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木料的小径通向果林,那里定然有通小街的门,可是那边人声嘈杂,走不得。右面是
西北镖局,走不得,左面是施大人的后园宅中的人全让西北镖局的厉叫声所惊起,灯火通
明,人影幢幢,走不得。事实上,他也无力翻过两面的高墙。
唯一可走的路,是从吸血鬼的宅院脱身。封宅窗小门牢的,里面灯光不太明,正好脱
身。他利用木石堆掩身,忍痛向封宅的后院门走去。
怪!后院门没有关,他在五丈外便发现了这奇异的情景,反常的事反而令他依然而惊。
他伏在一堆青砖旁,愣在那里。走?还是不走?他难以委决,是吉,是凶他无法断定。
久久,他还未决定行止,昏眩和疼痛之感越来越强烈,几至难忍的地步,五更三点到了
鼓楼已传出震耳的钟声,幸而是初春,不然天空已现光了。
在他将要决定的瞬间,奇迹出现了。
院门里人影乍现,一个幽灵似的身影出现在门中,是个穿白裙的女人,在院门略一停
顿,缓缓走出了院门,逐渐接近了砖堆。
他眼前已现模糊之象,并未看清是何许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白影逐渐接近,本能地吃力
地将手中的长剑,假使己让对方发现,他要全力一拼。
“罢了,想不到我今晚溅血在此。”他想。
白影越来越近,他吃力地睁眼看清对方,但仍然看不清,昏眩感无情地袭着他,目力已
消失了大半。
白影到了丈内,忽然掀起裙子跪倒。
是施姑娘玉英,这位善良的小姑娘,文昌不听她的劝告,她芳心涌起了难以形容的哀
伤,眼看一个青年有为的青年硬往虎口里闯,她难受已极。
文昌闯入她的香闺,她惊奇万分,但文昌的英俊面貌,和他保证不伤害她的诺言,却令
她安静下来,她相信文昌不是穷凶恶极之徒,她对他的所为深为怜惜,也有些怜他,文昌临
行时的忠诚祝福,更让她心情为动。
她是个不知道世道险恶,不知人心难测的闺阁千金。—个善良而不知世间罪恶的无知
女。在长安酒肆,她第一次见过盗贼,这位盗贼便是文昌,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盗贼哩!
香闺再见,她平静下来了!她相信世间的人都是善良的,盗贼决非万恶不赦之徒,大概是让
环境所迫失身为盗,假使有人援手,心定可以感化他使他重新做人,她的想法太天真,太幼
稚,所以慨然将首饰盒交出,她要救救文昌这位并不可怕的盗贼重新做人。
岂知文昌不接受她的拯救,竟然不要他的首饰盒,她开始怀疑了,这个强盗奇特的行
径,超出她想象中的常情之外,太不可思议了。
在迷惑中,她心中涌起强烈的希望,希望文昌能化险为夷,这种有血性的强盗委实不该
让杀死的。
在希望中,她开始回忆文昌的音容笑貌,她开始幕想文昌的一语一动,因此一来,她的
脑海中开始映印了文昌的影子,她开始焦急,替文昌担上了心。
隔壁不时传来一声惨叫,屋中人全惊醒了一个个吓得在被子里蒙头打颤,邻房中有她的
一个贴身侍女小菊,吓得不住叫妈。
她不知从那儿来的勇气,奔出花厅,靠壁向不远处注视,浑身颤抖,汗出如雨,却不想
离开,心中不住替文昌祷苍庇护。
她看不清激斗中的人,只看到闪闪刀光,直至人声已寂,她方颤抖虚弱地回房。
她无法安眠,闭上眼便生幻象。文昌英俊而冷傲的身影从云天深处冉冉而降,出现在她
的眼前,突地文昌的脸变化,浑身都是血,正向她祝福告别。
文昌是她一生中,第一个闯入香闺的男人。但文昌的出现,是那么富于刺激性,她怎能
轻易忘怀?她不由自主地对文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对他付出了同情、怜悯和关怀。总之,
文昌是一个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的人。
她在房中呆不住,不由自主地下了楼,在后院门等了许久,开了院门,痴痴地了望早先
入群追赶的方向,遥望云天不住为文昌祝祷。
她站了许久,竟然移步走近砖堆,诚意正心地缓缓跪下,口中喃喃地低声祷道:“苍天
哪!庇佑他,庇佑那不幸沦入魔障的蔡……”
突地,她的血几乎让惊得凝住了,一个黑影正挺着明光光的长剑,浑身水淋淋,从砖堆
下升起,踉跄两步便到了她面前。
她惊得以手背掩住樱口,想大叫,但叫不出声,剑已指近她的胸前,她连站起来的力量
都没有了。
“带我出……出前街,不……不然我要杀……杀你,不……不许叫嚷。”黑影吃力地说
话了。
她记忆力不错,低叫道:“天!你……你是蔡……蔡壮土。”
文昌吃了一惊,神智一震,摇了摇头站稳,剑头在姑娘眼前乱晃,假使失手便坏了。他
吸入一口气,问:“你……你是谁?你认……识我……蔡……”
姑娘退后些,缓缓站起急急低声叫:“我是施玉英,你……你受伤了,你需要帮助,
快,随我……”
听说是施玉英,文昌心神一懈,惭愧自疚的情愫涌上心头,头脑一阵昏眩,晃晃欲倒。
姑娘从旁绕近,避开他的剑尖,不顾男女之嫌,一把挽住他急道:“蔡壮士,先到房内
再说,我扶你。”
幸亏她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倒还有力气扶他,伸手去摘他的剑,道:“剑给我,
我替你归鞘。”
他手上一紧,还要挣扎,姑娘又道:“放手啊!用不着剑了。”
剑是摘下了,但文昌身上没有剑鞘,她只好一手持剑一手扶着文昌进了院门。
各处房中有灯火,透窗而出,但房内的人仍躲在被内不敢出来,有了光,文昌精神一
震,恢复了些许精力与神智,在姑娘的搀扶下,居然上了楼。
姑娘不敢惊动旁人,大胆地将文昌扶回她的香闺内,顾不得文昌身上水淋淋,把他往床
上放。
油灯挑明,文昌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地,挣扎道:“不!送我出去,施姑娘,你冒的风险
太大了。”
玉英将她扶住,着急地道:“天!你怎么能走?大门与西北镖局相邻,怎能走?请放
心,我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文昌略一思索,叹口气道:“一再打扰你,我心难安,请给我些茶水……”他心中一
动,想起了夺来的九转玄丹道:“我的双手已不灵活,劳驾你替我将怀中的革囊取出。”
她替他取出百宝囊,在暖炉中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手边,扶持他吞下一颗九转玄丹,
道:“你稍等会,我找人帮你换衣。”
“不!不必,千万不可叫外人……”
“别怕,我一个人力不从心,我的侍女小菊不是外人,不会泄漏的。”
文昌是被大印掌的掌风所震伤,并非被掌接触,胸部和胸腹之间,藏在胸毛下的肌肤出
现淤血与浮肿,内腹也被波及,吞下九转玄丹,他默默地勉强行功凝聚真气,用上了真气疗
伤术,任由主仆两人搬弄他的身躯。
小菊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听说文昌是从西北镖局逃出的人,倒未被吓傻,两个未经世
事的少女侍候一个陌生大男子,也真亏了他们。
文昌已不再顾忌,静心在香闺内养伤,一住三天,施若葵这几天里里外外忙,忙着收拾
返乡的行装,忙得忘了女儿的起居,并没发现爱女房中藏了个大男人,如果叫他发现,事情
可能闹大了,因为他是个固执的人。
西安府城中,却闹了个风雨满城。
这是文昌在香闺养伤的第三天午后,长药坊八仰庵附近长安酒肆的二楼,酒客如云,快
满座了。
这是初春的好天气,残冬已逝,天空出现了冷藏已久的春阳,光华普照,为人间带来了
春的气息。
炼狱谷的领队首脑无双剑彭春风,另一位出类拔萃的高手是红砂掌富吉安,和手下十余
名高手占了两桌。他们极少在江湖露面,认识他们的人不多,尽管两人象貌不凡,但衣着华
丽都不象是个武林人,并未引人注意。
他们的左首座头上,是三个俊美绝伦,身披貂裘的少年书生,眉目如画,显得询询温文
而潇洒出群,那是方小娟主婢,三个人谈笑自若在低斟浅酌,她们改穿了男装,在楼上近百
名食客中,如同鹤立鸡群般的突出而抢眼。
再往左首,是八名豹头环眼,粗胳膊大拳头,身穿劲装外披老羊皮外襟的大汉,刚叫上
酒菜,便开始各灌三杯,然后放声大笑,用洪亮粗豪的声音交谈,声震房瓦。
主座上站起一个左耳根有一颗黑毛大痣的大汉,双手按缘,乾笑了一声,吞了一口吐
沫,拉开大喉咙道:“诸位老弟台不远千里而来,光临敝地,兄弟深感荣幸。只是,这几天
敝处出了一些不算小的小事,忙得不可开交,未能陪着诸位老弟畅游敝地,万分抱歉。兄弟
本应替诸位引见敝地的一些前辈师攀攀交情,可是诸位老弟来的很不巧,目下本城的朋友,
全都应杨镖局主之请办事,日夕奔忙,在家的时候不多,所以还得委屈诸位五天,等风波平
息之后,兄弟方有闲尽地主之谊,怠慢之处,希诸位老弟包涵。好在都是知交好友,幸勿见
责。来!敬诸位一杯水酒,聊致歉意。”
众人干了杯,毛病大汉坐下了。左上首一个有类有刀疤的凶猛大汉,翻着怪眼吧咖着鲶
鱼嘴,问:“天方兄,听口气难道贵府有麻烦?假使用得着咱们兄弟,一句话,请盼咐。水
里火里,冲咱们之间的交情,没话说,去定了。与吾兄分忧,义不容辞。”
毛痣大汉摇头淡淡一笑:“其实并非兄弟的事,只是为了江湖道义跑跑腿而已。哦,对
了,诸位行道江湖,天涯闯荡,不但交游广,见闻之渊博自不待言,正有事想劳驾诸位老弟
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惜兄弟无能,未能替朋友分忧。喏!请诸位瞧瞧这玩意,看武
林中有谁使用过的?”
他在怀中掏出一枚四寸俊银羽箭,让众人传视。七个人一个个摇头,表示不知。
刀疤大汉又将箭反覆打量,一面钻道:“箭小而沉手,三梭吹毛可断,箭尖刺割皆可,
打造之精巧,已至无暇之境,厉害。不但准头稳定,而且可破内家气功,三流朋友如果手眼
心法到家,足以对付一流高手。天方兄,使用的人,绝非无名之辈,但小弟惭愧,从没听说
过使用这玩意的高人。”
毛德大汉收回银羽箭,插在桌上,轻轻一扔,便入木近寸,锋尖竟透过桌面,道:“正
相反,箭主人是个初出江湖的小晚辈,却在本城闹个乌烟瘴气。”
“人呢?”
“可能死了。”
“死了?那么还追究什么?”刀疤大汉问。
“追究这人的师门,他人虽可能死了,但正主儿不愿放过,要找他的师门。”
“天方兄,这不是过分了么?”刀疤大汉不以为然地问。
“确是有点过分,但他闯的祸也大了些。”
“这人是谁?正主儿又是谁?”
“这人叫蔡文昌,外号是亡命客,正主儿是西北镖局杨局主父子……”
方小娟一群炼狱谷的人,全都心中暗惊,天!蔡文昌竟死了?方小娟脸色一变,心中叫
苦道:糟了日后我如何向小弟交代?
刀疤大汉撇了撇鲶鱼嘴,抢着道:“神枪杨局主难道会做出查根掘底的事?他配?”
毛病天方兄摇头苦笑道,“杨局主不配,但碧眼青狮巴隆活佛却有此资格。”
“天!巴隆活佛?那蔡文昌竟然敢……”
“老弟,请听我说。这位亡命客是三天前到达本府的,第一天早上便在这座酒楼做案,
偷走本府财主吸血鬼封三爷四颗大珍珠和一锭黄金,午间和两个同伴大闹西北镖局,稍后在
城外抢劫右参政厉大人的公子,劫走大批金珠首饰,折辱大方禅师的弟子玉面虎颜如玉。当
夜侵入西北镖局击毙五名高手镖师,箭伤少局主飞虹铁爪。这家伙打了巴隆活佛两箭,劳而
无功,他也挨了飞虹铁爪一枝飞虹镖,再被巴隆活佛一记大印掌,从瓦面击坠屋下,可是,
他仍能单人只剑突出重围,溜之大吉。”
“天!这人有如此了得?既然溜之大吉,怎又知他死了?”
“老弟,被大印掌击中的人,如无密宗的独门解药,活得了?一镖一掌,既使能逃走三
五里外,必定死于沟渠,决难幸免哪!”
“尸首找到了么?”
“没找到,可能被他的同伴带走了,以常情论,咱们不能以生见人死见尸来决断死活,
起初,少局主认为可能是炼狱谷的人,但炼狱谷的人从不使用暗器,所以巴隆活佛认定不是
炼狱谷的人,但有机会时要找炼狱谷的三名少女的气。还有,这位死鬼亡命客,竟然是黑旗
令主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原因不明。黑旗令主得到消息,还惋惜不已哩!老弟,想想看,
追究师门的事,并非……”
蓦地,他住口不说,扭头向走近的书生连翻怪眼。
那是方小娟三个假书生,她愈听愈心惊,脸色变了,黛眉带煞,凤目含威、率两待女走
近毛病大汉身侧。
八个大汉呆住了,看俏书生娇滴滴的纨绔子弟,怎敢沉下面脸豪无顾忌地走近八名凶悍
的江湖人?那饱含挑衅性的神情古怪,太不可思议,难怪令他们发呆。
“咦!小哥儿,你……有事么?”毛痣大汉惊讶问。
方小娟顿首淡淡一笑,道:“正是,小可有事打扰兄台的酒兴。”
“有何见教?”
“小可乃是寻找巴隆活佛的人,三天中毫无音讯,兄台能否将巴隆活佛的行踪见告?”
毛痣大汉一怔,却不由自主地道:“巴隆活佛已经在两天前启程往汉中府办事,何时重
返本府却无可奉告,小哥儿……”
“兄台刚才所说蔡文昌的事,是真的么?”
毛痣大汉被方小娟的奇异表情和风采所镇,竟然不由自主一一吐实,怪事,他道:“在
下受杨镖局主所托,持箭寻找线索,岂能不真?小兄弟的言谈举止,令在……”
方小娟已无心往下听,抢着道:“银羽三棱箭请让小可一观,小可也许可以告知兄弟一
些线索。”
不等对方肯不肯,伸出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