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庄子上收成如何?南边的可有话回?”林珏微眯了眼问。
灵犀挥手让一旁的小太监将帐册拿来,一边说:“关兴道是庄子上出息都好,犹胜往年几分……南边的管事也进京了,带着满满两船的东西……有些个不长眼的东西,得了旁人家的势来占侯府的铺子,也叫关成命人打回去了。”这关成是侯府专管外头铺子的二管家。
林珏随手翻了翻帐册,见都是些花团锦簇的表象,也没甚意思,只丢开手去。倒是听到有人敢惹他才有了两分兴致。待细问下来,发现不过是个胆大的商家不清楚那是安昭侯的铺子,没占多久,就叫关成唬破了胆子,反而赔罪时送来不少好东西。真是没意思极了。
自从义忠老亲王,也就是废太子一脉偃旗息鼓之后,林珏的日子就愈发闲置下来。现在谁不知道安昭侯势大,便是给他们天作的胆子也不敢惹他。
从江南回来之后,林珏的心情也很是低落。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偏又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灵犀揣度自家主子的心思,提了个建议:“如今正逢年尾,宫中也喧闹得很。侯爷不妨去府中住上几日,也可去庄子上松散一下。关兴不是说下头送上许多趣致的玩意儿,多是进不得宫,倒不如主子自个儿去挑选挑选。”
林珏颇为意外地看了灵犀一眼。往日他但凡是有一点想要出宫的念头,这个大宫女必是劝了又劝的,现在倒是反过来了。这么一想,他心里有了成算,也不计较是不是那位的主意,点头同意了。
中午崇宣帝过来用膳时果然是知道此事,笑道:“你平日里不是总说在宫中待着烦闷么,现下可是趁了你的心意,要怎么谢我?”他嬉皮笑脸地凑到林珏面前,手上便是不规矩起来。
林珏冷了脸,一把拍下摸到自己腰间的手,道:“若是就此不回来了,我才要好生谢过圣上隆恩!”
崇宣帝也不恼,安稳地坐好用膳,只是微笑:“想来你如今心情不好,便出宫住上三五日也就尽够了。不过廿一的大朝会你可要来露上一面?有个热闹你必是不想错过的。”
“怎么,义忠一脉还有劲儿使?”林珏放下手中的芦笋汤,眼中亮了一些。
见状崇宣帝很是有些吃味地道:“一提起义忠,你倒是欢喜。不是他,是那伙老臣,似乎是打着主意想要恢复古时礼仪,尤其是宫礼。我命他们在封笔前辩上一次。”
林珏冷笑:“那感情好,我看这宫礼乱七八糟的,很不是样子。复了才好,最好是连封爵的礼节一并恢复了去,免得某人想起个什么事就随意分封。”
崇宣帝一笑:“怎么,还是不喜欢封的这个侯位?也就罢了,我倒是恨不得直接封你做了皇后呢!”他这句话一落下,林珏便是狠狠地瞪了过去。一旁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头低得不能再低,似乎是想着自己干脆不存在的好。
这时灵犀端着一盅炖药入来。“圣上,侯爷的药好了。”
林珏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崇宣帝也似乎没了方才的笑容,皇帝的威严重新挂在脸上。他看向林珏,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温情和不容置疑,道:“阿珏,乖乖的,别惹朕生气。”只要是林珏不情愿,而崇宣帝又逼着他要怎样的时候,多半是要拿着帝王的威势压人。
林珏三两下将白玉小碗里的汤汁子喝完,摔下小碗起身往内室去了。
灵犀不由得看向崇宣帝,崇宣帝却是并不搭理,自顾自地用完膳,又喝了茶才慢条斯理地进去。看见林珏捧著书坐在窗边看着,温润如玉,倒是比画上的人还少了一丝烟火味,愈发显得谪仙出尘。
崇宣帝在林珏对面坐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眼睛竟是眨也不眨,一副着了迷的样子。林珏被那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心头火气,方才的药味还在嘴里萦绕,忍不住一把摔了书本,起身就要走开。崇宣帝身手敏捷地将林珏拉到怀里,不顾他的挣扎,道:“你生个什么气?若非你不死心,我也不至于用药物让你听话。”
“哼,你若要如此,真不如让我到净身房走上一遭,切一刀就省事了。也不用再浪费这些个药渣子,尽是些民脂民膏,你是昏君不在意的,我还怕每晚被孤魂野鬼缠住!”
崇宣帝不怒反笑,搂着林珏的双臂慢慢收紧,道:“莫要胡说,有我这个真龙天子在,什么妖魔鬼怪能近你身?再说了,向来只有你自己不爱惜自己,我可是舍不得伤你一根头发的。”
林珏冷笑,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别开脸不理人。
“你呀,但凡是有一分我待你的心思,也不会如此气我。这么些年,我也算是看清楚你的性子了,就是不能放纵你一点,没得逮着空子就溜到不知何处去。要真把你给丢了,岂不是逼着我做些不好的事?”说到最后,崇宣帝的话语中有了一丝寒意。
林珏不说话,崇宣帝便也乐得享受这安静,明俪阁内外俱是静谧下来。
后日崇宣帝果然准了林珏出宫,只是带着整副仪驾,一百宫人三百侍卫的,浩浩荡荡占了整个街道。如此一来,竟是众人皆知。有那些攀附之心的便急忙准备好节礼,没这等心意或是自惭形秽不敢上门的,也堵在路边看个热闹。
昨夜崇宣帝做得过分了,今早林珏上软轿都是被扶上去的。现在更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哪管外面人声鼎沸。灵犀和一众小宫女倒是难得出宫,对外头的景致很是好奇,却碍于规矩不敢挪动半步。
不多时,仪驾便到了安昭侯府。
府中关兴关成关善三位管家早就得了消息,带着府内有头面的下人在门口翘首以盼。远远地看见侍卫开道,又有举着“肃静”“回避”等牌子的人走来,便知道是侯爷快到了。
林珏自己是最恨这般张扬的,无奈自从某次出宫时过于低调被工部尚书的小儿子冒犯之后,崇宣帝便不允许他再随意出宫。每次出行则又必是仪仗齐全,声势浩荡。
回到侯府,林珏仅是让那些管事在外头磕个头便散去了,倒是免不得要接见三个管家。
大管家关兴管着侯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虽不是事事都经他手,但是大小事宜他都心中有数。他是林珏救回来的,十分忠心,也很得林珏信任。
二管家关成管着侯府在外头的铺子和生意,经常在外奔波,倒是赚了不少金子入自己口袋,比他大哥关兴和三弟关善都富裕的多。兼之关成脑子灵活,性格又很有点狡猾的味道,林珏倒也对他很是倚重。
比起两位哥哥,关善平庸得多。他管着侯府的庄子,镇日和那些庄稼汉打交道,性子很憨厚。
细细听了府中内外的事务,又问了其中几样,不满意的便叫来专管那项的管事,冷声问清了隐瞒的事情,或是革了几人的差事、或是打上几板子等等。花了两个时辰倒也料理得七七八八了,林珏才丢开帐本,移步内院。
安昭侯府是崇宣帝命着内库出银子、工部出人事,费时将近十八个月建造的。期间那些银钱更是流水一般花出去,建好后又是挑着进贡或御造的名贵事物装饰。直把个侯府修建得比皇宫还要细致几分,真真是神仙住的阆苑。
府内有个园子,其间奇花异树种植无数,更有假山流水、水榭亭台、荷池曲桥、梅馆竹林等。凡是进过这园子的人,大抵都免不了赞叹一声神仙住所。
可惜目前逛过安昭侯府的园子的人,算起来也不过五指之数罢了。
暂且不说安昭侯林珏这边奢靡安逸的日子,这日适逢荣国公府二老爷贾政的生辰,请了荣宁二府的人一处热闹。突然接到宫中的旨意,命贾政入宫。贾府上下唬得什么似的,极是忐忑不安。前来宣旨的太监夏守忠乃是宫中二品的都太监,平日里在临敬殿伺候,圣上有个什么口谕的大多是由他来宣。
贾政惶惶惑惑地入了宫,却发觉竟是天大的喜事。他的嫡女贾元春,本是宫中女史,现如今竟然得到圣上恩宠,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消息传回贾府时,上下俱是喜气洋洋。贾母便带着王夫人、邢夫人、东府的尤氏,按着品级妆扮了,与贾赦、贾珍、贾蓉、贾蔷等人一齐入宫谢恩。
当然被册封的并不仅仅贾元春一人,另外还有吴妃被晋为贵妃、俞嫔柳嫔封妃、岳贵人齐贵人封嫔、周婕妤和一个女官马氏封为贵人。但是作为宫中女官被宠幸后直接晋封为妃的可是头一遭。宫里内外不由对贤德妃高看几眼,贾家的脸面更是有光。
贾母等人入宫谢恩回来后,亲朋远戚更是笑呵呵地上门相贺。尤其是那些送礼的,唯恐自己落在旁人后面,争着拜见。各式珍宝流水般进了荣国府大门,特别是贤德妃的双亲贾政及王夫人,还被灌了好几耳朵的奉承话。
而在路上的贾琏接到元春封妃的信后,更是日夜兼程,不日便可入京。一并而来的,还有曾当过黛玉半师、与贾琏有同宗情谊的贾雨村。
及至这日上午,贾琏和黛玉终于抵京。
入了府,在贾母处与众人见过,黛玉一时悲喜交加。贾母亦是可怜这个外孙女年幼丧母,今又丧父,日后还不定有何光景,一时间抱着黛玉痛哭。倒是黛玉强撑起笑容,恭喜了贤德妃晋封之事,又与府中长辈并姐妹见过,礼节齐全,气态竟是与去前全然不同。
贾母注意到黛玉身边侍候的有两个生面孔,少不得问了。
黛玉回说是安昭侯留下照料的,一个是侯府的应嬷嬷,一个是宫中的云纹姐姐。
应嬷嬷和云纹上前一步拜见,贾母连忙命鸳鸯琥珀扶起,其余人亦很是惊讶。
贾母道:“多谢侯爷善心,你二位照顾我这外孙女亦是十分用心。”便让鸳鸯取了上等的礼封来赏给应嬷嬷和云纹。
两人并没有多做推辞,很是恭谨地接过。云纹道:“贺过府上大喜……只我二人奉侯爷之命照顾林姑娘,如今不敢擅自回宫,怕是还得叨扰些时日……望老夫人海涵。”
贾母笑道:“能得两位教导是玉儿的福分……”便应了下来,心里却是暗骂贾琏办事不牢,怎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提前报回府里。安昭侯府的人,那是能等闲看待的吗?若不是贤德妃晋封的喜事压着,怕是贾母还不能如现在这般底气十足地对待她们呢。
宝钗、迎春等人皆是有一丝羡慕,却又怜惜黛玉失怙失恃。唯有宝玉,一直不曾注意那嬷嬷和宫女,盯着黛玉眼睛眨也不眨,心中泛起浓浓的温情。又觉得黛玉出落得越发标致,直教他看得呆了。
等到了下晌,黛玉回到自己卧室,放置好器具。这一回她带来诸多书籍,另外又整理出送给宝玉和其他姐妹的纸笔表礼。宝玉一直跟在她身边,这时拿出一串鹡鸰香念珠,道是北静王所赠,欲转送给黛玉。黛玉甚是不喜,嗔怒了几句,没有收下。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云纹却是难得地开口了:“姑娘慎言。”她意在黛玉那句“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北静王身份尊贵,又是外男,姑娘不可说嘴。另外这串念珠的确不该收下,虽是这位爷念着姑娘的心意,但是鹡鸰香念珠乃是男子佩戴之物,姑娘拿着不适合。”
黛玉静默了下来,宝玉却是心中不忿,待要说上几句却被黛玉拦下。
“你自回去先罢,奔波许久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黛玉知道云纹是为她好,加上又是宫中出来的,等闲不可得罪,便打发了宝玉出去。
宝玉出去后,应嬷嬷笑道:“姑娘千万莫恼,云纹还有些话没说完。这鹡鸰念珠最早先是圣上特意命内造府寻了大小一致的珠子做了一对,本是要赐给安昭侯,偏侯爷不喜欢,便搁置在了内务府,也不知怎就赐了给北静王。若是只这一串赐下也就罢了,万一北静王或还有一串,姑娘你接着可就极不妥当。”
黛玉面上一红,拉了云纹的手道:“云纹姐姐好意,是黛玉不识好歹,万望姐姐莫怪。自父亲去后,幸而有侯爷挂念,又请了姐姐并嬷嬷在我身边待上几日,好教我莫要伤心以免亏了身子,对不住父亲的期盼。我心里自是对姐姐嬷嬷万分感激的,只是嘴笨,少不得哪里就说错话得罪二位,望二位千万勿怪。”说着却眼中掉下泪来。
云纹慌忙劝慰起来:“我的好姑娘,快别这样。我虽是宫中出来的,但说到底还是个奴婢罢了。侯爷要我照顾你,姑娘你也是再心善不过的,这些事宜我本该慢慢说与你听,实不该冒犯,姑娘莫怪我才是。”又说了好些话,才和应嬷嬷一并将黛玉安抚了。
过了不久,有贾母身边第一得意人鸳鸯来传达,说是黛玉舟车劳顿,不必动弹,将晚膳在屋内吃了罢,明日再叙。黛玉谢过外祖母的体贴,又拉着鸳鸯问了贾母的近况,如此这般,一会儿才安闲下来。
此时贾母已经寻了贾琏过来询问应嬷嬷和云纹的事,贾琏亦是心内自苦,言说虽知道安昭侯留了两个伺候的人在林妹妹身边,却是暂时的,本以为入京后侯府便会来人接走,谁知怎的还没消息。
又说怕是安昭侯贵人事忙,早忘记这两人了,况且如今娘娘天大的喜事,荣国府上下与有荣焉,便是侯爷也会想着来凑个热闹。
贾母对此不置可否。她心内明白得很,元春册封的这个贤德妃,在圣上的眼里心里恐怕一时还是比不得安昭侯的。只是听说前几日安昭侯出宫了,他前脚刚走,圣上后脚就册封了诸多贵人。尤其是其中还有元春这个一飞冲天的。这里边的深意,怕是不少人都在琢磨呢。
又问了贾琏其他一些事情,重点是安昭侯的举动。但是贾琏却是一问三不知,别说是安昭侯的举动了,在扬州那么久,他连安昭侯的影子都没见过呢。也就摔吉祥盆的时候曾远远见着,却看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个极俊逸雅致的人物。
贾母很是恼怒,但也知道从贾琏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了,这才让他回去。
贾琏回了房中,又被王熙凤拉着问东问西。所幸凤辣子是个三步不出大门的,贾琏随便讲些江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