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线娘心头大震,无暇思索,就拨转马头,要去援救丈夫。段圭璋高声叫道:“线妹,
你今日要确保南弟妇母子平安,否则我永远不能恕你,赶快走吧!”
夏凌霜那对孪生孩子,被金鼓声吓得哇哇大哭,窦线娘心中如同刀绞,暗自想道:“我
与圭郎一同赴死,还不打紧,但那就保不住她们母子三人!”这刹那间,她转了好几次念
头,终于咬着牙根,含着眼泪,再望了丈夫一眼,便疾的一鞭,催马疾驰,向着与丈夫相反
的方向逃走,可怜他们夫妻死别生离,就只能在乱军之中,远远的互相只看了一眼!
羊牧劳哈哈笑道:“釜底游魂,还要挣扎么?姓段的,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日
了!”话犹未了,忽听得“轰隆”一声,他那辆车子突然倾覆,原来是段克邪不知从哪里窜
出来,突然以闪电般的手法,削断了拖着他那辆车子的马腿!
羊牧劳凌空跃起,大怒喝道:“小贼,往哪里走?今日我要你父子一齐送命!”段克邪
身材矮细,滑似游鱼,早已从乱军丛中钻了出来,他一面跑一面嘻嘻笑道:“老贼,你敢惹
我,我叫你再瞎一只眼睛!”
转眼间,段克邪已跑到他父亲身边,段圭璋这时也正杀退了面前的敌人,见儿子到来,
心中又悲又喜,他忍着眼泪,连忙说道:“克儿,你答应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的,还记
得么?”
段克邪一本正经地答道:“父是英雄儿好汉。孩儿紧记不忘!”段圭璋道:“好,那你
就要保护母亲,杀出阵去!”段克邪道:“爹爹,你呢?”段圭璋道:“我要在这里保护张
太守,我若跑开,还算得是什么英雄呢?”段克邪道:“那么,那老贼呢?”段圭璋道:
“由我来料理他,倘然我今日杀不了他,你长大了再去找他算帐。”他想说的本是“报仇”
二字,但怕说得太过明白,孩子机灵,会听懂他要以身殉难的心意,是以话到口边,才把
“报仇”二字改为“算帐”。
羊牧劳带着一队武士,大声吆喝,越来越近。段圭璋道:“克儿,你看你妈妈的那辆车
已走得远了,你还不快迫上去?倘若你不能保护她杀出阵中,就不是好汉了!”
段克邪道:“好,爹爹,你看我的本事!爹爹,你杀了那个老贼,快些来啊!”他身形
一起,恍如蝴蝶穿花,蜻蜓点水,在乱军的缝隙中直穿过去,果然万马千军,都拦他不住,
转眼之间,不见踪影!
段圭璋急步走到南霁云身边,南霁云流血太多,双眼昏花,神智亦已迷糊,全仗着一股
神威,兀立如山,镇慑敌人。他见一条人影向他冲来,只道又是贼军杀到,大喝一声,提刀
便斫。段圭璋连忙闪过,叫道:“南兄弟,是我!我背你出去。”南霁云道:“凌霜她们
呢?”段圭璋道:“弟妇那辆车子已冲出去了。’”
南霁云道:“好,那么我没有什么牵挂了。段大哥,请恕我把重担都交给你啦!”哇的
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扑通”便倒!
段圭璋来不及将他抱起,羊牧劳的人马已似旋风般的卷来。羊牧劳哈哈笑道:“姓段
的,今日羊某与你再决雌雄,可惜南八死了,你缺了帮手啦!”
段圭璋一弯腰,将南霁云的宝刀拿起,喝道:“段某只有一颗头颅,你们一齐来吧,看
谁有本领拿去!”左刀有剑,狂冲猛斫,转眼之间,已有六七个“勇士”伤在他的刀剑之
下。
羊牧劳道:“你们去活捉张巡,别在这儿碍我手脚!”那队勇土巴不得他如此吩咐,一
窝蜂的都走了。段圭璋心头一震,想道:“不好,我不能中了羊牧劳调虎离山之计。”可是
他要再杀回去,却给羊牧劳拦住了他的去路了!
羊牧劳大笑道:“姓段的,你没胆与老夫一战么?哈哈,你要走也容易,把你这两颗眼
珠给我留下来!”
话犹未了,段圭璋蓦地大喝一声,反手便是一剑,羊牧劳一个“游龙探爪”,施展大擒
拿手法扣他腕脉,段圭璋左手的宝刀已从肘底穿出,反削过来,羊牧劳使出绵掌功夫,一掌
印下,段圭璋竟然不躲不闪,左刀有剑,剑刺前胸,刀削膝盖。羊牧劳大吃一惊,急忙把攻
出去的一掌硬生生的撤了回来,护着前胸,蹬蹬蹬连退三步,好不容易才化解了段圭璋这一
招两式!
这几招疾如暴风骤雨,双方都使出了浑身本领,每一招都足以致对方死命,但,这在段
圭璋是奋不顾身,而在羊牧劳则是被迫拼命,几招过后,羊牧劳不禁胆寒。
本来羊牧劳是这样想的,他曾和段圭璋交过几次手,当然知道对方深浅,因此心中想
道:“段圭璋虽然剑法精妙,但我的七步迫魂掌也尽足以应仗,最多不过半斤八两而已。而
今他久战之下,已是强弩之末,何足惧战?”故此他才遣散众人,有意逞能,与段圭璋单打
独斗。哪知段圭璋一抱了必死之心,竟然锐不可当,杀得他手忙脚乱!
羊牧劳正自心慌,忽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小王,你去活捉张巡,我来会会
这位段大侠。”羊牧劳大喜道:“三弟,你来得正好,你不是想要一把宝剑么?姓段的这把
正是宝剑!”原来这人正是羊牧劳的把弟牛不耕,他和王龙客领了一队铁甲军冲来,本是奉
命活捉张巡的,但为了觊觎段圭璋这把宝剑,他宁把活捉张巡的功劳让给王龙客了。
牛不耕用的是一柄乌金打成的“辟云锄”,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却沉重非常,段圭璋
一剑削去,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牛不耕的“乌金锄”缺了一口,但段圭璋这把
宝剑本来是削铁如泥的,而今却只不过把他的乌金锄削去了一小片,足见他的乌金锄也是一
件宝物。
牛不耕试出在兵器上并不怎样吃亏,登时勇气倍增,把一百零八路辟云锄法,尽数施展
出来,使辟云锄法的,武林中只他一家,段圭璋也未曾见过。
段圭璋在两大高手夹攻之下,拼死恶战,可怜他自朝至午,一路冲杀,未曾歇过片刻,
他到底是血肉之躯,渐渐也感到头晕眼花,有点吃不消了。
激战中,忽听得“轰隆”一声,贼军大叫道:“好呀,张巡的破车翻了!”接着听得王
龙客的声音叫道:“元帅有令,只许活捉张巡!”
段圭璋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我当口手下留情,饶了这个小贼,今日却害了张
公!”百忙中抽眼望去,只见张巡的车驾果然已是四轮朝天,贼军箭如雨下,张巡的扩军伤
亡殆尽,王龙客手挥折扇,正向张巡扑去!
段圭璋又悔又急,忽觉肩头热辣辣的,原来已给牛不耕的乌金锄劈了一刀,肩胛骨都裂
开了。段圭璋这时已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气力,蓦地里大喝一声,和
身撞去,只听得“蓬”的一声,羊牧劳一掌击中他的胸膛,但段圭璋也把他撞翻了。
牛不耕一个闪身,挥锄再劈,段圭璋大喝道:“好,你要宝剑么?宝剑给你!”使出了
大摔碑手法,宝剑脱手,直插进牛不耕腹中,将他钉在地上。
随着手臂一抡,左手那口宝刀,也化成了一道长虹,呼的一声,向羊牧劳掷去,羊牧劳
刚自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恰好碰上,被那口宝刀穿过了小腿,可惜距离较远,段
圭璋又已气力不加,这一刀虽把羊牧劳重伤,还未能要了他的性命。
贼军纷纷扑来,段圭璋仰天大笑道:“段某今日死得其所,死亦无憾!南兄弟,咱们又
可以相见!”不甘受辱,将全身精力凝聚,反手一拍,登时自断经脉而亡!
贼帅令狐潮乘车到来,也不禁嗟叹道:“真是两个好汉子,不愧大侠之名!”吩咐手
下,将南霁云与段圭璋以礼葬之。不久,张巡也因众寡不敌,自杀不成,被贼所擒。后来,
令狐潮屡次劝降,张巡总是骂不绝口,终于与许远一同就义。张巡的随从护军三十六人,或
战死,或被擒,被擒的也无一人屈节。后人有诗赞曰:张巡许远同尽忠,正气浩然昭日月。
从死不独南与雷,三十六人均义烈!”
窦线娘驾车疾驰,仗着一把弹弓,弹无虚发,当者披靡,冲开了一条路,虽然尚未冲出
战场,离开厮杀的核心地带也已渐渐远了。
窦线娘稍稍松了口气,但远远听那金鼓震天之声,心头更为沉重,她游目四顾,丈夫当
然是看不着了,儿子也未见回来。
正自心急如焚,忽听得蹄声得得,一骑健马,疾风般的追来,骑在马上的正是王龙客!
窦线娘大怒,弓弦一拽,金弹飞去,王龙客一个“镫里藏身”,弹子从他身旁擦过,没
有打着。窦线娘探手入囊,想取出弹丸施展连珠弹的绝技,哪知囊里空空,这才知道暗器囊
中的一百二十颗金丸,已全都用掉了!
王龙客马快如风,转瞬追上,“呼”的一声,一柄长矛掷出,穿过鞍甲,把拉车的一匹
马杀了。那辆车子重心不稳,登时摇摆倾斜,幸亏四匹拉车的战马都是素经训练的,一马失
蹄,其他三匹马也立即止步,车子才不至于翻倒。不过如此一来,窦线娘又陷入了包围之
中。
王龙客哈哈笑道:“你们跑是跑不了的,窦线娘,你我二家的仇恨以后再行算帐,就看
你识不识相了!”笑声中,突然从马背一跃而起,扑上了窦线娘这辆车子。
窦线娘手提金弓,劈面打去,王龙客伏在车顶的蓬盖上,这一打没有打着。夏凌霜跳出
车厢,拔剑向车顶便刺。
王龙客叫道:“凌霜,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你不如跟了我吧!”夏凌霜喝道:“狗强
盗,胡说八道——”话犹未了,忽听得“当”的
一声,王龙客挥刀劈下,将窦线娘的金弓削为两段!
王龙客哈哈笑道:“你不信么?你睁眼看看,这是谁的宝刀!”原来王龙客在南、段二
人死后,便抢了他们的兵刃,他将段圭璋那柄宝剑献给了令狐潮,自己则拿了南霁云那把宝
刀,飞马来追夏凌霜。
夏凌霜见了丈夫的宝刀,登时有如头顶打了一个焦雷,天旋地转。王龙客叫道:“你跟
了我,我保你母子平安,连窦线娘我也可以饶她一命!”
夏凌霜怒极气极,一剑刺去,但她身怀六甲,一怒之下,用力过度,未刺中敌人,自己
反而跌了一跤。
说时迟,那时快,王龙客已经扑进车厢,窦线娘骈指如戟,疾点他背后的“志堂穴”,
这“志堂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给点中,不死也必重伤。
可惜窦线娘血战了大半天,拉弓百余次,斩杀数十人,也早已是筋疲力竭了。点穴必须
有内力相济,力透指尖,才能致人死命,如今她却是没有这个功力了。
王龙客给她一指戳中。虽未受伤,也“咕咚”一声,跌进车厢。窦线娘正要抢进去夺他
的宝刀,王龙客忽地一声狞笑,复转身来,窦线娘登时吃了一惊,给吓住了。原来王龙客已
把夏凌霜的一个孩子抓在手中,厉声喝道:“你再进一步,我就把这孩子扼死!凌霜,你还
要不要孩子的性命?乖乖的跟了我吧!”
夏凌霜挣扎起来,忽地将佩剑抛开,叫道:“王少寨主,你饶了孩子吧,我在这里给你
下跪了!”窦线娘又是伤心,又觉奇怪,因为她素来知道夏凌霜是心高气傲,决不肯向敌人
乞怜的。
王龙客哈哈大笑道:“夏姑娘,你愿意顺从我了么?好,好,好!起来!起来!你我将
来是要做夫妻的,夫妻只该彼此尊敬,却不宜行此大礼!”他见夏凌霜抛了佩剑,心里再无
顾忌,眉开眼笑,口角春风,一面说着俏皮话儿,一面就弯腰张臂,要把夏凌霜抱起来,他
抓着的那个孩子当然也就放下了。
哪知笑声未绝,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枝袖箭射了出来,夏凌霜大骂道:“狗强盗,
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夏凌霜是趁着下跪之时,衣袖合拢,遮住了王龙客的目光,突然把袖箭放出来的,王龙
客根本就没有防备,距离又近,本来非中不可。却不料王龙客正巧在这个时候,弯下腰想抱
她,这一箭原是对准了王龙客的咽喉的,这么一来,就难免偏高,一箭射空,“嗖”的一
声,穿过了车篷去了。
王龙客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怒气勃生,一咬牙根,便厉声喝道:“贼婆娘,不识抬
举,我让你去和丈夫团聚吧!”一按扇柄,开动了机括,把两支扇骨,也化成了短箭射出
来。他是因为已经知道夏凌霜是决不肯顺从他的了,所以凶性大发,得不到的东西,就非要
毁灭不可。
夏凌霜尚未来得及起身,更谈不到躲避。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窦线娘一声尖
叫,夏凌霜的身体被她盖住。原来是窦线娘和身扑上,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了夏凌霜。
窦线娘的金弓早被削断,这时她是双手空空,无物抵挡,她要施展接暗器的功夫,却又
因为力竭精疲,第一支“箭”接到手中,却被利簇穿过了手心,第二支“箭”就接不住,只
听得“卜”的一声,从她的肩头射人,背后穿出。
王龙客大喝道:“贼婆娘,我正要送你去见你的死鬼丈夫!”提起南霁云那把宝刀,一
刀便向窦线娘劈下。
忽听得一声喝道:“住手!”突然问,一条人影,快如闪电,王龙客的刀锋刚要触及窦
线娘的头皮,手腕便突然一震,是段克邪捷如飞鸟的扑来,短剑一格,就把他的宝刀打落。
段克邪是在百万军中,东寻西找,好不容易,才找到母亲这辆车子的,可惜他还是来迟了一
步,窦线娘已受了伤了。
王龙客的武功也非泛泛,他的兵刃一脱手,立即便托着了段克邪的手肘,同时左臂横抱
过来,狠狠的用尽气力,将段克邪拦腰匝实!
段克邪毕竟是个十岁刚刚出头的孩子,任凭他武功如何超卓,体力总是不及对方,这时
双方缠身扭打,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神奇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