娘的面容,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新娘子是欧阳婉,那是绝无可疑的了!
尽管他与欧阳婉之间有许多恩恩怨怨,直到如今,是敌是友,也尚未分明;但他眼看看
欧阳婉就要和文道庄拜堂成亲,却禁不住一片惘然,十分惋惜,心中暗想:“这文道庄是个
奸邪淫恶的小魔头,欧阳婉嫁给他,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欧阳仲和虽然犹带病容,但却是喜气洋洋,他与文廷壁互相贺喜之后,随着向一个老头
子问道:“大哥,三弟还未回来吗?”原来欧阳仲和兄弟三人,他居当中,这老头于是老大
欧阳伯和,还有一个弟弟是欧阳季和。刚才在欧阳仲和未出未之前,就是他的哥哥欧阳伯和
代表女家招呼宾客的。
欧阳伯和道:“不必等他了,吉时已到,先行礼吧!”于是新郎新娘并肩而立。面朝着
女家的祖先牌位,赞礼的开始唱道:“新人上堂,喜气洋洋,百年好合,五世其昌,奏乐。
叩首——”
忽听得“乓”的一声,宾客们还以为是鞭炮声响,哪知却是一团火光,妥然间在新郎的
背上爆炸开来!丈道庄大叫一声,双臂一甩,那件崭新的长袍片片碎裂,就在这时,文廷壁
与欧阳伯和不约而同一齐出手,文廷壁长袖一择,将那团火光卷了过来,登时熄灭,他衣袖
一抖,只见无数梅花针散了满地!欧阳怕和双指一弹,贺客中登时有个人大叫一声,仆倒地
上。
欧阳二娘喝道:“于少鲲,你好大的胆子!”原来这个向新郎偷袭的人,正是与江海天
同来的那个于少鲲,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尖声叫道:“江少侠,我求你的就是
这件事,我宁愿她嫁给你,你赶快带她走吧!”欧阳二娘飞扑过来,可是她还未曾抓着于少
鲲,于少鲲已放出一柄匕首,“卜”的一声,插进自己的胸膛了!正是:
喜席未开红烛灭,不辞一死为殉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二十三回 痴情未吐身先死 孽债难偿烛已灰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二十三回 痴情未吐身先死 孽债难偿烛已灰 原来这于少鲲与欧阳婉同学三年,对她早已是私心恋慕。只因欧阳婉的武功比他强,门
第又比他高,她自惭形秽,这份爱意,就始终不敢表露出来。但也正是因此,爱慕日深,感
情无从宣泄,便到了如痴如狂,难以自制的程度。
他知道欧阳婉的父母将她许配给文道庄之后,满怀悲愤,决意以死来阻挠她的婚事。因
此预先准备了歹毒的暗器,才来赴宴,准备在暗杀了新郎之后,便即自尽。今日的一切,可
说全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而行。
无巧不巧,他在赴宴的途中,遇到了江海天,他是深知文家叔侄的厉害的,正恐暗杀不
成,自身死了也阻挠不了婚事,难得遇见江海天,于是遂编了一套谎言,骗得江海天与他同
行,把江海天卷入了这场纠纷之中。不过,他虽然是用了诡计,但却的确是为了爱他师妹的
缘故,他也的确是宁愿欧阳婉嫁给江海天,而不愿她嫁给文道庄的。
书接前文,且说在这红烛高烧,新人拜堂之际,突然发生了这件意外,满堂宾客禁不住
哗然惊呼,秩序登时大乱!
江海天正在发呆,欧阳二娘已经发觉,气得七窍生烟。一声喝道:“好呀,原来是你小
贼前来捣鬼!”
江海天忙道,“这不关我的事,我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是你出嫁女儿的。不过,于少鲲说
得也有道理,这姓文的确实不是好人,你女儿不嫁他也罢!”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二娘已振臂扑来,怒声骂道:“不嫁给他嫁给你么?胡说八道,
看我先把你的嘴撕了!”
新娘子尖叫一声,推开丫鬟,往后堂便跑。文道庄跌倒地上,这时才爬起来。眼看好好
一场婚事,给弄得一塌糊涂,也气得大骂,可是他才骂得两声,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登时
晕了过去。原来他在拜堂行札,毫无防备之际,中了于少鲲的歹毒暗器,虽得叔父及时相
救,未至身死当场,但也受伤不少。
江海天叫道:“你别误会,我对你女儿并无别的念头,我……”话犹未了,欧阳二娘已
是十指如钧,向他猛扑,江海天认得这是“蜈蚣剪”的恶毒手法,倘若内功稍弱,给她抓
中,便难免开膛破腹之灾。心中也不禁暗暗生气。
礼堂上到处是人,根本就没有回旋之地,江海天一咬牙根,心中想道,“你既然定要把
我置于死地,说不得我也只好得罪你了!”当下一个盘龙绕步,也立即反手向欧阳二娘抓去!
近身搏斗,倘若功力相差不远,讲究的便是身手矫捷,招数奇幻。欧阳二娘侠数十年功
力,本来不至于输给江海天,但是江海天通晓正邪各派的家数,欧阳二娘一出手,他便知道
对方将要如何攻击,甚至后着演变如间,也早已了然于胸。这一点,欧阳二娘就差得远了。
江海天脚踏九宫八卦方位。用的是天罗步法,双掌使的,则是“阴阳抓”的功夫。天罗
步法,地方越窄,越见神妙;“阴阳抓”则是乔北溟秘籍中的一门绝学,双掌一阴一阳,虚
实相生,变化莫测,而且双手一抓,立即便有刚柔两服力道,互相激荡,互相牵引,这种神
妙的功夫,欧阳二娘更是连见也没有见过!
欧阳二娘出手在前,眼看这二抓对方决难躲避,哪知一抓之下,竟然连江海天的衣角也
没沾着:正自心中一凛,江海天已反手抓来!
欧阳二娘被江海天的掌力牵引,重心不稳,身向前倾,欧阳二娘情知不妙,急忙滴溜溜
一个转身,但已经迟了!只听得“嗤”的一声,江海天双手抓下,把她新做的一件大红裙
子,撕成两片!
这件裙子,是她为了新任丈母娘而做的,不料交手一招,就给江海天撕破,幸亏里面还
有衬衫衬裙,但亦已经狼狈不堪了!
欧阳二娘虽是老面皮,也禁不住面红耳赤,她是个新丈母娘,在满堂宾客,众目睽睽之
下,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方好!哪里还敢再打,急忙冲进后堂,到了后堂,才敢骂出声来。
其实江海天并不是有心撕破她的裙子的,只因欧阳二娘那一转身,恰好碰上,收手已来
不及。江海天好生后悔,正自想道:“糟糕,我怎么会撕破她的裙子的?当着这么多儿,别
人一定以为我是个轻薄少年了。”
忽听得文廷壁的声音说道:“亲家母不必生气,侍我来擒这小贼!”声到人到,轻飘飘
的向江海天虚拍一掌。
这一掌表面看未:轻轻元力,其实却是用上了“三象归元”——神、气、形三者合一的
最上乘内功,潜力从四面八方压来,有如暗流汹涌!
在江海天与欧阳二娘搏斗的时候,他们旁边的宾客毕竟年纪还轻,比起文廷壁来,总是
要稍逊一筹。
文廷壁根本不理那些跌翻了的贺客,左掌未收,右掌又接着拍出,这一掌怕出,他已是
与江海天面对着面,距离不到咫尺之地了。
江海天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天罗步法亦难闪避,退也无退,只有奋起全力与他硬拼一掌!
只听得了“篷”的一声,江海天连晃几晃,登时额角上冒出一颗颗黄豆般粗大的汗珠,
而文廷壁却还是神色自如!
说时迟,那时快,文廷壁跨前一步,已是欺到了江海天身前,哈哈笑道:“金世遗教出
来的徒弟,原来也不过如此这般!我看你能接我几掌?”第三次发掌,双掌齐出,力道比前
强了一倍!
江海天心道:“我败了不打紧,可不能让师父给人看轻!”此念一生,登时横赵心肠,
蓦地一咬舌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大喝道:“你是我师父手下败将,我还怕你不成!”也
是双掌并出,与文廷壁迎个正着,这回四掌相交,却是毫无声响。文廷壁只觉对方的内力,
突然大得出奇,手掌竟然给对方胶着,不能摆脱,不禁不住上身晃了一晃,头上冒出了热腾
腾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