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几个胆大忠心的野人,便照所说僻径朝前追去,内中一起正是拉都夫妇,当时均说未见。直到妖巫死后,才听拉都说,他夫妇刚赶到前面树后藏起,便见妖巫亡命一般跑过,不知怎的竟会警觉树后有人,重又回身,手中毒弩、飞针连同身上暗藏的一条奇毒无比的小蛇,业已全数出现,拉妻看出不妙,忙由树后冲出,抢到前面。妖巫原有一条隐秘的险路,打算抢在众人前面,故示神奇,不料老人地理最熟,这凡条险僻之路虽不常时往来,俱都清楚,忽然看破她的诡诈,派人堵截窥视,竟被识破。妖巫恼羞成怒,本要发作,一看是他最心爱的妹子,当时不忍下那毒手,迫令二人发誓,不许向人泄露,便可无事。拉都忠于老人,不肯屈服。眼看闹翻,拉妻深知乃姊心毒,双方都热爱自己,夫妻之情更深,首先折箭为誓,并说丈夫如对人说,她也必死,才得保住。拉都无法,方始答应,但要妖巫归途不许装神装鬼,才肯代守秘密。因不知爱妻苦心,事如闹翻,老人也未必能免于害,便自己丈夫也必惨死,特意委曲求全,以死要挟,夫妻二人几乎为此反目,就这样,仍向老人暗中告密,并未隐瞒。黄山都说拉妻通敌怀恨,这个也是话柄。
前听老人说过,知道妖巫祖传邪法,并不稀奇,那呼蛇驱蟒之法,一半仗着祖宗秘传,深知蛇蟒习性和所喜欢的声音及各种毒草毒花,身穿草衣便是这类有毒的花草,那五个草球便是蛇蟒心爱之物,连口中笛声均是她闹鬼骗人的方法。因这一条界限均在暗中种有毒蟒畏忌的毒草,因其种法巧妙,杂在乱草之中,又比常草生得细小,并还不止一类,内有两种寄生树上,和藤蔓纠结一起,看不出来,加以远近高低疏密不同,蛇蟒却是一到冈顶有草之处,闻见所厌闻的气味立时警觉,退将回去。她却说是神法之力,实在还是骗人,但这类话只有限几人知道。
噶婆乃妖巫之姊,平日独居妖巫常住的崖洞旁边,人又污秽,貌相丑恶,谁都看她不起,她也终日守在洞内,难得与人来往,全仗拉妻照应。偶然也在林中觅食,除却公饮寨舞和过节祭神,难得见她的面,忽然在此弄蛇戏蟒,非有阴谋不可。戛老麻又在旁边暗中示意,便将那三个野人遣开,分成两路前往窥探。事前告以如见人蟒一起,无须害怕,最好不要现形,听令而行。跟着,二恶商计,想下主意,掩往一看,噶婆正在戏蟒,和妖巫一样手法,手中也拿着草球,但未吹那竹笛,蟒只一条最毒的独角花蟒。看那意思,人蟒十分亲热,分明养熟之物。二恶本来胆大,突然现身,纵将过去。噶婆见阴谋毒计被人看破,急怒交加中正要驱蟒伤人,二恶立即低声警告,悄说:“我们人多,就被毒蟒杀死,你也难逃活命,何况手中毒弩的厉害你也知道。就是此蟒皮鳞坚厚不能杀死,你也必死,如肯听我的话讲和,非但不向人说,还有许多好处。”
噶婆彼时被他吓住,连声答应,便照所说,先将毒蟒引往洞中藏起,立下毒誓,答应样样听命,决无反抗。黄山都听了戛老麻指教,知她最爱妹子,先不露出所想阴谋,只说:“你那仇人我也知道。我知你得了妖巫传授,善于驯练毒蛇。如肯将那法子传我,便你将来有什举动,只要做得干净,不被人知,我二人便装不知,决不举发。”
噶婆原因恨毒老人阿庞,仗着家传驯练毒蟒之法,做过妖巫副手,这条毒角花蟒又是两姊妹从小擒来喂养,本意遇机暗杀老人之用。未等下手,妖巫师徒先被老人用计烧死。近年毒蟒越发长大,分外猛恶凶毒。这东西更有一件奇处,因其凶毒大甚,不知底细的人,事前没有防御方法,就它认得主人,不肯加害,也难与之亲近。连那别的毒蛇大蟒,发觉有它气味,也必闻风远避。如由秘径每日前往驯练喂养,因身上带有它的气味,连林中蛇兽也不敢来侵犯,真个再妙没有。近日正想瞒着妹子暗中窥探,只要老人孤身经过毒龙冈一带,立即将蟒放出,将其惨杀。谁知被人窥破,既借性命,又想报仇,闻言以为多了两个党羽,反倒高兴起来。非但尽心传授,并还送了许多防身御毒的药草,一由戛老麻想好说词,欺骗三个野人,不使得知,每日分别前往传授演习。
因那毒蟒灵慧无比,从小便受驯练,最听主人的话,照着噶婆所传,不消半月,二恶竟能随意指挥。未了想好阴谋,先约拉都打猎。为防拉妻警觉生疑劝阻,故意不提所去之地,再由戛老麻引了三个无知同党野人临时诱敌。表面分成两路,追赶野兽,实则诱入伏地。戛老麻等三个野人照他所说分开去追那最珍奇的小野兽,忽推发现两只逃往洞内,前往搜索。因那小兽野人最是珍贵,难得发现,沿途无什蛇兽踪迹,只见到一只二恶故意放逃的小兽,已早无踪。戛老麻当先人洞,又在里面急呼:“业已打倒了一只,还有一只不可放逃!”拉都丝毫不曾疑心,身刚入洞,觉着里面冷气逼人,照着平日经历,料知内有毒蟒,不知中计,为恐同伴受伤,方喝:“留意!”戛老麻已狂呼飞蹿出来。心中一惊,未及闪避,一条花鳞独角大蟒业已蹿上身来。只吼得半声,便被猛张血口将头颈连肩咬住。两丈多长的身子,转风车也似接连几绕,便将人身缠紧,休说蟒口毒牙咬中必死,连口中毒气也挡不住,便这条蟒脊上一条其坚如铁的倒须硬刺,也和锯刀一样,缠人时节,照例必用这条蟒脊反卷,其势又猛又急,随同蟒身急转,周身皮肉宛如锯刀错割一般,当时鲜血淋漓,绽裂开好几圈血口,如何还能活命!人一断气,蟒也松开,将人啃咬起来。
那三人野人受人利用还不知道,绕路跑来,刚刚到达,耳听二人惊呼急叫之声,拿了皮灯,亡命窜出。后追一条毒蟒,正是那日所见,酋长拉都闪避不及,已被咬死,吓得心胆俱寒,正往回路飞逃。黄山都突然迎面赶来,问知前事,朝着四人怒吼暴跳,故意恐吓。三野人不知二恶串通,前些日又曾滴血立誓,言明同生共死,效忠于黄山都,无论发生何事决不反叛,一时糊涂,受了挟制。二恶再假装商量,说:“酋长是我们引出,如今为蟒所杀,许多嫌疑,还是假装寻他,不要提起。”把话商定,便朝另一面猎场飞驰过去,把预先准备好的野兽挂在树上,四面呐喊搜索,故意使人看出当地本是来时所说行猎之地。中途改道诱杀拉都,再回原处。又是绕路前往,曾经过两处守望所在,人都知道,同时还有预约的二十多个野人随后赶到,恰巧相遇,合在一起,过了多半日,方始假装糊涂,寻找拉都。戛老麻故意说是拉妻有病,拉都来时本极勉强,方才谈起妻病还不放心,曾有回去探望之言,必已回去。这类野人平日胆勇粗野,孤身来往,不畏险阻,越是勇士,胆子越大。此事本不足奇,何况同族中人最为亲热,从无自相杀害之事,谁也不曾疑心。
本来阴谋也不至于这样隐秘,只为拉妻病了两天还未痊愈,噶婆又被二恶挟制,五日之内不许离开所居一步,直到第二日尚无人知。最后还是拉妻见丈夫未回,森林中的野人远出迷路,因事不归,迟个两三日虽是常情,但是拉妻深知二恶不是好人,那日一同来约打猎,并非远地,如何去了两天不见回转?忙寻黄山都来,探询丈夫何往。黄山都竟假装不知,答说:“同出打猎,他中途折转探望妻病。分手时节还有多人在旁,俱都听见,怎会还未回转?”说罢便装愁急,一路喊人入林搜索。拉妻提心吊胆又等了一天,到第四日才有同族野人来报,发现蟒洞中的人骨衣物和所用兵器。拉妻虽得乃姊怜爱,因其不喜所为,毒龙冈洞中藏蟒之事并不知道。噶婆虽知上了二恶的当,害了妹夫,一则野人不讲贞操,夫死随意改嫁没有相干,求爱的人越多反更体面,不怕没有丈夫。
又恨拉都生前效忠老人,专与妖巫妹子作对,双方只在背后吵了一顿,一句也未向人泄露。
开头拉妻虽极悲愤,立志报仇殉夫,因听众口一词,均说丈夫中途折转,不知五恶连成一片,另外所问几个野人,又都受过黄山都的威胁利诱,而这类事以前并未有过,就有一点疑心也自想开,并未料到仇人这样阴险。等到病势稍好,带了毒弩毒矛,仗着以前妖巫所传杀蟒之法晓得一个大概,也未和噶婆商量,便往报仇。不料那蟒凶毒机警,颇通人性,厉害非常,不是黄山都尾随在后,几为所杀。
拉妻上来只凭妖巫所传一知半解和蟒相持。那蟒虽因拉妻手中拿有禁制它的草团,不敢冲上,但是看出对方立意拼命,势不两立,鳞甲缝中又连中了两支毒弩,毒性虽未全发,麻痒难当,不由激动平日凶毒野性,两次准备一蟒鞭将人打成粉碎,均被拉妻避开,并还引往透光所在。人蟒相持,眼看危险万分。黄山都早就得信赶来守在一旁,本意拉妻死后再杀毒蟒,不知怎的越看越爱,重又勾动淫心,暗忖:“拉都死后,自己做了酋长,正好向其求爱,被蟒所杀,岂不可惜?”便在一旁连发暗号,令蟒速退,蟒都不听。恰巧那蟒怒极发威,竟向拉妻拼命,猛张血口,连那平日畏惧的草球也都不怕,朝人猛扑过去。黄山都看出不妙,接连两支毒弩一支毒矛,照准蟒口打进,人也随同冲出,扬手一套索将人套住,往旁一拉。拉妻顺坡滚落,悲愤急怒,再受惊吓,就此昏死过去。
醒来人被黄山都抱起,还有几个野人一同往回急驰,问知毒蟒已被杀死,先还心存感激,后觉黄山都抱法有异,回忆前情,业已有些疑愤,因他已代丈夫做了酋长,不应使其难堪,只得忍气。黄山都见自家刚一表示爱意,对方当时变色不语,也就不再调戏,又爱又恨,故意借话示威,意似此后孤儿寡母的安危全在他的手内。拉妻闻言,越发生疑,病后力弱,先和毒蟒拼命,用力过度,又因丈夫惨死,万分悲痛,连受惊险疲劳之余,身再负伤,几面夹攻,就此病倒。
眼看病势越来越重。这日老人阿庞看望刚走,噶婆忽然偷偷掩上树屋。拉妻最不喜这大姊,平日只管照应,并不与之常见。这时见她带着一身腥秽赶来探病,先颇不耐,后想:“自己母家只此一个亲人,虽然当地野人在老人阿庞统率之下,好些风俗习惯俱都改掉,只要在此住满年限立下功劳,便是外族中人,也都一律看待,哪怕是个俘虏奴隶,也可提高,与之一样,平日相处又好,算起来并无妨碍。不过丈夫死后,剩我孤身一人,黄山都又垂涎我的美色,一定不怀好意。我丈夫做了几年酋长,照着旧规,本可多娶两三个妻子,他却对我还是那样恩爱,为了黄山都怀恨作对,拼命力争,情愿不做酋长,也不将我抛弃。在野人中,这等英勇忠实、多情多意的好丈夫,哪里还有,此后黄山都势力最大,决不容我安身,他又是我最厌恨的人,病好起来也是悲痛苦恼,没有生人乐趣,打定主意一死殉夫。抛下一个孤女,就是老人阿庞和众弟兄姊妹能够照应,多此一个亲人到底好些。何况大姊平日又最怜爱鸦鸦,她那么丑恶凶狠的人,对我女儿却是关切爱护到了极点,何不就便托她一托,也较安心?”念头一转,未及开口,噶婆知她怕脏,并不走近,忽然跪地号哭起来。
拉妻先当她因妹夫惨死伤心悲吊,后来看出噶婆面容万分悲愤激烈,状类疯狂,哭喊好似勉强压低,但那愤急丑厉之状从所未见,不时并还探头下面东张西望,神情也极诡秘,似有难言之痛,不禁惊疑。刚要发间,鸦鸦也被惊醒,刚立起来喊了一声“大娘娘”,噶婆忽似疯了一般,回过身去跪伏在鸦鸦身前,要鸦鸦用脚踏她的头。
拉妻知道女儿年幼天真,虽嫌大姨臭秽,但因对方怜爱体贴,无微不至,无论在森林中得到什么好的食物,必要偷偷设法送来,并还将妖巫姊姊遗留下的东西做成玩具与她玩耍,因知自己夫妻不喜欢她,都是抽空掩来,将鸦鸦引往无人之处一同游玩,百依百随,从来不使女儿不快,想尽方法讨她欢喜,并将祖传几件凶毒的暗器,妖巫生前最为珍秘,连对自己都不肯泄漏的吹针毒刺钩弩之类,去掉上面的毒,细心传授,另外告以分辨各种药草以及服用之法,因此双方情分甚深。为了不愿人知,并还约有暗号,平日一呼即去,连父母也禁止不住,最肯听她的话,所说从不向人泄露。自己本不知道这老少二人情分深厚,还是丈夫死后,母女二人抱头痛哭,鸦鸦悲愤头上,自说:“将来长大必要杀尽林中毒蟒,为父报仇!”漏了口风,方始问将出来。
本来噶婆照例至多三四日必要偷偷掩来附近,与鸦鸦独自玩上一阵才去,不知怎的,由出事前两日起,差不多已有半月光阴,始终不见人来。连日鸦鸦还在盼望,说要前往寻她。拉妻因见女儿年幼,太不放心,再三劝阻,不令她去。当此深更半夜,人都睡熟的阴沉天气,忽然偷偷掩来。心想:她和丈夫是对头,见面这等悲痛已是可疑,未了对于一个小辈外甥女,又使出原来本族中向仇敌伏罪的最重礼节,仿佛做了大对不起人的事一样。她和二姊一样,天性凶残,因愤丈夫泄机,帮助老人除害,常时愤怒,曾对鸦鸦说:“他如不是我妹子的丈夫和你的阿爸,决不与之甘休!为了爱你母女太深,他是你们亲人,心虽恨他,还愿他好,他做酋长,我只喜欢。”并说黄山都不是好人,要我留心等语。她虽粗蠢,也学有不少邪法,二姊那些凶器毒药,有两件最毒的,老公公始终不曾搜出,也无一人发现。她传授鸦鸦的暗器虽是仿制,此针无毒,但这两样东西十分细小,尤其是那毒刺吹针,比汉人卖的针还细,如无毒药精炼,就是学会也无用处,分明这些凶毒之物连那几种毒药均在她的手内。也许为了报仇,连以前当众所发毒誓都是假话。莫要毒蟒是她暗中驯练,不知用什么阴谋将丈夫害死,此时见我母女,天良发现,自知铸成大错,方始愧悔痛哭,想我母女饶恕她的罪恶,才有这等举动。想到这里,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