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轻声:“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韩叔叔希望长成的样子?至于你自己,你大约希望自己兵不血刃,从来不错,白雪雪如天使般成为救世主吧?”
韦帅望愣了一会儿,竟然被逗笑:“你是说你儿子呢吧?”
纳兰道:“我儿子确实是,我就希望他长成这样,所以他就长成这样了。我不想他事世洞明运筹帷幄,我也不想他成为救世主,我太知道那需要付什么样的代价了,我儿子是我亲生的,你以为我舍得让他象韩青那样痛苦克制吗?你以为我希望我儿子经历你同你韩叔叔经历的一切吗?够了,他就为追女人为了正义不得伸张这类事痛苦两天就够了。所以他可以白雪雪理直气壮地站在这儿责备你。你还不明白吗?孩子都是照父母的愿望成长的,如果长错了,那是父母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愿望。你一点没错是照你韩叔叔的希望成长的。”
站在一边的冷冬晨彻底震呆了,什么?我娘在说什么?
我?我,兵不血刃,从来不错,白雪雪?我?
这这这,这确实是我的愿望,只是,只是……这……
他们说的方式不对……
帅望呆了一会儿,看看韩青,又挪开眼睛,这是,韩叔叔想要的我吗?
纳兰道:“当然,你韩叔叔也希望,你能不经历风雨,直接出现在彩虹的那头。如果你经历了,你应该相信,他走过一样的路,他什么都能明白理解,他只会心痛你,不会厌恶你。”
帅望沉默。
啊,圣洁的人啊,居然会同情凶手。
不是直接说,你该死,你去死,请自裁,莫让我脏了手吗?
我不该等你动手,是我的错。
纳兰回头,韩青静静坐着,看着韦帅望,眼眶里已经一层泪光。
韦帅望却依旧冷硬地垂着眼睛。
纳兰道:“韩青,你得自己说。”
韩青半晌:“我会嫌弃你?”一滴泪水,缓缓从眼角落下:“我恨你。你逼我做了这样的选择。今生最残忍的事。”
良久:“我可以不这样做吗?”
帅望道:“我知道,我只是以为,来执行死刑的不会是你,我只是以为,有人要杀我,你应该是苦苦哀求的那个。”
韩青道:“没有别人来执行,只有我,我也确实苦苦哀求过。”
帅望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他:“你哀求过?向谁哀求?”
韩青道:“向我自己,我曾经苦哀求,不要去揭开真相,不要去看,不要去问,不要去想。你以为我猜不到你怎么救了我?我真的需要别人告诉我吗?我苦苦哀求过。让自己闭上眼睛。”
帅望愣愣看着韩青,我知道你挣扎过,我知道。
可我依旧怨恨啊。
韩青道:“我刚刚通告武林,白家按追杀令行事,无罪,且受冷家保护,你灭了白家满门。胡家父子因何失踪?他们为什么不肯说自己失踪的原因?南家小四还未成年,已经是魔教杀手?紫蒙城藏书阁的大火,当然,我知道你一定原因,我有想过你是否已经入魔,但是我也知道,你没杀白家别的人,胡家父子也活着,我知道他们能活下来不容易,南家那孩子,受你保护天良未泯,我知道你还是我的孩子,可是,你挑战了冷家的尊严。你可知道,我必须做出反应。我是冷家掌门,我同你一样身不由已。如果,我没反应,会有冷家的人,站出来反对我。那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死问题,是很多人。你让我选择是死冷家人,还是死魔教人,我是冷家的掌门,我不可能做别的选择。魔教退让,这很好。你闭关之后,一现身,冷子和被杀,再次出现,冷欣被杀,我理解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相信你没杀冷欣,但是,冷家掌门对两个舵主都死在北面魔教的地盘,该做何反应?内斗吗?我在选择,是杀魔教人,还是杀冷家人。当然,我还有一个选择,当你不在时,魔教很老实。我在选择,杀一个自己的亲人,还是战争,无数伤亡。当然,即使这样,我不能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我无权替别人选择成为祭品,成为牺牲。这时,有人告诉我,你不是一个无辜的人,你,为了救我,谋杀了三个人。我的选择,变成了,执行我应该执行的死刑,还是战争?做我应该做的事,还是让无数人去死?帅望,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是武林盟主,冷家的掌门,我活下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还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韩青静静地看着韦帅望,良久:“我曾经苦苦哀求,不要给我这样的选择。”
帅望沉默一会儿:“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是的,我会为了身边还有很多人,选择炸死冷冬晨,我也会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冬晨是我兄弟,那些人不是,我也认为救一群人的生命并不等于可以谋杀一个无辜的人,可是,我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象是本能。
帅望半晌问:“冬晨说,你知道我曾经救活过喉咙被捏碎的人,所以……”
韩青道:“我确实知道。那只是,万分之一的意外。一线希望。太微茫,我不认为能成功,那不是一个圈套,那只是一线微弱的希望。如果你活着,我废了你的功夫,你一定会逃,带着魔教逃,我想,也许,就没战争了。那是最好的结果,你活着,没有战争。我没想到命运会给我这个最好的结果。”
亚伯拉罕是否想过上帝会放过他儿子?想过。他是否诚心献祭自己的头生子?是的,他要杀他的儿子。
韩青道:“你是否犯了死罪,是的。我是否为因此而杀你?不会。没有哪个正常的法律会要求一个父亲去亲自判刑,去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如果有,那是残忍的法律,不应当遵守。帅望,如果你只是我儿子,我不会这样做。我是否嫌弃你?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无数次,我愿意替你承受任何惩罚。可是我不能,我必须做我应该做的事,我必须……”
良久,韩青缓缓道:“我恨你救活了我,这才是真的残忍。”
帅望默默抱紧他。
是的,残忍。
韩青抚摸着帅望的头发,这长大了,变得粗硬的发丝,不再象他儿时那么柔软,这长宽了的肩膀,这大个子,这是我的孩子,不管长成什么样。韩青轻声:“可是,能活着看着你长大,又是多么幸运。”哪怕你再也不回来,哪怕剧痛难忍,看着你长大,多么幸运。
帅望道:“我也是,不管怎么样,即使我觉得,你亲自来杀我,多么残忍!都没有你死掉更残忍。”
韩青终于道:“我不能在战争与你的生命中,选择你活着,我很抱歉。”
帅望道:“我不原谅。你也不用原谅我,我们不用彼此原谅,也一样能好好活下去。”帅望慢慢微笑:“父母与孩子是无条件的爱,不需要原谅。”
☆、218,坦然
无条件的;不管你怎么样;我爱的都是你。
天使更好更完美;但是上帝爱人,所以路西法都反了……
韩青轻轻抚摸帅望脸上的疤痕;再好的药与医术;上面依旧留了疤,一点红一点白。他什么也没说,那个痛惜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帅望微笑:“已经不痛了。”只有灵魂的痛;反反复复。
韩青轻声:“我很歉疚。”
帅望笑;头抵韩青胸前:“我也是。”
纳兰叹气:“行了,大家都回去睡吧。”
韦帅望还真是驴,这样也行,反正他不打滚了。
冷兰忍不住问一声:“他说不原谅啊,这就算了?”
纳兰忍不住笑:“不然怎么办?”
冷兰不知道怎么办,她就觉得,应该揍他。
不过公婆在上,小女子不敢动手。等你们不在,看我立刻把他揍原谅了。
众人退去。
韦帅望躺下,这回真睡不着了:“你什么时候知道那件事的?”
韩青道:“冷兰同冬晨从长白山回来时。”
帅望沉默一会儿:“我师爷为什么要说?”
韩青道:“我知道你损耗了大量功力,知道你快支持不住了,我要把功力还给你。你师爷不同意。”
帅望道:“那倒也是正常,师爷不会喜欢这种主意的。你想把功夫给我时,没想过冷家吗?”
韩青道:“我想……”沉默了。
帅望笑:“我还是比很多人都重要,是不是?一百个?一百个以内,十个?”
韩青终于道:“滚。”一只手却紧紧握住韦帅望的手。我真希望我可以把你当成全世界最重要的人,为了多少人也不会伤害你。他掌心的那只手,少了一根手指,关节也有点怪。韦帅望感觉到他在检查他的手,微微一缩。韩青抓住他,一个指节,断裂过,又一个关节似乎有缺失,这根手指似乎少了一块肉,那根的筋有点扭曲,韩青紧紧地握住帅望的手。
帅望沉默一会儿:“不太痛。”
韩青道:“我希望我能保护你。”却伤你最深。
帅望道:“我也希望。我不喜欢换成我保护你。”
韩青道:“你当初就不该到处浪费你的功夫,这就叫报应。”
帅望道:“你能有点同情心吗?”
韩青道:“跟你一样,我还在生气。”
帅望笑了:“我也在生气。”
韩青道:“揍一顿能好点不?”
韦帅望笑:“那就看揍谁了。”
韩青瞪眼:“你说呢?揍谁啊?”
韦帅望道:“不是,这个,那个,揍亲儿子估计你舍不得,要不咱一起揍冷冬晨。”
韩青笑,敲韦帅望的头:“他不过说你两句,看你记恨得。”
韦帅望道:“我这就得算博大的胸怀了。”
韩青想了想:“有一次,冬晨说,他可不会学我大义灭亲。”
韦帅望惊喜:“真的?”哎哟,我还以为这二货得比包公冷血呢!
韩青道:“我猜,这可能是他保证自己不大义灭亲的方式吧。”
韦帅望愣一下:我擦,他不是情深义厚下不去手啊!敢情他的保证方式是看住我啊?还带这样的?尼玛你成天跟个斗鸡似的支棱着没用的两翅膀,原来你以为你是守护天使啊?
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我看你还冒不冒充小白鸽。
韩青拍拍他:“他看着你肯定不是把你敌人。烦是烦点。”
韦帅望气:“你也是。”
韩青笑:“我也不指望你不烦我了。”
帅望道:“还说我,你是不是也记恨师爷了?”
韩青沉默一会儿:“你师爷说什么了吗?”
韦帅望道:“没有,他不提,谁敢提,那一脸……”韦帅望没敢继续说,那一脸被喷到狗屎的表情。估计继续提,肯定会被回喷一脸狗屎。
韩青沉默。
帅望不安:“师父。”
韩青笑笑:“这也,难免。”
帅望道:“不过,我看他,暴跳完总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还是希望你在吧。”
韩青淡淡地:“他只是希望过去的韩青在。”
帅望看看他,忽然愣了:“师父,你的意思是,真的,恩断义绝了?”
韩青道:“我骗他接受和解,我导致他离开冷家山,这样的事,他不会原谅的。”
帅望愣了一会儿,看着他:“你不觉得……可是你没试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会原谅?”
韩青沉默一会儿:“他不该逼我去面对这种真相。一旦我知道,我就不能再逃避下去。他不该逼我做这种选择。”如果上帝要我的头生子,我只会认为他邪恶,献上祭品,是因为被胁迫,与敬爱无关。
他过线了。
帅望呆住:“你,你真的,恨他了?”
韩青道:“当然会有一点。不过,主要是,我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原谅,再怎么样也不过是让彼此为难。我们,也不再需要彼此的原谅,所以,等等时间解决一切即可。”
没有危急情况了,用不着上演一步一跪苦苦哀求的情节。大家相忘于江湖就好。
韦帅望支起身子:“你,你同意什么选举,不会是为了报复吧?”
韩青轻轻给他一巴掌:“小子,你真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我啊。”
帅望脸红,自已掌嘴:“我胡说。”
韩青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让掌门可以和平退出江湖了。因为你在,我们才能和平地退出。霸住这个位置,有天我们会老的,再也控制不了局面,就没有和平这回事了。你父亲,和冷兰,也不足以支撑他和平地统治下去。尤其是,你小子不太听指挥。”
帅望有点不安,那还不就是因为我逼退了师爷吗?
韩青淡淡地:“以前你肯让步,他不肯让步,所以,一直委屈你。后来,我们数次下杀手,你已经不愿让步,你师爷也不再是你的对手,他理应退步抽身了。这对他是最好的选择。当然,我知道他不这样想,但是我已经不能帮他更多了。”
帅望沉默:“师爷害我,你生气了吗?”
韩青道:“他不该动我的孩子。”
韦帅望微微害怕,师父总是温和地告诉你不要这样做,然后你不知道他是有底线的,一旦触线,他轻轻一句“我再也帮不了他更多了”,转身离去,风轻云淡却绝不回头。你独自留在台上,等着下一幕,好久好久才知道已经没有了下一幕了……
韦帅望就是暴跳打滚暴跳打滚一百次,依旧没完没了和好的典范。
韦帅望轻轻骂句脏话:“娘的,你要原谅我七个七次。”
韩青微笑:“你永远是我的孩子。”
韦帅望微微叹气:“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师爷洗洗睡吧,不用眼巴巴等着你了?”
韩青道:“你师爷愿意见我时,我自会前去请罪。”
韦帅望轻轻说一声:“屁话。”
额头上顿时被弹出个大包。
帅望气乎乎揉着脑袋转过身去睡了。睡到一半,又转过来,抱着韩青的手臂:“你这人真讨厌。”看来只得软磨硬泡师爷去了。我才不会死心,永远不。
韩青拍拍帅望,握着那只残破的手,静静地躺着。韦帅望的呼噜声,很快就把他催眠了。
第二天一早,甜丝丝的桂花香飞快地把韦帅望从床上揪起来:“桂花粥。”比他爹的鞭子还好使。
大教主想吃点啥做不到呢,关键是他想不起来……
韦帅望叹气,有个妈真好。
貌似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