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游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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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游侠传-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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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宏张盛宴,百戏杂陈,款待来朝贺的各藩邦使节,朝中文武百官都去作陪,主上听说我 
已回来,叫我也去凑个热闹。王小黑,你作我的卫士,也去开开眼界吧。” 
  这样的盛会,薛嵩刚刚回来,就得安禄山传旨叫他赴宴,本该高兴才是,但他眉头深 
锁,却似有隐忧,原来他因为吃了败仗,生怕有同僚乘机讲他坏话,甚或暗算他,故此虽是 
参加“欢乐”的宴会,也不得不提心吊胆。他要铁摩勒作他卫士,陪他同去,用意就是在预 
防不测的。 
  铁摩勒听了,大吃一惊,“要是给人认了出来,这却如何是好!”但他又想到,这个盛 
会,作为安禄山“大内总管”的羊牧劳也必然在场;羊牧劳害死他父亲时,他年纪还小,现 
在已根本记不起羊牧劳是什么模样了。因此他也想趁此机会,认识仇人的面目,同时去看看 
群魔乱舞的场面。 
  铁摩勒胆大包天,啃了几个大饼,二话不说,跟薛嵩便走。 
  聂锋也像薛嵩一样,受安禄山之召,要去赴宴,这时已在门前相候,他见薛嵩带铁摩勒 
同行,也是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叫苦。 
  从城中到骊山行官约有三十里路,一路车马不绝,都是被招往赴宴的新贵。铁摩勒登上 
骊山,经过安禄山旧时的别墅。想起当年史逸如在这里死难,自己与段圭璋、南霁云曾在这 
里溅血恶斗群凶,而薛嵩则正是当时的敌人之一,想不到今日却与他重来,心中不无感慨。 
  进人行宫,但听得处处喧闹之声,乱烘烘的哪有半点“皇家” 
  的尊严气象,铁摩勒暗暗好笑,“安禄山本是个市井无赖出身,想来他的文武百官也是 
和他差不多的胚子!” 
  宴会设在行宫的“御苑”,那里更是人头挤挤,好些“官员”捧着酒盅,穿来插去的东 
面瞧瞧热闹,西面瞧瞧热闹,见到宫女经过,就龇牙咧嘴、嘻皮笑脸地看她们。连薛嵩进来 
也没人注意,更不用说铁摩勒了。 
  铁摩勒心想:“这哪里像是个‘天子’赐宴?我义父做绿林盟主的时候,每逢做了一笔 
大生意,也必然大宴手下的头目,和今日的情形倒是差不多。但我义父那些头目,还不似安 
禄山这些官儿般的丑态毕露。” 
  安禄山本是胡人,他所属的诸番部落头目,听说他做了皇帝,都来朝贺。安禄山有意炫 
耀富贵,行宫的御苑里百戏杂陈,极尽声色之娱,让他们的随从可以在御苑的各处随便闲 
逛,尽情享乐。安禄山自己则在园中的百花亭里,和这班诸番头目(美其名日‘使臣’的) 
饮酒取乐,他手下有地位的将军和大臣,才有资格在亭中作陪客。 
  薛嵩、聂锋二人的职位是“龙虎上将军”,又是安禄山“御旨” 
  召他们来的,因此要去百花亭作陪客。铁摩勒是卫士,却不能进百花亭去。 
  园中处处陈列有酒食,可以随意取用,铁摩勒乐得自由自在,而且混在人丛之中,也可 
以遮掩自己百花亭中他认得一个是王伯通,至于哪个是羊牧劳,他就不知道了。 
  铁摩勒正在四面张望,忽听得有人叫道:“大象来了,快快闪开!”只见一群象奴,牵 
了四头大象,在百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一字排开。 
  铁摩勒心里奇怪:“宴会之中,要这些大象来作甚?”一个醉醺醺的官儿似是发觉了他 
的傻态,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膊道:“你不懂么?新奇的玩意儿快上演了厂’原来这些乃 
是官中的驯象,当初天宝年间,玄宗注意声色玩乐,每至宴酣之际,命御苑掌象的象奴,引 
驯象人场,以鼻擎杯,跪于御前上寿,都是平日驯练熟的。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每当奏乐 
之时,命掌厩的围人,牵马到庭前,那些马一闻乐声,便都昂首顿足,回翔旋转地舞将起 
来,却自然合着那些乐声节奏。宋人徐节孝曾有舞马诗云:“开元天子太平时,夜舞朝歌意 
转述。绣榻尽容麒骥足,锦衣浑盖渥洼泥。才敲昼鼓争先奋,不假金鞭势自齐。明日梨园翻 
旧曲,范阳戈甲满关西。”说的便是这段史事。 
  当年此等宴会,安禄山都得陪侍,好生艳羡,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样取乐,故此叫唐 
宫原来的象奴将那些驯象牵来,叫他们表演,好今诸番头目惊异。 
  果然人们都纷纷围拢过来,安禄山叫一个太监走到场中,向众人宣言道:“圣上受天 
命、为天子,不但人心归附,就是那无知的物类,也莫不感格效顺。诸位请看这些大象擎杯 
跪献,等下还有骏马闻歌起舞!”这话说了,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等着看新奇的玩意! 
  不料这些大象竟然不听号令,象奴喝了三遍,它们仍然僵立不动,并未跪下。象奴把酒 
杯先送到一个大象面前,要它擎着跪献,那大象却把鼻子一卷,将酒杯卷了过来,抛出数 
丈;另一头大象更糟,把递酒杯给它的那个象奴也卷翻了!登时令得安禄山左右尽皆失色, 
诸番头目,不懂礼仪,更忍不住掩口窃笑。 
  原来这几头大象,虽然都是教习熟了的驯象,但它以往每次献酒,都只是献给玄宗皇帝 
一人,因而早已成了习惯。如今它们见这个南面而坐的安禄山,虽然也穿着龙袍,却并非它 
们见惯的那个人,因此它们也就不愿做惯常的动作,甚而发了脾气了。 
  安禄山听得窃笑之声,又羞又恼,大骂道:“孽畜可恶,胆敢欺君,将它杀了!”象奴 
面面相觑,要知每头大象,都有千来斤重,要他们将大象击杀,他们哪有此力? 
  忽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走出来道:“主上息怒,这杀象的差使,交给奴婢吧。听说 
象鼻味道甘美,这些大象胆敢欺君,等下就叫御厨将它们的鼻子拿来佐膳。” 
  安禄山这才转怒为喜,拍掌笑道:“羊总管此议,妙哉!妙哉!你们都来瞧羊总管的杀 
象手段!” 
  那老人走进场中,不动声色的到一头大象身旁,那头大象以为他是来抚弄它的,虽然不 
很愿意,尚未发怒。那老头也并不怎样用力;果然似是抚弄一般,轻轻一掌击下,只听得轰 
隆一声,就像倒下了一座山,那头大象已给他一掌击毙了。登时彩声雷动,那些番邦头目不 
懂内功的奥妙,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叫得出声道:“这位羊总管敢情是天上的雷神 
下凡么?怎的如此厉害!” 
  铁摩勒这时已知道了此人便是羊牧劳,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如此看来,这魔头的绵掌 
功夫,果然已到了最上乘的境界,看来我只怕接不了他的七步七掌。” 
  这时,那另外三头大象已知羊牧劳来意不善,三头大象从三面向他冲来,三条长长的象 
鼻就似软鞭了向他卷去。羊牧劳有意卖弄功夫,横掌如刀,一掌削下,将最凶的那头大象的 
鼻子削了半截,那头大象痛得呜呜大叫,遍地打滚,羊牧劳哈哈大笑。 
  第二头大象的鼻子卷到,羊牧劳又故意让它卷了起来,却使出了分筋错骨手法,在它鼻 
子的软筋上一捏,那大象空有千万斤气力,鼻子已软绵绵地失了劲道,身上的气力使不出 
来。 
  那大象给羊牧劳弄得鼻子麻痒,本能的将鼻子一缩,把羊牧劳卷到了它的面前,这一来 
等于凑上去受他掌击。羊牧劳对准象额,一掌拍下,登时那头大象也给他击毙了。 
  羊牧劳飞身一跃,跨上了另一头象背,居高临下,又一掌将它击毙。这时,那头被削了 
鼻子的大象正在狂性大发,冲出场来,吓得围在场边观看的官儿大呼小叫,跌跌撞撞,乱作 
一团。 
  羊牧劳双足一点,箭一般地射去,五指插下,这一插用的却是铁砂掌的硬功,但听得咔 
嚓一声,大象的额角上开了一个天窗,羊牧劳拔出五根鲜血淋漓的手指,哈哈大笑,这头最 
凶的大象,当然也没命了。 
  羊牧劳接连用四种不同的身法和掌法,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时刻,连毙四头人象,吓得 
诸番头目、文武百官心惊胆战,喝彩的声音也在发颤。 
  铁摩勒混在人丛之中,忽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也挤进来,一个道:“这老头子好霸道 
啊!样子也凶,我看准是个恶人。”另一个道:“别再看他这副凶样了,咱们寻王叔叔 
去。”前面那个孩子伸直了脖子,说道:“王叔叔我没瞧见,我的爹爹和你的爹爹在亭子里 
面陪那个皇帝喝酒,你瞧见了没有?” 
  铁摩勒吃了一惊,看出了这两个扮作男装的孩子正是聂隐娘和薛红线。就在这时,只见 
王燕羽也挤了进来,低低的“嘘”了一声,说道:“你们怎么又不听话,到处乱跑了。赶快 
回那边棚子去。那亭子是进不得的!要是让你们爹爹瞧见,你们可不得了!” 
  有一个官儿错把王燕羽当作宫女,把这两个孩子认作小黄门(太监),仗着几分酒意, 
嘻皮笑脸的上来调戏她道:“别忘着走啊,今日万岁与百官同乐,咱们也乐一乐吧!”王燕 
羽一笑道:“你自个儿乐去吧!’卡袖一挥,就像软鞭似的在他的大肚子一拍,登时把那官 
儿打得矮了半截,抚着肚子雪雪呼痛,王燕羽一手携着一个孩子,挤出人丛。 
  旁边一个武士将那官儿扶起,说道:“你好大胆,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是鲁国公王伯通 
的女儿,没把你宰了,算你运气。” 
  铁摩勒听官儿们的谈论,才知道那边那个棚子,是专给安禄山的妃子们和一班王公的内 
眷看热闹用的,胡人对男女的关防随便得多,所以他的妃子们也不怕抛头露面。但王燕羽竟 
敢叫聂、薛二女假扮男孩子混进来,这却颇出铁摩勒意外。 
  安禄山得羊牧劳给他挣回了面子,又高兴起来,接在大象献酒之后,节目本是安排骏马 
舞蹈的,但他怕那些“舞马”也似大象般不听号令,这节目便临时取消,另传一班乐工上来 
演奏。 
  唐宫的教访(相当于近代的剧院和音乐院合并组织)规模极大,因为唐玄宗本人就是个 
音乐家,懂得弹奏诸般乐器,也懂得作曲,因此他所选拔的教坊乐工,例如李暮的羌笛,贺 
怀智的“方响”(一种乐器名),花奴的揭鼓,张野狐的角栗,黄幡绰的拍板,雷海青和郑 
观音的琵琶,都是当代著名的高手。每有大宴集,先设大常雅乐,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 
请乐工,在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诸乐工,则于堂下立而奏技,“雅乐”赛罢,继以“鼓吹” 
番乐,然后教访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次第毕呈。安禄山虽然不懂音乐,但他以前以杨贵妃 
“义子”的身份,经常陪侍,看惯了此等场面,今日做了皇帝,免不了要照样“风光”一 
番。 
  玄宗逃难西蜀,这些乐工子弟们,只有李暮、张野狐、贺怀智等人随驾西走,其余的都 
做了安禄山的俘虏,安禄山一声令下,便将这些人都拘唤了来。 
  只见教坊乐工按部分班而进,列队在百花亭下。这五部乐工,使用各种不同的乐器,本 
来各有所司,但安禄山却不懂这些,押班的乐宫请问他要如何演奏,他说不出个名堂,一皱 
眉头便骂道:“蠢材,连这个也要问吗?你叫他们将各人的绝活拿出来就是啦!”五部乐工 
的押班乐官面面相觑,只好挑选了各种乐器的演奏高手,给他来一支“钧天雅乐”的大合 
奏。 
  这是一个欢乐热闹的合奏,顿时间风萧龙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罄,羯鼓奏筝,琵琶箜 
篌,方响手拍(均乐器名),吹的吹,弹的弹,鼓的鼓,敲的敲,虽然乐工情绪不佳,倒也 
声音铿锵,悦耳动听。安禄山大乐,掀须称快道:“朕向年陪着李三郎(按:指玄宗,因玄 
宗排行第三。)饮宴,也曾见过这些歌舞。只是当时乃伺候别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这 
般快意。今天不足者,不得再与玉环姐妹欢聚耳!” 
  乐工奏毕,一个懂得音乐的突厥小王子道:“好是好了,却有不足之处。”安禄山愠 
道:“有哪样不足?”那王子道:“为何不听得有琵琶的音响,久闻雷海青是琵琶第一手, 
莫非他今日不来么?”侍立在旁的太监认得雷海青,指给安禄山看道:“来是来了,大约他 
刚才没有用力弹奏,所以小王子听不见。”安禄山怒道:“他敢不尽力,唤他上来,单独弹 
奏,给小王子听。” 
  铁摩勒听得太监传呼雷海青,吃了一惊,心道:“怎的他还没有逃走?”心念未已,只 
见一个中年乐工,已拖着琵琶,走进百花亭。 
  你道铁摩勒何以吃惊,原来这雷海青不是别人,正是铁摩勒二师兄雷万春的同胞兄长。 
他们两兄弟一母所生,性情却不大相同,雷海青性近音乐,自小投入梨园,拜名乐工为师, 
终于成为了国中的琵琶第一手;雷万春则自小好练武,长大之后,得磨镜老人收为徒弟,成 
为了一位出名的游侠。但他们二人也有一样相同之处,那就是刚直不阿的忠烈之性。 
  雷海青这次被迫而来,胸中本已满怀悲愤,所以在合奏“钧天雅乐”之时,他虽然手抱 
琵琶,却始终没有拨过一弦。这时,他被安禄山唤人百花亭,一进亭中,陡然激起忠烈之 
性,便高声痛哭起来,指着安禄山大骂道:“我雷海青虽是乐工,颇知忠义,怎肯侍你这反 
贼!”这一骂登时令得满座失惊,安禄山的左右方待擒拿,雷海青早已奋身扑去,提起琵 
琶,向安禄山兜头便打。 
  羊牧劳振臂一格,但听得“喀喇”一声,琵琶裂成片片,雷海青给震退数步,兀未跌 
倒。说时迟,那时快,安禄山的两个武士早已双刀齐下,砍中了他!雷海青大叫道:“今日 
是我殉节之日,我死之后,我兄弟雷万春自能尽忠报国,少不得手刃你这班贼徒!”骂完之 
后,方始倒地。后来名诗人王维有首诗道:“‘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 
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写的便是当日之事。当时王维也留在长安,未及逃走,装病 
不仕伪朝,被安禄山软禁在普施寺中,因此他这首诗虽是为雷海青死难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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