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一饮如何?”说时,早有一名壮汉纵过船去代掌篷索,瘦汉也放手走来。
元礽见瘦汉短小精悍,双目有神,看去武功甚好。船才驶近,木排上那些壮汉,说笑之声立止,除有事诸人外,俱都恭敬肃立,态甚谨畏,双方话虽客气,神情颇傲,心想:“这人必是陈氏弟兄之一。我先不知赠玦人是梅师伯,看适才老头神气,对于师伯师父甚是敬畏,何必示怯?”正要迎前答话,旁立唐豹已先躬身代答道:“启禀三师叔,这位尊客乃天门三老梅、柴二位真人所差。”话未说完,瘦汉似乎吃了一惊,把手微挥止住唐豹,赶近前去,双方见礼之后,问完姓名来意,满脸都是喜容,随请元礽上船。
元礽问出对方乃主人之侄、季苍之子陈潜,笑答:“小弟深夜拜访本来冒昧,能容登堂拜见老村主,不致延误师命,已甚感谢。又蒙驰舟来接,如此多礼,何以克当?”陈潜接口答道:“家伯父乃二位真人后辈,尊客怎如此称呼?实不相瞒,荒清寒村向无外人足迹,今夜忽接轻不发放的流星信火,虽无警号,但是三家伯昔年仇敌众多,深夜忽有来客,必须一见,也颇疑虑,特命后辈来迎,请问来意,不料竟是二位真人门下,并还持有亲笔书信而来,顿使茅舍增光。何必客气?快请登舟,同往寒家与三家伯相见,不论有何使命,无不遵办。”这时,船后艄上又是一道青色火花朝前斜射过去,随见香螺渚上灯火齐明,先是两队黑衣壮汉,各持火亮,分左右退去,远望宛如两道火龙环诸而驰,晃眼不见,紧跟着现出一座整齐楼舍,门甚高大,门内拥出数十盏明灯。
这时船已驶近诸边沙滩,木排也是往诸后摇去,诸上灯月交辉,光明如昼,那泊船之处乃是诸的前端,宛如鱼嘴浮伸水上,沙明如雪,逐渐向上斜起,沿途疏柳成行,杂以各种花树,菊花甚多,尚还含萼未开,想见花时遍地寒芳灿若云锦之盛,沿途更有桂花香味随风吹送,凉风天未,回忆前情,益令人起香雾云鬟之思,方想今夜心上人不知身在何处。因清作螺形,先前遥望清上人家,历历如绘,船一挨近,由侧面改成正面,转被柳树遮住,除前途无数明灯掩映花木之中,隐现楼舍田园而外,反无前见真切。正顺花径前行,忽听笙歌细细,二十多个美秀女童已各持银灯,穿花拂柳,对面迎来,到了面前不远,分往左右一闪。
陈潜笑道:“家伯父迎出来了。”随见女童后面走来一个前明衣冠的清瘦老者,知是主人三老陈叔青,不敢怠慢,忙即抢上,口称:“后辈徐元礽,奉了天门三老,梅、柴、石三位家师之命,来此投书,专程拜见,请恕深夜造门之罪。”叔青闻言,好似出于意外,惊喜道:“舍侄发出信号,只知有一贵客到此,非见不可,万没想到竟是天门三老前辈高弟,真乃喜幸之事!弟台万勿大谦,请到寒家一谈。”说时,早将元礽拉住,不令行礼,把臂同行,随向为首掌灯女童道:“只当俗客到此,不料嘉宾远来。快将灯乐撤去,我们踏月而行,你们备酒去吧。”说完拉了元礽,顺柳林绕向前见楼舍之中。
元礽见里面房舍高大,设备华美,所用多是年约十三四的年幼女童,酒宴设在楼上一间静室之内。回顾陈潜,不知何往。刚到室中,叔青先屏退从人,由元礽手中接过书信,供在桌上,恭敬下拜,然后开拆,看完惊喜道:“想不到柴真人居然看顾到我,真乃幸事!”元礽见他神态诚敬,好似受宠若惊,笑道:“晚生来时,家师只教见了老先生把信交过,听凭吩咐,别无所知。”叔青道:“这就难怪了。老弟看我何如人也?”元礽道:“老先生必是江湖大侠,前辈高人。”叔青道:“老弟千万不可如此称呼。照我以前为人,与弟台弟兄相称已是高攀。再如客套,便见外了。”元礽只得改口道:“三哥怎会与家师相识?”
叔青道:“实不相瞒,你方才说那侠字,如论愚兄以前,也还勉强可称,只是侠字之下还缺一个盗字。实不相瞒,愚弟兄以前本是黄河著名水寇,虽然劫富济贫,专杀贪官恶人,极少伤过善良,但是彼时年轻气盛,照例不留活口。杀人太多,其中难免冤枉,又因自恃本领,水陆都还来得,心骄气狂,惟我独尊,不把人放在眼里,纵横南北两岸上下游三十多年,从未失风,所树强敌却也不少。这年被仇敌约了好些能手前来报复,我于事前和舍弟偶往嵩山访友,归途遇见梅、柴二位真人,将愚弟兄唤住,教训了一顿。愚弟兄自不服气,当时上前,才一照面便被点倒。柴真人还未动手。生性倔强,本来不肯输口,哪知真人所点穴道甚是厉害,周身酸痒痛麻,使人万难忍受,困在林内两天一夜,二位真人却在下棋,若无其事。后来实在忍受不住,心想输在天门三老手下不算丢人,方始认错服低。真人只命从此不许横行妄杀,也不许再在黄河一带盘据,从此洗手,以待遇合。话极有理,愚弟兄回家,便将徒党遣散十之八九,留下四五十个门徒亲丁,令其先来此隐居,等候开辟田业。愚弟兄到日往赴仇敌之约,哪知对方本领甚高,人数又多,到了后来一涌齐上,看那意思,非将愚弟兄杀死不肯罢休。正在苦斗之际,石云子老前辈突然出现,见面便说打架他不管,只不许以多欺少。可笑那班仇敌竟未看出石老前辈来历深浅,所行的事阴险卑鄙,而且势成骑虎,若不将愚弟兄杀死灭口,传出去被人笑骂,这时一见有人出头阻止,反倒激怒。石老前辈见群贼围攻,哈哈一笑,只凭一双空手,飞向人丛之中,那身法手法端的快得出奇,当时只见他老人家身形接连几晃,所到之处,敌人兵刃全被夺去,人也成了泥塑木雕,不能言动。只留两人与愚弟兄动手,笑说这等一对一的打法才算公平。动手二敌原是能手,更精点穴之法。舍弟对手稍弱,还占了一点上风。愚兄因敌人手法灵巧,防不胜防,竟被他点中了三次。按说都是要穴,一被点中不死必伤,我却毫未觉察。对方本擅独门点穴功夫,能照天时早晚和季节运行算准度数,点时手并不重,可是沾着必死,阴毒非常,及见点我不倒,改用别的煞手。石老前辈又在旁拿话点醒,我便有了防备。石老前辈始而拿话激他,说:‘你既然逞强出头,必须分个胜败存亡。我也不帮陈氏弟兄,你如得胜,一切听便。如想中途逃走,我便要你二人老命。’这时,他已听出来人是天门三老中最难说话的一位,除非将愚弟兄打死,或者还可逃生,否则休想活命。敌人一则年老,长力较差,又见同党久战不胜,气力已衰,我又得了高人指点,守多攻少,只有一个要穴,已被留神护住,万攻不进,一时心慌情急,妄想逃命,冷不防纵身便逃。刚跑出不远,石老前辈忽然现身拦住去路,逼得无法,只好回身再斗。这时,和舍弟动手的一个,打了一日夜身已受伤,因知石老前辈言出必践,决不容他逃,只好拼命。见状心神发慌,略一疏忽,被舍弟乘其疲劳之际,猝不及防,运用内家重手法,将其一掌打中要害致死。对头见状自更情急,妄想拼命,取出腰间甩手连珠铁箭想要暗算,吃石老前辈一劈空掌打落,骂他无耻,我乘机一掌将他打伤。梅、柴二位真人也自走来,说你们双方都是江湖盗贼,不过你弟兄为人尚好,杀人虽多,十九咎有应得,这多年来,只有两次误杀好人,虽是徒党所为,也是弟兄所造的孽。你那对头个个淫凶,积恶如山,可惜我们这些年来未往北方走动,不知底细,被他害了多人。本意来此除害,恰值双方火并。梅真人近年封剑,已不再开杀戒,近才打算以毒攻毒。知敌党中有一老贼乃点穴能手,心辣手黑,生平伤人甚多,早要除他,只为老贼刁猾,隐迹多年,难于寻访,迟延至今。难得有人引他出来,恐你弟兄不是对手,为此将你二人引去,点了六神穴。此穴乃全身筋脉枢机,表面虽受不少苦痛,经此二日夜,周身要穴齐生反应,或是由此封闭,再遇点穴能手,除非深知底细,任点何穴均无用处。这一来老贼对你便难伤害,等他倚众行凶,再由石老前辈出场,一齐制住,现在这班恶贼大都受了报应,只有四人恶迹较轻,残废回去。余者也只保得全尸,到家三五日内必死。我三人为你弟兄解此杀身灭门之祸,一半念你弟兄平时救济贫苦,人尚侠义,一半为了误杀两人的子女须人抚养。如能从此洗心革面,勉为好人,便放你们回去,照我所说行事,否则你们已被点了六神穴,任你自去,不为解救,至多一年便发狂而死。善恶由你自择。愚弟兄自是醒悟感谢,一一领命。三老前辈便将应办的事吩咐出来,一面解开穴道,愚弟兄虽然又酸痛了三日夜才保无事,可是经此一来,周身气脉可以由意通行,此后比起常人要多活好些年岁,因祸得福,愚弟兄感恩自不必说。这香螺渚本我事前无心发现,早想留为他年退身之地,于是率领一班亲信门徒移来此地隐居。本可优游无事,无如愚弟兄由十几岁在江湖上走动便有微名,起居饮食享受已惯,加以门徒旧人众多,平日轻财,遣散众人时金银全数散尽,来此以后渐不敷用,为此每年必命门人去往海洋中向番舶抢上一票,暗中运了回来度用。先因三老前辈不曾见怪,也未再遇,渐渐胆大。这年因听两广总督任满回京,船中带有不少珠宝金银,忽然心动,为防门徒伤人,并还亲自出马。刚刚得手回家,梅真人忽然赶到,说我弟兄重犯旧恶,可知此举要害多少人!说时声色俱厉。后经苦求认过,方始立誓洗手,永不在本国内作旧日生涯。因所劫番舶心存叵测,均非好人,得财多半济贫,真人并未提到,只是心中害怕,由此改为非到钱财用尽不肯出手,舍弟的家便住在镇上谢善人家内,表面却装作教书先生,其实所教都是徒子徒孙。兄弟二人隔江呼应,中间也有仇敌寻来,均遭惨败而去。愚弟兄对于三老前辈感恩人骨,只是所命的事尚未圆满。日前恰又在澎湖岛劫了一次番舶,因对方火器厉害,曾杀了三个番鬼,心中本就不安。今夜运货回来,老弟刚巧到达,未免惊疑。适才见信,得知令师寒松老人对我近年所行善事颇为奖勉,来意既未对老弟明言,我也不便再提。二小儿陈恒那匹小川马乃是异种龙驹,日行千里,两头见日,更能在水中行走,踏波而渡,至多水只齐到马腹,人立马上,平稳如舟。老弟此去途中,要经过不少险恶之地,虽有梅真人的信符,到底取看麻烦,万一事前不知,仍不免于惹厌。如走大路,又与柴真人心意有违。西陵寨在湖南桃源县深山之中,水绕山环,形势雄险,如骑此马上路,必有照应,至多问上两句,便西陵寨老贼也必另眼相看,不敢轻视。天已离明不远,好在骑上此马,照令师所说途限,只有赶过。我想他命你这等走法,前途也许有人相候,或早或晚均易相左。少时吃完薄酒粗肴,不妨多睡些时,醒来饱餐一顿,到了傍晚,再由舍侄陈潜驾舟相送,上岸动身便了。”
元礽才知主人也是昔年名震江湖的侠盗,谈吐气度偏是那么文雅,好生佩服。叔青随道:“正经话已说完,你我且宵夜吧。”说罢唤人送上热菜。宾主畅饮,谈得甚是投机。叔青对元礽也越发礼重。吃完天己大明,叔青笑向元礽道:“柴真人乾坤八掌、七字心法我虽不曾学全,已求赐教。老弟台孤身数千里,深入虎穴,必已尽得二老传授。恕我冒昧,可能演习一番,使我略开眼界么?”元礽因主人豪爽谦和,虽不知信中所言何事,料定必有使命。既是自己人,不便拒绝,略微谦逊,只得道声“献丑”,将掌法施展出来。刚十几手过去,叔青忽笑道:“弟台西陵寨之行足可去得,待老朽奉陪,做个下手如何?”说罢纵身入场,双方便对起手来。
元礽暗中留意,见叔青掌法神妙精奇,并非本门传授,但是别具胜场,另有过人之处,尤其变化甚多往往出人意表,招式手法也极繁多。如非近月努力用功,行前数日又得师父师叔指教,简直难于应付。虽然打个平手,主人是否有心相让还不知道,暗忖:“以前心上人和黑孩儿兄妹的心意,本想令我不辞艰难,以虔诚毅力苦求恩师出手相助,不料师恩深厚,不等开口求告便和石师叔明言,令我练好本领,自往西陵寨除贼,后又学成暗器。二位恩师如无必胜之望,怎会许我独往赴约?满拟此行多半成功,谁知才上一路便连遇能手。照此看来,仇敌多年盛名决非幸致,又有不少同党均是能手,凭自己一人深入虎穴,实是危险万分,如何能够获得成功?最可虑是心上人又非亲去不可,万一有什疏失,如何是好?”心中愁急,手法自不免于松懈,忽听叔青喝道:“徐老弟不应无此长力,莫非你我自己弟兄,还作客套么?请看这未两招有无破法。”
元礽心中一惊,方自振作精神,二次奋勇迎敌。叔青掌法骤变,已如疾风暴雨,上下翻飞,打将过来。元礽初遇强敌,恐为师门丢人,心一着急,便把师传败中取胜的绝技加上新练成的劈空掌法施展出来。叔青本来已将元礽由东头逼到西头假山石下,眼看他招架不住,觉着此行可虑,惟恐元礽受伤,连前说两招还未施展,不料形势骤变,大力惊奇,一时乘兴,也以全力应付。二人由此虎纵猿蹲,兔起鹘落,纵横飞舞,离合万变,化作两团人影在院中滚来滚去。因是同用内家劲功隔空对打,离多合少,仿佛各练掌法,并非真个对敌,偶然相合,微一接触便各纵出老远,掌力却是越发越急。掌风到处,只听呼呼乱响,端的猛烈非常。
元礽见双方打了半个多时辰,主人犹自不肯停手,心想主人这大年纪,身是远客,难道素性好胜,非要分个胜败不成?正打算卖个破绽,让他略占上风以便下场。双方打得正急之际,心中寻思,略一分神,主人已挡过掌风,扑近身来,双掌齐挥,肩时并用,先是迎面一掌打到。元礽骤不及防,相隔远近,又恐误伤,不是意思,左臂往上一挡,未及来攻,对方左手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