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待夫人吩咐,我已经一一备办。来人!”片刻之间,果然有人将写好的牌位和香烛送
来,再过一会,棺材也已搬了进来,登时将薛嵩的华贵客厅变作了灵堂。眼看又有两个小丫
鬟替卢夫人拿来了孝服。
卢夫人披上了孝服,启棺哭道:“史郎,你好命苦啊!”薛嵩道:“夫人节哀。”急忙
叫丫鬟拉开了她,再盖上棺盖。
卢夫人转过身来,向史逸如的灵牌磕了个头,悲声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
容;史郎,你能为段大哥尽义,我岂不能为你尽节!”突然抽出一把剪刀,向面上乱划!
这一下大出薛嵩意外,卢夫人哭灵之时,围绕在她身边的是一班丫鬟,薛嵩不便近前,
而且他昨晚被段珪璋的利剑刺伤了膝盖,行动也不大灵活,一时之间,竟来不及抢救,吓得
呆了。
待至丫鬟抢了卢夫人手上的剪刀,她的脸上早已划了三四道伤痕,鲜血淋洒,玉貌花
容,已都毁了!只听得卢夫人喊道:“史郎,我为了女儿,忍死须臾,望你九泉之下鉴
谅。”
服侍卢夫人的那个小丫鬓扶着她走进后堂,薛嵩又是惋惜,又是愤怒,突然间像火山爆
发似的,狠狠的瞪着那班丫鬟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为什么不拦阻!晦气,晦气,出了
这样的事情,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散了!”
薛嵩的管家低声问道:“要给卢夫人请医生吗?”薛嵩怒气未消,“啪”的打了一记耳
光,骂道:“你好糊涂,还要把事情闹到外面去吗?她是你的什么人,要你这样着急?”
那管家登时省悟,要知薛嵩之所以对卢夫人奉承备至,乃是为了垂涎美色,如今卢夫人
花容已毁,当然不必再巴结她了。那管家省悟之后,为了要讨好主人,连忙说道:“是,
是,小的糊涂,小的糊涂!这灵堂也拆了吧?”
薛嵩把手一挥,正想说道:“连棺材也给我扔出去!”忽见聂锋走了进来,向他问道:
“听说你给史进士开丧,干吗却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呀?”
聂锋是他的表弟,又是他的副手,而且武艺也比他高强,薛嵩的许多“功劳”都是倚靠
了聂锋才取得的,在所有同僚之中,只有聂锋可以不用通报,直闯他的内室,而也只有聂锋
的话,他最能听得进去。
薛嵩愤然说道:“我正是为这个生气,你瞧,天下竟有这样不识好坏的女人,我把她作
为皇后娘娘奉养,还不怕悔气,腾出这座大厅来给她当作灵堂,她竟然一点也不领我的情,
只记得她的死鬼丈夫,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丈夫死了,她就把自己的颜容也毁了。
哼,哼,我已算忍住了脾气了,要不然,我把她也毁了!”
聂锋笑道:“你是说卢夫人吗?她是名门淑女,熟读烈女传。圣贤书,你本来就不该动
她的念头。她如今为亡夫毁容,实在是可敬可佩得很呀,你何必要发她的脾气。何况做好人
就该做到底,要是你现在给她难堪,传了出去,别人一定说你为德不卒。不如仍然要为她安
葬丈夫,还可以博得个好名声。”
薛嵩对卢夫人的毁容,在惋惜与愤怒之中,其实也有三分敬佩,经聂锋以好言相劝,所
说的又都是堂皇正大的理由,气便慢慢消了,说道:“好吧,瞧在你替她说情的份上,我让
她在这里住下去,让她教孩子念书,算作做一场好事。”
卢夫人进了自己的房间,薛家的人知道薛嵩发了脾气,无人敢来照料,只有那个以前薛
嵩派来服侍的小丫鬟,替她裹好了伤,又悄悄的去找相熟的武士讨金疮药。
卢夫人倚着枕头,枕头卜绣着一对鸳鸯。她脸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滴下来,将鸳鸯部染红
了。
周围静寂之极,听不到半点声音,卢夫人想道:“想是她们都不敢来看我了,这样更
好,史郎啊,你可以放心等候我了。”
门帘忽地无风自卷,并没有听到脚步的声音,却突然有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卢夫人吓了
一跳,问道:“你是谁?你怎么敢来看我?”她还以为是薛府的丫鬟。
那少女低声说道:“蝶姨,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我的名字叫夏凌霜,我的母亲是
你的表姐,她叫冷雪梅,你还记得她吗?”
卢夫人的小名叫做梦蝶,除了她的闺中女友和丈夫之外,别人决计不能知道;她再端详
了那少女一会,活脱就像她那个多年不见的冷表姐站在床前,卢夫人再也没有疑心,又惊又
喜的握着夏凌霜的手道:“你真像你的母亲,你怎么进来的?”
原来冷雪梅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和卢夫人乃是中表之亲,她比卢夫人年长八岁,在卢夫
人十一岁的时候,冷雪梅随她父亲到任所去,自此两人就不再见面,算起来已经有二十一个
年头了。卢夫人小时候对这个表姐极为依恋,冷雪梅也很喜爱她的聪明。卢夫人在八九岁的
时候,隐隐闻得大人闲话,说冷雪梅不务女红,却喜欢拈刀弄剑,有一次,磨着她父亲手下
的一名武士比试,连那个武士也不是她的对手。卢夫人不知是真是假,有一天便问她的表
姐,要表姐教她剑术。冷雪梅笑道:“你听他们乱嚼舌头,我哪里懂得什么剑术,不过有时
偷看武士们练武,偷学了几个招式罢了。我的父亲是个武官,我拿刀弄剑尚自有人笑话,你
是名门闺秀,学这个干吗?”卢夫人对武艺其实也是性情不近,她要表姐教她剑术,不过是
闹着玩的,表姐既然不愿教她,她也便算了。
冷雪梅的父亲不久就在卢龙任内逝世,冷雪梅从此也就不知消息。卢夫人虽然忆念她,
却做梦也想不到她的表姐竟是名震江湖的女侠。后来卢夫人嫁得如意即君,岁月如流,对她
表姐的忆念也就渐渐淡了。
想不到隔了二十一年,而且正是在她遇难遭危、孤苦无依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自称是
冷雪梅女儿的夏凌霜!
夏凌霜替卢夫人止了血,低声说道:“你别担心,我进来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不要犹疑
了,我背你出去!”
卢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你为我冒这样大的危险,我很感激。但,我已决意不走
了。”
夏凌霜焦急之极,急忙问道:“为什么?你怕我背了你不能脱险吗?我的武功虽然不算
怎样高明,但这薛府里的武士我还未放在心上。”
卢夫人道:“我相信你有这个本领,小时候找已知道你的母亲是精通剑术的了,你是她
的女儿,当然也是女中豪杰。嗯,说起你的母亲,我们已有二十一年没有见面了,她可好
吗?”夏凌霜道:“好。”卢夫人再问道:“她什么时候结婚的我也未知道,你爹爹呢?在
什么地方得意?”夏凌霜黯然道:“我出生的时候,爹爹就已死了,蝶姨,这些家务事咱们
以后慢慢再说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走?依我看来,这里绝非你可以久留之地!虽然你
已毁了颜容,息了那姓薛的邪念,但你既然有亲可投,又何必寄人篱下,看人面色?”
卢夫人苦笑道:“孩子,我自有我的主意,日后你便会明白。服侍我的那个丫鬟就要回
来了,咱们时候无多,我很想念你的母亲,你再告诉我一点关于你母亲的消息吧,你们是怎
么知道我遭逢不幸的。”
夏凌霜道:“自从我出生之后,我母亲就和我住在玉龙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每天督导
我读书习武,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可说。去年我满了十八岁生日之后,我母亲说我的剑术已经
学得差不多了,叫我到江湖上见识见识,给她办一件事情,并叫我探访你的下落。今年年初
三,我到了表舅家里,始知道你嫁到史家,元旦之夜,一家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他们正为你
着急。我再到你们所住的那条村子去查问,碰见了段珪璋段大侠的一个徒弟,说起段大侠一
家也在年初二那天失踪,又说起安禄山在年初一那天从你们的村子经过,事后他到师父家中
拜年,觉得师父的神色有点不对。从这些蛛丝马迹,我猜想你们两家的失踪或者会有关系,
而段大侠与安禄山结怨的事情,我母亲曾对我说过。识得段大侠的人多,我便先到长安来访
查地的行踪。嗯,经过的情形来不及细说,总之给我机缘凑巧,从安禄山一个武士口中查知
你落在薛家。本来我昨晚就要来的了,但临时为了赴另一个约会才延到今天。”她急着要说
服卢夫人和她逃走,一口气将前因后果约略讲了之后,便拉着卢夫人道:“蝶姨,你到底打
的什么主意?是为了要替姨父报仇吗?即算如此,我以为你也是先逃出虎口,再和我母亲商
量报仇之策为高!”
卢夫人苦笑道:“报仇二字,谈伺容易?安禄山的帅府不比这儿,他帐下武士如云,纵
然你们母女剑术高超,亦难以寡敌众。再说,给丈夫报仇乃是我份内的事情,我岂能以不祥
之身,连累你们母女?”夏凌霜道:“难道你留在薛嵩家里,就可以刺杀安禄山吗?”她一
时情急,这两句说话冲口而出,自悔失言。卢夫人双眉一轩,沉声说道:“我虽然是个弱质
文流,但有时报仇也不定需刀剑,我已立定主意,决不更移。你回去给我向你母亲问好,说
我非常感激她的关心,但也请她今后不必以我为念了!”卢夫人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虽
是声音嘶哑,血污脸庞,但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令人凛然的英风豪气!
夏凌霜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话已至此,也不好再劝了。当下问道:“蝶姨,你可还有
什么话要吩咐我吗?”卢夫人道:“请你把我床边那只摇篮挪近前来,让我看看我的女
儿。”
那婴孩受到震动,张开了眼睛,敢情是她这几天看惯了母亲的脸孔,骤然间见母亲换了
一副丑陋的颜容,感到可怕,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卢夫人轻轻抚拍婴儿,低声哄她道:“小乖乖,别害怕,妈的面貌虽然变了,爱你的心
还是一样。”婴儿似乎懂得母亲的心意,果然停止了啼哭。
卢夫人回过头来对夏凌霜道:“你说你曾访查段大侠的行踪,我昨日听到他的一个消
息,听说他们前晚为了救我丈夫,和安禄山的武土恶斗,受了重伤,不知是生是死?你可以
为我再去寻访他吗?”
夏凌霜道:“我刚想告诉你,我前晚曾遇见他,那时他刚从实禄山的帅府逃到一个破
庙……”卢夫人急忙问道:“他怎么样?”夏凌霜道:“不错,他是受了重伤,但还未
死。”当下将所见的情形对卢夫人讲了。
卢夫人又惊又喜,半晌说道:“要是你今后再碰到他,烦你给我带两句话:我母女俩陷
身虎穴,我虽有决心抚养女儿成人,但世事茫茫,殊难逆料,我不想误了他的儿子,要是他
长大了遇有令适人家,尽可另求佳偶。”
夏凌霜证了一怔,道:“原来你们还是儿女亲家!”
外面似是有脚步声传来,卢夫人道:“你该走了!”夏凌霜叹了口气,说道:“蝶姨,
你善自保重。你的话我一定替你带到。”
她飞身上屋,只见一个丫鬟带了两个军官走来,其中的一个便是想要救卢夫人的聂锋。
原来他们是给卢夫人送金疮药来的。
聂锋眼利,瞥见瓦背上有个影子,吃了一惊,停下脚步说道:“夫人的内室我们不方便
进去了,小红,你代我们在夫人面前请安吧。金疮药的用法你还记得吗?嗯,刘兄弟,你再
给她说一遍。”
原来这个姓刘的武士乃是小红的情人,小红为卢夫人向他讨药的时候,恰巧遇着聂锋;
薛嵩的家法极严,小红怕回去的时候给人盘问,若然搜出她为卢夫人带药,其罪非小。聂锋
听见他们商谈,便挺身而出,与那姓刘的武士一道,送她回去。有聂锋出头,就是给薛嵩碰
见,也不用怕了。
聂锋撇下了姓刘的武士和那个丫鬟,让他们多叙一会,独自走出院子,一看无人,便即
飞身上屋,正在张望,忽觉微风飒然,寒气侵肤,夏凌霜的长剑已对准了他。
夏凌霜低声道:“你不要嚷,我不杀你。”聂锋这时才看清楚是个美貌的少女,惊奇之
极。夏凌霜道:“聂将军,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以后还望你多多照顾卢夫人母女。”聂锋这
才知道她是为救卢夫人来的。夏凌霜又道:“要是卢夫人有什么危险,请你派人送她到玉龙
山的沙岗村找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叫冷雪梅,说起她的名字,村里的人都知道的。聂将军,
以你的为人和武功,却甘心为虎作怅,我很替你可惜,倘若你将来不见容于安禄山,你也可
以逃出来,我可以为你向段珪璋大侠说情,请他向江湖上的侠义道招呼一声,不把你当作敌
人。”
聂锋听她说出冷雪梅的名字,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好半晌才定下心神,说道:“多谢
女侠好意,倘有可以为卢夫人效劳之处,我一定尽力而为。还有一事相托,女侠若见了段大
侠,请代我向他问安。我前晚迫不得已和他动手,还望他宽恕。”夏凌霜道:“好,只要你
有心向善,段大侠决不会计较。”当下收回宝剑,身形一起,便如一缕轻烟,转眼之间出了
薛家。
南霁云和铁摩勒护送段珪璋前去投奔窦家,一路无事,第四天到了平卢地界,再过二百
余里,便是窦家的势力范围了。段珪璋也已渐渐恢复,每餐可以进点稀饭了。南、铁二人都
放下了心。这一天驴车正在山路上走,忽听得“呜”的一声,有一支响箭飞来,转眼间山坳
的转角处现出两个黑衣骑士。
铁摩勒笑道:“这些瞎了眼的小贼,竟然把咱们当作肥羊,却不知是太岁头上动土!”
那两个黑衣武士远远叫道:“车上的可是段珪璋段大侠么?咱们寨主有请!”铁摩勒奇
道:“奇怪,竟是请客来的。这两个人不是我义父的手下,这里也不是王伯通的地界,从来
又没听说过有什么著名的绿林人物在这里安窑立柜,这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