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阿庞虽知二女均有一身武功,不似寻常汉家女子,终觉人生得太秀气,真要动武未必十分高强,不料竟有这样惊人本领,这一来,更使全族野人死心塌地,加倍敬爱,也由不得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一会演习完毕,天已不早,快到起身时候。阿庞怜爱二女过甚,知道此去长途好几百里黑森林,中间还要绕越许多危险之处,只管粮水准备充足,到底不如当地丰富,又劝二女随同众人饱餐一顿,本意还想叫二女和龙都、鸦鸦歇上些时再走。二女早将健神壮力的灵药取出,与两小兄妹和路清、阿成一同服下,笑说:“我们此时精神健旺,便连走上两日夜,也不至于疲倦。蜈蚣谷险要之区必须准时赶过,起身越早越好。即使有人中途力乏,我们赶出一点是一点,中途歇息也是一样。”
阿庞看出士气强盛,二女等大小六人个个精神,也就不再劝说,随即传令起身上路,就在大群野人歌舞欢送之下,照着预定,往森林中进发。因林中地势奇特,沿途猛兽毒蛇又多,与寻常行军走法不同,不结队而行。又防迷路走失,前半乃野人平时出没往来之区,地理甚熟,离家又近,还可无虑。再往前走,十之七八的路程,非但野人不曾去过,连老人阿庞也是数十年前走过两次,许多地方均已忘记,加以山中常有地震,陵谷变迁,树木成长又极迅速,数十年的光阴,形势大变,全仗新近访问出来的道路和一种习惯自然的分辨途向之法,人数又多,样样均要留意,走时必须把人散开,远近前后各有联系,准备一有警兆,或是发现险地,当时便可集合,同力应付。轮流运送粮食用具的人分作几起,走在中间,每四五人护着一个背子,一同前进。另外每人身上至少带上一日之粮,以防万一遇险失散之用。端的计虑周详,灵活已极。
二女上路之后,越发看出老人阿庞心思细密而又巧妙,无一处不合实用,自与兵法相合。看去三五成群,由沿途林隙树缝中觅路前进,时分时合,形势散漫,一点也不整齐。实则如手使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能互相扶助,勇于为公,便是久经训练的劲卒,也难得见到这好素质。最难得是,合将起来一个整体,分散开来又能各自为战,彼此之间均有呼应,动作机警,又极胆勇,迥出意料之外。后经路清仔细询问,才知这些均是老人阿庞积数十年的经验,全凭实际体会而来。
同去这一百七十多个野人,又是全族中胆勇过人、久经训练的壮士。因老人阿庞感恩心甚,急于要将符南洲救出,又听大盗盘庚党羽众多,本领高强,特意仔细选拔,体力稍差甚至人太粗野、性情愚蠢一点的,都不使其加入。因其取材太严,抱着兵贵精而不贵多的主意,所以连二百人也未凑足。这里面还有三十多个著名的勇士,投得一手极准的镖矛叉箭,便遇见多么凶毒长大的巨蟒也可无虑。就这样,老人还不放心,一个人不时赶前赶后,指挥往来,又由林隙援到树木顶上,四面查看,神情始终紧张。二女、路清均觉奇怪,劝他不要这样劳神。老人只是微笑不语,老像前途将有危险发生之状。
这一来,连阿成看了均觉奇怪,悄向龙都和另一野人询问。说是这条路上什么奇奇怪怪的毒蛇猛兽都有出现,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一大群,绕着那些参天合抱的巨木,四方八面冲来,决非人力所能抵御,还有多得不可数计、潮水一般的毒虫,比起猛兽毒蛇还要可怕。必须凭着耳目灵敏,老远避开,不使得知,才可无事。那万千成群的猛兽,奔驰起来,山摇地动,老远便可听到极猛恶的骚动,以及大群野兽冲撞挤轧的巨响。单这样,人们还可在事前警觉,设法避开,不去惹它也可无事。最可怕是当它休息饮水之时,悄没声聚在水塘草地之间,四外暗林中再伏上一大片。来人无心走到,狭路相逢,林中黑暗,没有灯光,不能引路,那却危险已极。如其知它特性,能够避开,也还罢了。
一个无心激怒,或在发现大群以前偶然见到两三只,心想顺手牵羊,打它两只,饱餐一顿,稍微不巧,惊动全群,狼奔豕突,朝人冲来。这类东西天性凶野,照例前仆后继,不怕死伤,遇见不会爬树的,人们援到大树上去,强忍饥渴,与之相持,或能保得暂时活命,等它时久自去,再行逃走,还有一线生机。否则,连逃都无处去,被它闻着人味和望见灯光,成群追来,不将人扑倒不止,简直凶多吉少。每人身边各带干粮,便由于此。幸而野人从小生长森林,非但耳目,嗅觉也是极强,不论有风无风,相隔老远均能嗅出气味,去的人久经训练,力大身轻,这条道路每年又有人走过,知道许多趋避方法,通过尚非甚难,稍差一点,休想平安通过。
双珠姊妹等长幼六人自一上路,始终走在这一队人的中心,休说赶往前面随同探路,连想随意走动,离开内中两个派作同伴的壮士,也被老人阿庞禁止,老人如其走开,随行作伴的壮士看得更紧,不时口中还打着呼哨,与前后左右相应。双珠姊妹先还不耐拘束,后听这等说法,又见众人一路前呼后应,羊皮灯笼远近隐现,在暗林中闪动,远望过去鬼火也似,信号接连不断,四面发来,方知厉害。
等走到第二天的夜里,走着走着,忽然老人手中红灯一挥,声音全无,灯光立隐,人也改成几条直线,在相隔不远处,由几个目力最强的人引路,轻悄悄改道绕将过去,至少绕出二三十里方始回复原状。由此起接连遇到两次,都是如临大敌光景。老人更是时上时下,时前时后,四面飞驰窥探,脚不停步。沿途休息饮食之处,因在中途绕路,都与预定不同,休息时光,长短也是不等,大部有水面透天光之处。这类地方多是野兽出没之区,一面要在附近查看地势,一面还要查看天色早晚,端的劳苦已极,决非常人所能忍受。
幸而二女和路清均有一身极好功夫,体力健强,能耐劳苦,又因救父除害心切,恨不能当时飞到,丝毫不以为意。阿成和那大群野人,这类生活均成习惯,虽比平日劳苦一点,也均不在心上,反因此行功劳甚大,能为山中同族大众争取财富技能,又在老人阿庞领导之下,人心如一,个个兴奋,踊跃争先,谁也不肯落后,所以走得十分顺利。
接连三天,均无变故发生。途中打了几次临时发现的野兽,俱都无关紧要。毒蛇大蟒,更未遇见,有两处蛇兽出没之区,也都绕避过去,还多赶了不少里程。众人均说:“托老公公和四位尊客的福气,比预计快了许多。照此走法,可以早到两日,断无误事之理。”双珠姊妹等四人自更喜慰。
老人和众人商计,蜈蚣谷想已快到,当地树幕密不通风,无法穿过上面窥探,正想赶往前面查看,忽一勇士赶回报信,说:“蜈蚣谷离此不足十里,中间还隔着大片石崖空地,虽然卞面地势低洼,到处湿污狼藉,大小水塘甚多,却可稍微停留,吃饱休息,养好精神,再往前进,正是时候。”
老人问知天色尚早,刚刚过午,知道蜈蚣谷内形势奇险,井有蛇兽瘴毒,不到夜里难于通过,谷外更多危机,当日虽然早到,天明前便可把这一段险地走完。此时瘴气正盛,就有解药,也是危险。途中一带暗如深夜,林深草密无法立足,难得有此大片石崖广坡,正好饮食休息。高兴头上,既未细间形势,又未亲往查看,只听说当地是片突出林中的平崖,四面均是浅坡,地势宽广,虽地不高,无什树木,坡下均是长满水草的泥沼水塘,崖上却极干净,草木不生,便即发令,率众赶去。
到后一看,石崖果然宽大,偏在谷旁,并与谷口断崖相连,昔年并未到过。环绕石坡的泥沼水塘,一片接一片,到处都是,大小约有二三十处。照着多年经历,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的所在,断定这类污泥沼泽之中,非有虫蛇之类潜伏不可。无奈人已到达,前进既有瘴毒之险,后退又无善地可以停留。想起日前山人劝告:“必须算准时刻,只在天明前两三个时辰之内通过蜈蚣谷才可无事,谷口有一宝石崖不可前往”之言,心中一动,但是生平胆勇过人,不畏艰险,更不愿走回头路,虽料当地十九是山人所说可望而不可及的宝石崖,念头一转,也就罢了。
后经四面查看,见那许多沼泽虽然可疑,尤其每一水塘旁边石地上均有泥污痕迹,内里必有生物,但因崖顶平旷,广达数十亩,石地干净,并有大小数十块天然平石可以坐卧休息,心想:“所带人多,都有极好兵器和毒镖毒弩之类,就有凶毒之物突然来攻,也能应付得过。”此时无什东西出现,天气又好,只是炎热一点,惟恐二女、路清汉人怕热,还特意搭起大小两座帐篷,再照旧例分人防守,一面准备饮食。二女先还不肯,后听老人说:“天气还早。”我们所带帐篷可大可小,谁都可以入内休息,并非专为你们四人。”鸦鸦又在喊热,二女自无话说。
本意是将帐篷一齐建在中心,后见西北角上地势较高,离树较近,风景较好,又便眺望,便将一座小帐篷建在当地崖角之上,大的一座建在中心。老人见那石崖只此一角高处,削立到底,下面虽有一处长有大片水草的水塘,上下相隔既高且远,这样险滑的山崖,就有毒物,也不会由这面蹿上。便令二女等长幼六人挂好悬床,歇在里面,静等夜来风凉,穿谷而过。
这时,天气也只申初,炎荒之区,虽是八月下旬的天气,照样热得难耐,天也较长,众人连走了两日两夜,森林之中不分朝暮,长途漫漫,老是接连不断的巨木大树、重莽密谷、荆棘泥沼,毒蛇猛兽随时随地均可遇上,不到适当地方不敢停留。好容易发现可以停留之处,偏有别的顾虑,中间又遇到两次兽群,须要绕越,惟恐初次经历,一个把路走迷,或是不能按时通过蜈蚣谷,便要添出许多麻烦,进退两难。大家都是赶路心切,惟恐误事,途中极少休息。虽说这班人个个勇健,似此艰险难行、暗如深夜的黑森林,连走了两三天,到底不免疲乏。先是大家合在一起,争先前进,各人都提着一股勇气,还不觉得。及至到了崖坡上面,见当地平坦空旷,前面不远便是那条蜈蚣谷的难关,偏又遇到这样天然阻隔,不到时候不能通行,要到半夜亥、子之交才能起身,有这许多时光阴可以休息,人们心情一松,不由都有了一些倦意。
双珠姊妹见老人阿庞真不愧是个首领,样样身先士卒,哪一面他都顾到,饮食休息却都落在众人的后面,非要全照顾到才肯享受。所用帐篷制作巧妙,大小分合全可如意。
因见自己和路清都是汉人,恐在山中经历不久,饮食起居许多不惯,特意先搭了一座小帐篷,把长幼六人安顿在内,老人独在烈日中指挥一切。那一卷卷兽皮麻布制成的散片和木棍支架之物,不消片刻,在人多手快之下,又搭好了一座大的帐篷。阿庞带着满头大汗,赤着上身,还在篷内外跑来跑去。帐篷四面凌空,篷顶还有野人新采来的野草树枝。老人似因众人长途劳苦,天又大热,业已改变初计,将随带的帐篷多半连起,结成一座亩许方圆的敞篷。因那篷内木柱支架较多,有的地方又是悬床改用,不似小篷中设有悬床悬兜,人都席地坐卧。内有许多勇士嫌崖石热得烫人,又去附近森林中割了许多野草铺在地上。建成之后,四面透风,也颇凉爽。这将近二百个勇士本可全数休息在内,老人阿庞仍不放心,来去两面阴凉隐秘之处派有专人轮流守望不算,自己还选了几个勇士轮流查探。转眼之间,人都分别吃饱,多半卧倒篷内,阿庞方始拿了食物大嚼,简直没有休息,并向众人警告:“下面那些水塘十九有毒,无论天气多热,身上汗污难受,不奉号令不可前往沐浴。”吃完,又环着敞篷转了两圈,朝那些未睡熟的壮士分别低声嘱咐了几句。回到正对蜈蚣谷篷侧背阴之处坐定,周身己和大雨淋过一样,热汗交流。
双珠姊妹见众野人对他那样恭敬爱护,此时老人如此劳苦,不得休息,竟无一人开口劝说,各自饮食安卧,视若无睹。那铺有野草的地面均被众人占去,老人独坐棚侧石地之上,阳光虽晒不到,地上却是空的。这么烫的崖石如何能睡?几次想要过去,请其到小帐篷软床上面安卧些时,均因老人事前力嘱,不令过去,刚一走出篷外便被摇手阻止。
后听龙都、鸦鸦说:“老公公勇猛绝伦,尤其率众远出,样样都要操心,把随去的人当作婴儿一样爱护,已成习惯。野人天性纯朴,几次力请不听,也就听之。他并非没有休息之时,必须守到夜来,先睡的人业已养好精神,睡足起身,他再偷偷选上几个胆勇机警、可以代他照顾众人的分头主持,自己才去休息,但最恨人故意讨好,假装睡醒。
有几个担心他的人故意假睡些时,欲往接替,反被斥责。他主意已定,谁也说他不动,只得听之。来路停留时少,所以好娘娘不曾看出。最好我们先睡,少时还可替他,否则老公公又要生气了。
“他平日常说:‘我如同两三人出去打猎,彼此照顾方便,同去的人又极机警,那还无妨。如其带了多人远出,只有一人受到伤害,便要少掉一分力量。我是领头的人,真遇仇敌拼斗,自然不计安危利害。如因平日疏忽送命,回时有何面目见他家人?一个族中勇士,为了全族安危前往杀敌御害,或与毒蛇猛兽搏斗,虽死犹生,永远受人尊敬。
这等死法非但值得,也极体面。如其敌人蛇兽未遇一个,就此死掉,把一个应受众人敬爱的勇士无故送掉,我也对他不起。我是众人头领,他们都是我的手脚,如何可以大意呢?’所以老公公法令虽严,因能以身作则,除和众人劳逸与共而外,用心出力只比众人更多,凡是险阻艰难的事,他都抢在前面,舒服时节,非要众人都照顾到不可,故而众人都能遵守。
“他那月儿湖木屋虽是发号施令之地,仿佛比众人所居较好而外,余者饮食起居均和众人一样。即使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