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是一个仙风道骨,寿眉深垂的高年灰袍老道,腰带上悬着长剑,脚下是多香麻
鞋,鸡皮鹤发,一表人才,确象一个有道全真。这人就是青城山的松风丹士,一甲子之前的
武林奇人。
另两人是雄伟的老光头,一身大红僧袍,大红镶金袈裟,身旁放着一根沉重的浑铁降龙
杖,沉重的令人咋舌。一个鼻头发黑,是早年被入击中的结果,他是大师兄嘉生活佛,年纪
已在九十以上进入一百大关的人。另一个颧高凸,怪眼似铜铃,大鼻如鹰嘴,是老二甘珠活
佛。两人久处边荒,脸上却没留下多少风尘之色,依然十分红润,大概保养得好。据说,红
教子弟对玩女人的功夫十分到家,不但元精不泄,更可以吸补,整天除了念经之外,便是参
欢喜之术,功艺号称一绝,所以能百战不疾,所以能成为宫庭的国师,所以能做皇帝的内廷
顾问。
两僧一道坐定,不管风雨飘摇。
左首,一群人是无尽谷主;神医高一清,还有两名白道中赫赫有名的镖师,五省锻局总
镖头风雷全力施世全,和曾在老君谷出现过的江湖游神夏候天。
右面,是七幻道,除了北旗擎天一剑童威之外,三名红字旗令,十二名金字旗令,十六
名银字旗令,全都派出外面来了。擎天一剑曾被文昌释放,有反叛之疑,所以黑旗令主不敢
派出,要他在这儿和文昌拼老命。
黑旗令主心中又忧又喜,忧的是爱女的命可能完了,喜的是死对头蔡文昌今天不来则
已,来则不啻羊投之虎,必死无疑。不仅外围的埋伏的高手如云,而且占了暗袭的地利。亡
命客即使能偷越外围,退出却难,而且第二道箭十分可伯,这一关无人可以飞越。至于第三
关,他太放心了,有二僧一道在,岂能容他妄自出手?他是二僧一道的晚辈!只消等着替亡
命客收尸便成啦!
天空中电光一闪,接着“轰隆隆”雷声惊天动地。
黑旗令主定神倾听,一无所闻,寄望殷切的警号始终没传到。
“大概午牌已到了吧?”银剑孤星向黑狐低问。
一个老江湖,如果不能从不正常的气候中正确地道出时刻,他在江湖生涯早该自动结束
了。银剑孤星这位老江湖中的老江湖,竞向黑狐探问,可能他心中乱极。
“大概是吧。”黑狐令狐超心不在焉地答。
由于没有太阳,日月无用,不知正确的时辰,等候的滋味委实不好受。不知道亡命客何
时到来,如果来了,必定已连破两关,即将面对生死存亡的决战,点不令人焦燥难安?
“别说话,留心听着。”黑旗令主低声叫。
除了雷声和风雨声,听不到任何声音,雷声震耳,风雨声如千军呼号万马奔腾,令人心
中发冷。
“轰隆隆……”雷声与闪电齐至,另一座山头的一株千年古木突被雷火所殛,火光一闪。
“啊……”一声绝望的,动魄掠心的惨叫,在雷声刚落的稍后一刹那,从东面传到,就
在前面不远。
包括黑旗令主,三个人惊得跳起来,几乎撞翻了大环椅,可知他们受惊的程度。
“他……他……死了……”黑狐张惶地叫。在所有的高手中,他是最差的一个,死的机
会比别人多,他怎能不怕?
“啊……”又一声惨叫,盖住了风雨声。
帐门一掀,高手们全都出来了,分站在布棚中,雨打在桐油浸造的棚布中,隆然有声。
雨丝太密,视界只有十五六丈左右,看不出半里外的景物,箭手布在半里地,惨叫声就
传自半里外。
“小狗来了。”黑旗令主大声说。
银剑孤星提高了声音,向帐后叫:“鸣锣,将他引来。”
“当!当1当当当当……”巨锣的沉重震耳轰鸣传出,压下了风雨声。
锣声没落,十五六丈雨影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蓝衣人影,手中拖了一具尸体,看
到了帐棚的人,脱手扔掉尸体,缓缓举步,一步一落实,如同一个铁打的人,无畏无惧地向
棚前走来。
文昌到了,到的正是时候,午牌左右。
他消灭了外围的埋伏恶贼,向山下飞奔,穿出山下的秘林,便进入了野草丛生的小山范
围。
由于他已有了伏击红云葛龙的经验,所以对枯草深深怀戒心。在山林中,极少有猛虎,
而山岗的野草中,正是猛虎的猎场,所以树木倒不可怕,草地却必须当心。
他耳目并用,伏身而进,轻拔青草贴地慢搜,风雨将枯草刮得不住狂舞。象波涛起伏不
定,他即使发出声音,也不会被人发觉,但他仍然小心冀翼。他根本用不着着急,让他们等
吧!他亡命客握有来去自如,不受缚的自由,一个时辰之内是活的,足够他行动自主。
正走问,突见前面草浪中出现了一群怪草,上升了尺余,十分古怪。
他的耳目十分锐利,而且机警绝伦,第一眼便看出那是一个人头,用草在头上围着,如
不留心,很难发现是人,得多谢无情的风雨,如不是草丛波动视线不清,那人也不会露出草
尖上方。
他向草中一伏,突然贴身射出,随着一阵风刮的刹那间,到了那人身前。
那是一名箭手,突见有人射到,还弄不清是人是兽,喉咙便被扣住了。
文昌将人按倒,看了身旁的大弓,冷笑一声,拔出箭手的单刀,心说:“这儿决不止一
个人,且试试看。”
他抓住箭手的左肩,将人抓起,残忍地将刀刺入箭手的大腿,向上一带,箭手的腿肉裂
了一条大缝,雨水一浸,痛得箭手发出一声可怕的狂叫。
果然不错,左右方每隔两丈左右,便站起一个同样装扮的箭手,弯弓搭箭的讶然了望。
他一掌将箭手拍昏,拾起了弓箭,突然将人抛出。
箭手早安排好毒计,所站立的地方是固定的,只消看见任何移动的人,便二十箭齐发,
确是高明。
弦声狂鸣,箭向抛飞的箭手集中攒射。文昌观个真切,向左方一名箭手发了一箭。
那名箭手刚低头取箭,文昌的箭已贯穿他的腰部。
“啊……”他狂叫,丢掉大弓挺了挺胸膛,半旋着扑倒。
文昌再向右发一箭,右面的箭手被箭贯胸部,“嗯”了一声,重重地倒在草丛中。
他贴地向左窜,碧玉屠龙剑如风卷残云,剑至人倒。他这次聪明了,贯喝出剑,免得对
方发声。
箭手看不见动的人,风吹草动,视线不良,雷雨乱入耳目,怎知有人从草中出手袭击?
可怜!二十名箭手不消片刻,没留下一个活的。
文昌抓住最后一名箭手的尸体向前推进,循锣声传来处贴地急窜,如果有人袭击,正好
用箭手挡上一挡。
到了,已看到帐幕了,黑旗令主和一群死对头全来了,多了三个极陌生的喇嘛和老道。
他丢了尸首,默默运无极真气护身,阴沉沉地向前走,面前这么多强敌,他无畏无惧,
勇往直前。
“轰隆隆……”电光一闪,雷声震耳。
他仍向前走,毫不在意。
黑旗令主突然扭头向黑狐叫:“去!试他三招,他这种神情太可恶。”
黑狐心中狂跳,绝望的感觉无情地向他袭击,几乎双腿支不住他的身躯。
“快去!不许他摆出这付面孔。”黑旗令主催促了。
黑狐知道躲不掉,一声长啸,硬着头皮冲入雨中,距三丈外,他撤卞锤,一面抡一面
叫:“接招!”
飞锤炼子全长三丈,他不敢近身,飞砸而出。
电光一闪,“轰”一声大响,所有的人目为之眩,耳膜欲裂。
飞雷在空中炸裂,黑狐一声没发,浑身焦黑,倒地不起。众人鼻中,闻到一些硫磺味和
焦臭。
文昌被震的飞抛五丈外,“叭!”一声摔倒在地。
布棚距门扬远在一丈外,所有的高手全都向后退,功力差的人竟被摔倒在地。
“我的天,这……这小狗……”黑旗令主脸色死灰的叫。
文昌狼狈地站起,莫名其妙,心说:“这家伙的飞锤太可怕了,爆炸声如巨雷,天!好
厉害。”
威灵仙风丹士的声音,直震耳膜:“诸位休慌,雷神显圣,不必惊怪。无量寿佛!诸位
如果用长兵器,切记不可向上空挥动,不然疾危!”
一言惊醒梦中人,文昌心说:“我该用幻电小剑和他们拼命了,千面师太曾经说过,在
雷电交加中,幻电剑可发三尺电芒,无坚不摧,我得试试看灵是不灵,如果用碧玉屠龙剑,
说不定雷神找到我头上来哩2”
他决定用幻电剑,但看了两个喇嘛的浑铁降龙杖,又想:“他们的杖比剑长得多,他们
不伯我何所惧乎?等危急时用幻电剑不算太晚。”
这一想,几乎送掉了小命,双方全力以生死相拼,急何时光临,看也无法预测,等到危
机临头,已没有自救的机会了。
黑旗令主扭头又向帐后叫:“鸣角。”
这是撤回外围党羽的信号,九宫堡的人纷纷向小山上进,高手云集,要将小山围住。低
沉悠长,角声破空而起,外围把守在各地的贼人和助拳的高手纷纷向后撤。
文昌一步步向前走,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却不为所动,虎目中冷电四射,冷静得象
具铁铸的人。在距布棚八丈左右,他站住了,双手叉腰,吐出第一句话:“亡命客蔡文昌
到。”嘉生活佛冷静地打量了文昌片刻,向黑旗令主问:“就是这么一个小子?”
“大帅所说不错,就是他。”黑旗令主恭谦地答。
“是他和施主约定的?”
“时地都是他约定的。”
“他的党羽呢?”
“晚辈不知他是否邀来了。”
“不象有其他的人哩!”
“这小辈诡计多端,晚辈不知他的阴谋。”
甘珠活佛插口道:“不对,恐怕不是那么回事。”
“这小辈虽则狂妄高傲已极,但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左右,要说他能杀了我们的师弟,师
兄相信么?”
“等会儿问清再说,世间不可思议的事多着哩!我虽则不信,但师弟确是死了。
“好吧!擒下来再问。”甘珠活佛答,正待出棚。
嘉生活佛摇手止住甘珠出棚,道:“师弟且慢!先让正主交待场面。”
另一面,站起灵仙松风丹士向黑旗令主道:“常施主,贫道要找的人,决不是他。”
“九转玄丹确是在这人身上,仙长不信可以一问。”黑旗令主躬身苔。
“贫道的丹丸被窃之时,这人还在穿开档裤,屎尿不分,也许还没有断奶。”
“仙长明鉴,也许是那小辈的师门长辈所为哩。”
“贫道没有找他的理由,但可以问问下落。”
风雨太大,雷声隆隆,文昌无法听清他们的话,见他们似乎只顾交头接耳,没派人出外
答话,象是不用理会他的光临,心中火起,大吼道:“呔!你们是怎么回事?躲在布栅内不
滚出来,是怕死呢,还是怕风雨?姓常的,你,赫赫一代盟主,以雄才大略才艺过人著称,
怎么今天如此反常,有失你的盟主身份了。哈哈!你一向是如此待客的吗?多心啦!我一个
初道江湖的亡命客,武林末流,吞不了你常令主,吃不了你常盟主,还不滚出来答话?还
有,还有那位白道盟主姓秋的,也委实令人失望,竟也成了一个畏首畏尾的怕死鬼,可怜!
白道群雄将这种人奉做盟主,难道武林道的江湖日下,不但没有出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只
出了一些没出息的无耻小人,实非偶然、你们两人在汉江边联手将蔡某打下汉江,今天你们
两人为何不一起上?”
文昌的话尖酸刻薄,骂得够绝,顿时激怒了所有的人。但黑旗令主是主人,主人不出
面,他们自不能越俎代庖。而黑旗令主动地说服两僧一道,不上前答话,令他们空自焦急,
全向黑旗令主注视。
黑旗令主不在意地一笑,举步出棚,进入风雨之中,极有风度地向文昌走去。
无尽谷主也几乎同时举步,进入暴风雨之中,暴风雨一阵猛裂,他们身上立即湿淋地。
四周,人影渐合,九宫堡的外围高手一批批地往回撤,各占方位候令发动。
文昌向四周看了一眼,向走近的两人间:“九宫堡和无尽谷的人全来了么?”
黑旗令主在三丈外站住了,道:“不错,全来了,假使本令主剑上溅血,他们便是你未
来的下属。”
无尽谷主也道:“秋某是论理而来,尊驾必须有所解说。”
“哈哈哈哈……”文昌大笑,笑完道:“先兵后礼,秋谷主道是雅人。在死伤无数爪
牙,与黑道盟主联手之后,你的得力助手金夺银刀已被活擒了,现在阁下提出理论,不是太
晚了些么?”
无尽谷主吃了一惊,变色问:“凌光祖已落在尊驾的手中了?”
“信不情由你,反正他被俘确是千真万确的事。”
“看来,你是迫秋某孤注一掷了。”
“掷不掷是你的事。告诉你,如果在下不死,九宫堡毁消之后,下一处便是武陵无尽
谷。阁下大可放心,蔡某会找得到的,大名鼎鼎的无尽谷主不会上天入地,在下保证决不会
迷向。”
“尊驾真不想理论?”
“不错,太晚了,目下已不适宜理论,四年前在邙山你该邀请蔡某的,可是你没有,你
却派人捉住在下,你用暴力对付蔡某在先,已没有任何理论了。”
“尊贺既然坚持,秋某只好不论,唯一解决之道,只好诉诺武力。”
“正是此意,你早该说出这句话,何必噜苏?事实胜于雄辩,汉皋山下,邙山之会,目
下的秃顶山,黑白道盟主并肩联手,这是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实,你何必再假惺惺和蔡某理
论!即使你能蒙住天下人的耳目,也无法令这些事实真相永远教人深信不疑。别废话了,准
备用你的侠义之剑,诛杀我这位江湖小贼的道义。”
无尽谷主默然退下,脱掉氅袍丢在一旁准备动手。
黑旗令主一面将剑改扎在背上,一面问:“大丈夫恩怨分明,一人做事一人当,妻子子
女无罪,小女目下可好?”
文昌摇摇头,道:“令嫒不在我手,恕难见告。”
“什么?你入堡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