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蒙面道姑身形一晃,飘退丈许,凛然道:“逝者已矣,你待怎样?”
华天虹闻言一呆,垂泪道:“在下……”突然记起,怀中尚有一茎灵芝,急忙取出玉匣。道:“这是千年灵芝,功能起死回十……”
那蒙面道姑不待他将话讲完,摇首道:“世上岂能真有起死回生的灵药?白君仪三魂已渺,七魄已散,纵有万年灵芝,也救不活她的性命。”
华天虹蹙然道:“话虽如此,在下也得略尽人事。”
那蒙面道姑摇首不迭,截口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就算你挽得回白君仪的性命,然后又能怎样?”
华天虹先是一怔,继而佛然不悦,道:“仙姑语带玄机,好似深知在下与白君仪之间的恩怨?”
那蒙面道姑漠然说道:“此事传诵江湖,知情之人不少,前因后果,贫道也略知一二。”
华天虹双目一蹙,道:“仙姑上下如何称呼?与白君仪有何关系?”
那蒙面道姑淡然道:“出家人的姓名久已弃置不用,与白君仪非亲非故,一无瓜葛可言。”
华天虹暗暗震怒,忖道:非亲非故,你管的什么闲事?
只听那蒙面道姑冷冷说道:“白君仪云英未嫁,贫道怜她生而痴情,死而抱恨,因之打算选一块山明水秀之地,亲自加以埋葬,以供世上多情儿女前往凭吊,一掬同情之泪。”
华天虹嘿然冷笑,道:“仙姑倒是世上第一多情人,白啸夭得知此事,必然感激不尽,白君仪泉下有知,亦当瞑目含笑。”
那蒙面道姑置若罔闻,继续道:“白君仪是未嫁之身,你对她既无情爱,何必触及她遗体,令她魂灵不安?”顿了一顿,接道:“不过,你若承认是爱她的,贫道就将她的遗体交给你,任你如何处置。”
这一番话,大出华天虹的意料。华天虹乃是至诚君子,纵然是对死者,也不肯信口开河,耳听蒙面道姑之言,自己与白君仪间的恩恩怨怨,齐涌心头,既感到愧对知己,辜负了白君仪的上往深情,文觉得形格势禁,自己确实不应该昧于大义,与白君仪发生情爱,而且,自己若爱白君仪,则将秦碗凤置于何地?
这一桩错综复杂,缠绵诽恻的爱情,纵是月下老人亲临,也不便妄置一辞,华天虹百感交加,嗟叹不已,只是沉吟再三,但觉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那蒙面道姑凝目等待,见他久久不语,不禁洽然叹一声,道:“自古多情空余恨,这也怨不得你。”身形一转,抱着君仪的遗体急掠而去。
华天虹睹状,忽然若有所失,热泪一涌,冲口喝道:“站住!”
那蒙面道姑闻声止步,扭头道:“你有何话讲?”
华天虹冷然道:“你可是神旗帮的属下?”
那蒙面道姑淡淡说道:“说是也可,不是也可。”
华天虹勃然大怒,道:“你先前说与白君仪非亲非故,一无瓜葛,如今又承认是神旗帮的人,言词闪烁,首尾矛盾……”
说话中,涧上飘下一阵隐约的怒马乱蹄,人喊马嘶之声,华天虹与那蒙面道姑齐齐仰面,凝神听去。
忽听一个激越的声音喝道:“君儿!君仪!”深涧之内响起一阵回音,声势慑人。
那蒙面道姑冷冷一瞥华天虹,道:“白啸天下得涧来,你想活命,势比登天还难!”顺着涧底,向北疾掠而去。
华天虹又急又怒,衔尾疾追,低喝道:“赶紧将尸体放下,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那蒙面道姑冷然道:“你本来无情寡义,我又怪你则甚?”
忽听白啸天那激动清越的声音喝道:“华天虹!你在何处?”
华天虹明知白啸天尚在涧上,听那喝问之声,觉得他仿佛就在背后,心头焦的,不禁朝那蒙面道姑低声咆哮道:“你再不将尸体放下,华某就要出手了。”
那蒙面道姑漠然道:“白君仪的尸体,自有神旗帮的人收殓,与你何干?”
两人口中讲话,身形风驰电掣,脚程之快,惊世骇俗。
两人心中同时暗暗震惊,想不到对方的脚程竟然如此快法。
华天虹暗暗付道:世上的高人,难道就有恁多,转念之下,电激风飚,霍地掠上两步,骄指如乾,直向那蒙面道姑背心“灵台”穴上点去。
那蒙面道姑感到劲风袭体,不禁骇然忖道:好厉害!不愧侠义道的灵魂。
心念电转,冒着奇险,将那一指置之不理。
华天虹出手如电,眼看即要将那蒙面道姑袭倒,见她不肯还手,只得匆匆将招式撤回,怒道:“华某不愿背后伤人,你再不自量,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蒙面道姑暗暗付道:有子着此,华元肴死而何憾?唉!可惜君儿无福。
忖念间,冷冷说道:“你果真要打,我们找一处人迹难到之处,全力一搏,胜得了我,白君仪的尸体由你处置。”
华天虹想道:这道姑显然是神旗帮的人,白啸天心痛爱女惨死,激愤当头,必定不肯饶我,这两人联手,我怕是抵珍不住了。
心念一转,顿时捺住性子,紧紧钉在蒙面道姑身后,随她疾驰不已。
蒙面道姑对这深山幽涧下的地形似是甚为熟悉,星飞矢掠,一路当先,华天虹如影附形,紧随在后,狂奔了半个时辰,地势越走越高,不知不觉已翻出深涧,登上了一座山腰。
此时皓月西沉,这山阴一面幽黯无光,华天虹亦步亦趋,紧随在蒙面道姑身后,忽听她沉声喝道:“小心了!”
华天虹心神一凛,见她星掷丸跳,腾跃如飞,急忙目凝神光,觑准她的落足之地,随后纵去。
此时,若有人见到两人这情形,定然骇异不置,华天虹也不知身在险境,但觉连连飞腾,似在跃登一座山峰,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随着那蒙面道姑停下身来。
那蒙面道姑双足一住,顿时将白君仪的尸体放置地面,团团喘息,缓步走动起来。
华天虹抬起衣袖,一抹额上的汗水,未及打量四周的景况,一瞧蒙面道姑放下白君仪的尸体,顿时拥身扑了过去。
只见白君仪双目紧闭,面色如纸,气息早绝,周身一片冰凉,一缕芳魂,显然早已返回离恨天了。
华天虹本是重情尚义之人,只因家教严谨,自幼养成了克己自制的功夫,白君仪一往情深,他焉能无动于衷?怎奈黑白两道,仇深怨重,水火难容,他秉承亡父的遗志,以扫荡群邪,挽救武林厄运为己任,平时,他能以大事为重,狠起心肠,漠视白君仪的情爱,此时,抱在怀中的仅是一具尸体,想起往日种种,仇怨烟消,恩爱大炽,不禁情怀激动,泪珠泉涌起来。
他暗暗祝道:“君仪啊!人死不记仇,咱们间若有仇恨,理该一笔勾销了,我若亏负了你,那也是身不由己,迫于无奈,你着爱我,就该体谅我的处境,恕有我的错失才是……”
忽听那蒙面道姑虚无飘缈的声音道:“举头三尺有神灵,虚情假意欺骗死者,须防报应。”
华天虹仰面怒道:“冷言讽语,仙姑不觉残忍么?,那蒙面道姑漠然道:“负心薄义,贫道岂有不愤!”
华天虹怒不可抑,抱着白君仪的尸体站了起来,环顾四外,打算找一块地方放妥白君仪的遗体,然后将那蒙面道姑逐走。
目光到处,忽见身前不远,有一座小小的坟墓,墓前竖着一块碑志,石墓石碑,形色古;日,看来像是千百年以上之物。
华天虹微微一怔,闪到了石坟之前,发觉石碑上隐隐三个古篆,赫然是“埋剑家”三字。
只听那蒙面道姑冷冷说道:“华天虹,你若胜不过贫道,速即放下白君仪的尸体,退下峰去,贫道体念白君仪的一片痴情,不伤你的性命。”
华天虹浓眉一轩,欲待反唇相讥,游目四顾,原来自己存身在一座插天高峰之上,四山环抱,尽在脚底,云封雾绕,下临无地。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登上了如此高的山峰上,看清了四周的环境,顿时感到晶寒袭人,身上颇有凉意,低头一望怀中的白君仪,那毫无血色的面庞为寒气所侵,越发苍白如纸了。
那蒙面道姑似已等得不耐,拂尘一摆,冷然道:“华天虹!是你走还是贫道走,速作决断。”
华天虹怒喝道:“你走!”
那蒙面道姑做然一哼,飘身上前,刷的一声,一拂尘扫去。
华天虹心头淤塞,即欲一泄,一瞧拂尘袭到,顿时翻身立起,左掌震斜拂尘来势,右手食中二指霍然点戳过去。
只听一声尖厉的破空锐啸,一股凌厉无伦的劲风应指而出,疾向那蒙面道姑“漩现”穴袭去,声势威猛,惊心动魄。
那蒙面道姑暗暗心惊,招式疾变,拂尘转袭敌人手脸,左手大袖一拂,一股至柔极软的暗劲随袖而出,径向华天虹胸口涌去。
华天虹罢然,暗忖:这道姑一招一式,皆是名家风范,傻道神旗帮中,真有这许多隐名高人么?
转念下,欺身进击,一连攻出八掌,记记皆是那一招“困兽之斗”,但却招招变幻,奇奥无穷。
这八掌攻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要非当世的一流高手,单这几掌就招架不住,那蒙面道姑一柄拂尘神妙无方,“流云飞袖”尤其是旷古绝今、独步武林的造诣,饶是如此,也得全力应战,不敢丝毫大意。
挡过八掌,那蒙面道姑暗暗松一口长气,趁机抢制先机,连连还击,冷然笑道:“华天虹,你何不拔剑?”
华天虹做然道:“徒手相搏,你也未必能保不败!”
那蒙面道姑晒然道:“大言不惭,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华天虹怒喝道:“试试看!”踏中宫,走洪门,出指如剑,一招“袭而死”电戳过去。
那蒙面道姑暗暗骂道:“浑小子,胆敢无理!”身形斜闪,左手大袖一式“大漠飞沙”,敝然卷去,右手拂尘一转,逞拂敌面,拂尘玉柄一划,霍然袭向华天虹的腕脉,一式三招,杀机隐隐,确有神鬼莫测之感。
华天虹暗暗一凛,心头灵机一动,觉得这蒙面道姑的身法招式似曾相识,仿佛见过。
忽听那蒙面道姑冷然道:“华天虹,挡得住贫道的‘云麾三舞’,贫道甘拜下风,就此退走。”
华天虹突然悟到这蒙面道姑身法招式眼熟之故,心中想起一人,不禁浑身汗下,抽身就退,急叫道:“前辈住手,小子有下情上达。”
但听那蒙面道姑漠然道:“人死不能复生,徒托空言,于事无补。”拂尘一挥,漫天青影当头罩下,那拂尘上的数百根马尾散开来,根根袭向敌人要穴。
华天虹惊急交加、瞬息之间,心头千回百转,无论如何不敢还手,危急中,迸力一跃,朝后疾纵。
那蒙面道姑一击不中,如影附形,拂尘再度袭去,怒喝道:“你怎不还手?”
华天虹亢声道:“忠臣、义士、孝子、贤孙……”仆身一窜,逃脱了拂尘二击。
那蒙面道姑心中感慨万千,但却毫不放松,欺身逼上,冷笑道:“华天虹,你敬贫道的什么?”
华天虹急道:“小子敬前辈的大仁大义……”
言犹未了,那蒙面道姑倏地冷冷一哼,拂尘一挥,以雷霆万钩之势三度袭去。
华天虹焦急不已,暗忖:骨肉连心,她爱女伤命,焉有不哀痛之理?我好歹挨她一记,以消她胸头的怒气。
心念电转,顿时一提丹田真气,全身功力暗凝背上,斜斜扑闪开去。
那蒙面道姑见他闪向左侧,心头不禁迟疑一瞬,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一声轻叱,拂尘一挥,刷地击下。
只听华天虹“嗯!”的一声闷哼,长衫背上裂作百十道长口,皮肉外露,一片鲜血痕印,一个筋斗,滚出了两丈开外!
那蒙面道姑睹状一怔,随即抱起白君仪的尸体,腾身朝峰下跃去,转眼隐失于云雾苍茫之下。
华天虹默然呆立,愣了片刻;想起蒙面道姑之言,不禁浩然叹道:“哎!人死不能复生,徒托空言,干事何补?”一时间,感慨丛生,忘了背上的疼痛。
正待觅路下峰,赶回母亲之处,忽然想到那“埋剑家”,暗道:武林之中,每多特立独行之人,此人以家埋剑,想必是一位高雅之人。
移步走近,凝目望去,忽然发觉那“埋剑家”曾经被人动过,瞧那石土松散的样子,显然还是最近的事。
他暗暗忖道:神物利器,武林人物难免喜爱,何况荒家埋剑,无主之物,更易招人觊觎。但这石碑久受风雨浸蚀,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看样子该是两三百年前所竖立,家中所埋之剑,理该早已为人取走,怎地最近期间,又有掘开的痕迹?
念头转动,不禁好奇心起,将那家上的石块搬移开来,查看究竟。
这“埋剑家”长宽不过四尺,砌家的石块四四方方,颇为整齐,由于以前曾经有人动过,搬移起来甚为方便,片刻工夫,石家揭开,露出一块长方形的青石板来。
华天虹暗暗想道:这石家虽小,构筑得倒很精致;看这样子,正像富贵人家的坟墓……
心中在想,双手已将那青石板移开,石板之下是个长方形的空穴,空穴中平躺着另一块长约三尺,宽约尺许的石板,石板之上铁钩银划,满满一篇文字,此外再无别物。
此时晓色膝陇,曙光微露,华天虹目聚神光,仔细看去,只见那石板上赫然刻着:“余束发艺成,仗玄铁重剑行道江湖。。。。。。”
华天虹突然一惊,一瞥腰间插的铁剑,忖道:难道此玄铁剑就是彼玄铁剑?
只见那石板上所刻的文字:“托师门余荫,无往不利,十年、之间,侠名满天下,少年得志,沾沾自喜,不想器小而溢,一一时失察,误杀义士,十年功果,毁于一旦,愧作之余,毁玄铁剑,闭门思过,不敢复谈武事……”
华天虹轻轻一一叹,付道:矫在过正,有失大仁大勇之道。
但见那石板上写道:“静中生慧,悟圣人‘过不惮改’之宝训,乃重出江湖,力行善举,以赎前愈,日行一善,数十年如一日……”
华天虹肃然起敬,振起精神朝下看去,只见那石板上写道:“此时虽无玄铁重剑之助,唯功力已高,一草一木在手,天下莫可为敌,日久,彻悟轻剑胜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