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门帘一掀,早探进一付宜喜宜嗔的俏脸来。两人看时却是中凤,又换了一身女装赶了进来,连忙一齐站起来道:“你为什么也赶到这儿来?那个女人呢?”
中凤笑道:“我早已料定,这大的雪,你们赶到此地非住下来不可,所以也特为赶到这儿来凑个热闹。那贱女人,我已差人送进京去了。”
说着向羹尧笑道:“你放心,包管误不了事,她也决跑不了。”
羹尧道:“那江湖下三滥的贱妇谁还不放心她,老实说,若非你要留活口,我早当场把她宰了。”
高明微笑道:“你放心我还真不放心。那贱妇如果跑了,万一赶到京城里去,在十四阿哥面前反咬了一口,认真做起苦主来,说我们无辜宰了他两个小叔,我虽不怕,到底是个麻烦。如果我们把她弄进京去,反过来便是十四阿哥勾结江湖亡命公然行刺的活口,这一进一出关系太大了。”
中凤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四爷,你但放宽心,都有我呢。这贱妇不但跑不了,而且一到京城,你要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决不敢违拗一句。”
羹尧道:“这又奇了,那妇人虽然下流无赖已极,但是性子非常倔强,只这半天工夫,你用什么方法,把她制服得这样”
中凤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要没有这点能耐,那金凤令在江湖上还能行得出吗?老实说,我已把她放了,限她在十天之内,到北京,向雍王府投到,并且不许在事前对任何人说起此事,我想,您两位一到,她也该到了。”
高明不禁跺脚道:“你太大意了,这等女人还有什么信义可言,焉肯如限投到?万一她先到十四王府去,岂不一着棋差全盘皆输?”
中凤笑道:“您放心,我要没有这个把握,怎能这样大意?只要两位到京之后,包管不会误事。”
羹尧也不禁诧异道:“你到底用什么方法,能教她听命呢?这事关系甚大,还宜谨慎为是。”
中凤正色道:“您两位都拿我当孩子看待吗?我纵然再没分晓,也不至如此无知,对一个毫无信义可言的江湖贱人,也轻易信任她。说老实话,我已在她身上用了错骨分筋之法,目前尚可忍受,一过七天浑身便痛不可耐,比什么刑罚都难受,如果不如期赶到,到时只有吐血而死,决无解救。同时,我又托了一个人暗中跟随着,她只敢走错一步,立取首级回报,你还怕她飞上天去吗?”
羹尧不由吐舌道:“你真不枉人称笑面罗刹,怎么使出这种手段来?这十天工夫,你教她怎么受得了?”
中凤嗔道:“你们不是都怕她跑了吗?我不用这法子,怎么教她听话呢?难道对这种积恶如山的贱妇还有什么客气吗?”
羹尧慌道:“女侠,你不要生气,我并不是顾惜那贱妇,实在因为这错骨分筋的法子,便壮男子也受不了,何况她是一个女人才如此说,你不要误会才好。”
高明看了羹尧一眼笑道:“我说呢,以云小姐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把一个已经就擒的女贼放了,这一来我就放心了,至于她受得了受不了,那我们就不必过问了。你想,如果不是她积恶如山已经神人共愤,云小姐能使出这种毒辣手段来吗?”
中凤一笑道:“还是四爷知情达理。”
说着粉脸一红,看着羹尧道:“年爷,您是不知道这贱妇的所作所为,往后去,您只在江湖人物口中一打听,便知道我用这一手对她并不毒辣了。”
说罢,又满面含嗔道:“我要不是因为要留活口,让四爷去和十四王爷说话,凭她昨天晚上的样儿,便有十个也宰了,还能等到今天吗?”
羹尧想起昨晚隔房所听的情形,不由暗中好笑,忙道:“我们先别提这个,只要她跑不了就行,倒是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的事,又随后赶来呢?”
中凤笑道:“我根本没有回去,这几天也住在邢台县里,那张杰每天又都要把你们的饮食起居,差人向我报告一次,你们的一举一动,我哪会不知道?昨天你们一出店门,我便也改装跟了下来了,那李如虎,更在我之前跟着你们,只因他的马不行,所以倒走在我后面老半天。当你们走进那贱妇的店时,我也到了这个小村子,因为恐怕被你们看出来,所以在村中先将那店打听清楚,挨到那个时候才去投宿,你们还睡在鼓里呢,那块石子包着的纸条不是我扔给你的吗?”
羹尧才恍然大悟不由激动道:“女侠,您为我们这样尽心尽力,冒着这大风雪相随,那真太感激了。”
中凤脸上又一红,抿嘴而笑道:“话到您嘴里一说,什么都成了了不起的事,其实这也平常得很,谁叫您两位是我云家堡的贵客呢?真要路上出点事,那不是透着我们云家堡丢人,不够朋友吗?”
说着又是一笑道:“您只要不嫌我这笑面罗刹的手段太毒辣就感盛情了。”
羹尧不由又慌道:“那是我一时失言,你还记着吗?”
中凤见他一脸惶急之色,当着高明有点不好意思,又笑道:“我是逗你玩的,这也值得这样吗?”
说着,也就桌上坐下来。高明笑道:“云小姐,你住在哪里?也在附近吗?”
中凤笑道:“我是一个野丫头,向来就是到处为家。不过,这高邑城里,有一个白衣庵,那住持妙云,是我那乳母孙三奶奶的侄女儿,所以便住在她那里。要不然便也在这里住下了,大家说说谈谈有多热闹。”
聊了一会羹尧忽然想起一事,向中凤笑道:“女侠,你今早杀那李如虎,到底是件什么兵刃便那等厉害。”
中凤笑道:“您问那玩艺吗?那也是您见过的东西,我这人改了装,连它也改了装,所以您就认不出了。”
说着,从腰下一个革囊内,取出一个黑色小口袋,又从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来,高年二人看时,却都是云家堡所见的九把飞刀和一条链子,不禁失声道:“原来是这件东西,难怪只一套上人头应手而落了。”
再把那小口袋一看,原来却是全用人发织成,上面又薄簿的涂了一层胶漆,所以远远看去,活像一个绢囊。
高明一面把玩着,一面道:“这东西安在那刀圈上固然可以把人头裹着,不致掉下来,它是软的,收缩也不难,但是如何人头一入其中便化成黄水,连尸骨也化了呢?”
中凤道:“这化骨之法,不在这小口袋,是在那刀圈上面,这也是我二哥想出来的,他把秘制的化骨散全藏在那刀柄内面,只要刀圈一紧,人头落进头发所制口袋,化骨散便从九口刀柄漏出,一部分正撒在腔子上,一部分落入袋中,不消半个时辰便都化尽,只有毛发而已,所以杀了人,最多只在那刀圈一收的一刹那之间,会喷出几滴血来,其余只剩下一摊黄水了。”
高明不由赞道:“这东西真神妙极了,不过兵器谱既未载明,它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中凤笑道:“我大哥因为它杀了人,只留下几滴血,所以叫作血滴子。”
羹尧笑道:“血滴子,这个名字倒也新颖得很,只是太教人可怕了。”
高明道:“兵器本就是可怕的,我倒喜欢这个名字,使人一望而知,是件杀人利器,不是触目惊心吗?”
中凤道:“既然两位都以为这个名字不错,那以后我们便叫它血滴子了。”
说着,看着羹尧一笑似有欲言,又把嘴抿着。高明一看连忙站了起来笑道:“哎呀,我的粮食断了呢,这东西店小二还真不识货,怎么办呢?”
说着,掏出一只鼻烟壶来,放在手中颠了一颠,自言自语的道:“我向来用的都是红毛国的贡烟,还不知道此地有没有得卖呢?”
说着,向中凤道:“云小姐,请恕我暂时失陪了。”
说罢取过斗篷,又向羹尧道:“劳驾,请你暂时陪陪客,我去买点鼻烟就来。”
便向房外走去。羹尧说:“这点小事,贤弟何必自己去,你问一问店东,差个人去不是一样吗?”
中凤连忙以目示意,羹尧只得又把话咽下去,再看高明人已去远,外间也无人在,连忙悄悄的道:“师妹,你有话说吗?”
中凤摇着头笑道:“没有话,不过他要出去,你又何必拦他呢?”
说着又把嘴一抿道:“难道你真讨厌我这笑面罗刹吗?”
羹尧连忙站起来,作了一个揖笑道:“师妹,你真为这一句话生我的气吗?算我一时失言,以后再不提你这雅号如何?”
中凤避过一边一面娇嗔道:“你这句话更刻毒,笑面罗刹还算是雅号吗?”
接着又噗哧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被那玉面仙狐迷住了,我给她苦吃,你有点舍不得是不是?”
说罢,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说这话有点不合适,不由羞得粉脸通红,把头低下去。
羹尧一见她满脸生嗔,娇羞不语,还疑惑她真在生气,连忙又作着揖,赶着赔不是道:“师妹,我决没有这个意思,你想那种下三滥的江湖荡妇,我还会得怜惜她吗?你千万不要误会才好。”
中凤蓦然把头一抬,又嗔道: “你这话更岂有此理了,你怜惜不怜惜她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为这个误会?你须要还我一个明白来。”
羹尧不由更急,脸上涨得飞红,不禁有点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道:“师妹……我……我……真该死……你……”
中凤见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立刻又回眸一笑道:“你这人,怎么专会呕人?这也值得急得这样吗?亏你还是我师哥呢?又想欺侮人,又受不了一句话。”
说着回顾室外道:“你这样态度,要给外人看见,那如何是好?”
羹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的道:“你为什么要冤枉我?这怪得我吗?”
中凤笑道:“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教你太挖苦人要刻薄我呢?”
接着又向外面看了一下道:“说笑是说笑,正经是正经,我听你和这个主儿的称呼已经改了,大概你们已经成了结盟的弟兄了,听口气,你好像还是哥哥呢。这样也好,恭喜你,阔得更快,不过,这事以后,真有点不大好处置呢,我但愿你始终不忘师训才好。”
羹尧不禁一怔道:“师妹,你放心,我虽不肖,自信还能做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管将来如何,头可断,此志决不能易。”
中凤微慨道:“但愿你能如此才好!”
羹尧道:“你今天为什么又提起这话来?是各位师伯叔,对我又有什么训示么?”
中凤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我又记起以前的话,所以顺便再提你一下。”
羹尧道:“这个时候,你又旧话重提,难道这事与高贤弟有关吗?”
中凤沉吟半晌,笑了一笑道:“当然有关,你想,他在雍王府里任着总文案,和雍亲王简直是一个人,此番他出来又是为了替雍亲王网罗人才,作他日夺储的张本,你既卷入这个漩涡,能说无关吗?”
羹尧不禁默然道:“那我此番到京之后,便对他疏远一点好吗?”
中凤道:“你又来了,你不是打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吗?这正是绝好的机会,接近还来不及,为什么疏远呢?今天我所以特地来看你,也就是为了这个,你只不要忘了我送你的那幅卞庄子刺虎图就行了。”
羹尧想起前情,不禁笑道:“愚兄敬谨受教,此事只等到京以后再说,果真卷入漩涡,自当因势利导,依师妹所教行事便了。不过,我向来是志大才疏,还求师妹不时点醒才好。”
中凤又娇嗔道:“你这人,怎么又客气起来?难道我能跟着你一辈子寸步不离吗?”
说完之后,不知又想着什么,蓦地里又脸上一红道:“啐,我理你呢,话已说到了,还不是在你自己。”
羹尧蓦然听见她说的我能跟着你一辈子寸步不离吗那句话,也不禁心头怦怦不已,再看她又把头低下去,红得一张脸都抬不起来,不由更为心动,想着,自己如非已有聘妻,眼前这位文武兼资的师妹岂非一段绝好姻缘?想着,不禁怅望着中凤,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中凤闻声,不由微诧道:“你好好的,为什么又叹起气来?是在怪我吗?”
羹尧连忙笑道:“师妹处处对我助勉,只有感激之不暇,哪有见怪之理。不过,我想起我虽承各位师伯叔器重,又蒙师妹如此关切,将来是否能不负大家的期望,在这个时候尚未敢必,天下又澄平日久,夷夏之防久泯,功名之士多,而可与共事者少,所以不免叹息。其实与师妹无关,还请不要见疑才好。”
中凤知他不免饰词,正好也借此将方才自己失言之处遮盖过去,不禁笑道:“你又来了,古往今来,真正英雄豪杰之士,谁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然诸葛公何必六出祁山五月渡泸呢?再说汉高祖以一亭长而能提三尺剑,覆暴秦以定天下。我洪武爷,当年不也起自草莽以驱强胡,还我汉族山河吗?何况你出身阀阅之家,又才兼文武呢?”
说罢格格一笑道:“不用说师兄天生神武之姿,便小妹也不甘自弃,还想附骥成名呢!”
羹尧见中凤豪气如云不让须眉,对着一天暮雪,也不由兴致勃然,喊来小二在桌上添了一付杯箸,又配上几味菜,挚怀笑道:“愚兄他日苟能稍有寸进,决不敢忘却今日师妹的一番助勉。”
说罢一饮而尽道:“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以定天下,纵不能效法汉高祖与太祖高皇帝,亦当如伊霍管乐立不朽功业,以垂之后世,否则,便当啸傲风月终老江湖,我便再不肖些,还不至便学王景略甘心低首胡人,这一点,还请放心。”
说到这里,中凤连忙站起来,一伸纤手,堵着羹尧的嘴,花容失色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这等没分晓?这话如被别人听去,如何是好?照这等行径,我真要为你担心了。”
羹尧只因中凤鼓励一时得意忘形,才把这几句久已放在心上的话,对着这位红粉知己说出来,经中凤这一阻拦,猛然想起同行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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