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他忽然住口了,使得卓少夫忍不住问道:“先生为何不说了?”
长谷一夫轻轻地摇头道:“敞人是一个瞎子,以心耳代目,说出来的话恐怕不易为诸君所能接受。”
卓少夫立刻道;“先生且言无妨!”
长谷一夫顿了顿才道:“敝人生平只解学剑,要说自然也是这方面的话,卓大人为宫廷中第一流剑手,方才领教了南宫少雄的一式变招,想来中原在野武林剑客,也甚少出其左右……”
卓少夫道。“南宫城主有剑城皇帝之称,少城主技出亲传,自然是独尊江湖。”
长谷一夫摇摇头道:“瞎子说话不好听,你们二位的剑法再精,也到不了天下无敌的境界。”
卓少夫脸色微变,可没有作声,旁边南宫一雄却一扬眉毛道:“长谷先生以为要怎样才可以达到天下无敌的境界。”
长谷一夫肃容道:“这个瞎子不敢乱说,不过敝国前辈剑师说过一句话:“剑道及人道,敝国最高剑士宫武藏君也说过一句话:“剑人无争,本着这胸襟去学剑,才可以达到天下无敌天人合一的境界。”
南宫一雄默然无以为应,还是与他对坐的南宫少雄哼了一声道:“你批评了人家半天,为什么不说说自己呢?”
长谷一夫笑笑道:“瞎子限于先天的残疾进境到此为止,不敢存在那种奢望,可是我听风流的剑艺,却是在朝着这一个方向努力,只可惜流传数代,还没有出现过一个真正够资格的人选。”
南宫少雄冷笑道:“原来你还是在替自己标榜。”
长谷一夫笑笑道:“空言夫益,少城主请继续赐教吧!只是请少城主先将盛气平一平,在激动的心情下,断然发挥不到全部的功力,这是很吃亏的事。”
南宫少雄神色一动,目中又露出了怒色,可是他毕竟经过严格的训练,知道这个东瀛剑手所说的确含有相当的道理。
所以立刻整定心神,等了片刻,他才缓缓地举起长剑,慢慢地踏前几步,慢慢地将剑推出去。
第一次攻击,他用的是快手法,快得令人来不及用眼睛去追随他的动作。
这一次他却速度慢了。但得令人着急。
然而旁观的人却都转为十分凝重,大家都是剑中的好手,每个人也都看出他这剑中所含的威力。
长谷一夫脚下轻动,向后退了一步。
南宫少雄前进一步,两人距离不变,他推剑的威势也不变,渐渐地接近长谷一夫了。
长谷一夫直等到剑尖逼近身前尺许,才伸出自己的长剑,搭在南宫少雄的剑上,两剑相触,双方的态度也进入极凝重的情境。
每一个观战的人,心情也随之紧张到如一张拉满弦的弓……
因为南宫少雄这一剑包含了无穷的变化,将对方的每一处都纳入可击的范围,极端的神妙无常。
可是长谷一夫搭出的那一刻却更为奇妙,它刚好对住对手一切可攻的气机,将自己保护得十分周密。
目前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胜负之机,全再于两人以后的变化。
但是象这样的两个高手,贴得如此之近,一着变化,立判生死,无怪人们会紧张如此了。
南宫少雄是站在主动立场。
可是他也知道遇上了绝顶的敌手,稍有不慎,立为对手所乘,因此踌躇良久,仍是想不出一着该采取的步骤。
同时他也了解到长谷一夫的剑术路数,往往由静中生动。
为了保持主动,他不敢静止下来,只好微微地移劝着,想在移动中找出对手的弱点,以便进攻。
长谷一夫也猜透了他的心思,遂将其身子随着对方的身子顶着对方的势子而移动着始终不放弃原来的地位与姿势。
于是这两个人象是牛车水一样,缓缓地转着圈子。
南宫少雄象牛,长谷一夫象是水车,双方的移动虽慢,其紧张的情况却似系千钧于一发。
互相对转了十来个圈子,南宫少雄终于忍不住了,蓦地手腕一振,将长谷一夫推开了数尺,双手抖开剑花,幻为点点银星,袭向他的咽喉,前胸、小腹,剑身滚动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
长谷一夫这次不再阻挡,大喝一声,长剑迎面劈出,居然在点点银星中硬抢了进来。
南宫少雄大惊失色,计算着距离,发现长谷一夫的剑居然可以后而先至,连忙侧身避开。
长谷一夫却伸出另一只手,两指轻剪,挟下了南宫少雄紧腰的一截绸带,然后微微一笑道:“少城主!多承见让。”
南宫少雄愤然道;“怎么!这就称你赢了!”
长谷一夫举起那丝绸腰带笑道:“少城主假如不健忘的话,应该记得瞎子的手中还有一柄匕首,假如瞎子不及时收起来,少城主此刻所损失的当不至是一截腰带。”
南宫少雄颓然无语,当的一声手中长剑掷在地上,脸色十分难看。
长谷一夫的匕首长约半尺,假如握在手中,至少比手指还要长出之四寸,他只用手指就剪下自己的腰带,假如换了匕首,自己一定腹破肠流了。
想到自己随父出道江湖,两三年内,一枝剑下,从无十招以外的对手,今天却是第一次尝到失败的痛苦,而且还是人家故意留情,才能保全性命……
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
南宫一雄满脸秋霜,厉声喝道;“畜生!还不快滚回来。”
南宫少雄垂头走过一边。
云天凤用手轻轻一触陈剑的肩膀道。“你看出没有?”
陈剑莫名其妙地道;“有什么可以看的?”
云天凤轻轻一叹道;“你真是的,假如你是南宫少雄的话,刚才该用什么方法去应付?”
陈剑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只要把后两式倒过来就……”
云天凤边连忙止住他的话道;“你别叫呀!我只是提醒你的注意,南宫家的剑法虽然号称无敌,跟你一比还是差了一筹,等一下你就可以替武当出口气,只要你能胜过这个扶桑剑士,南宫家的剑皇帝尊誉自然而然地转交给你了……”
陈剑尚未作任何表示。
南宫一雄已沉下脸道:“陈夫人此刻作此狂语尚嫌过早,南宫家还有我呢?”
云天凤故意冷笑道:“你又能比你儿子强多少!”
南宫一雄瞪了她一眼,走到长谷一夫身前道:“犬子多承赐教……”
长谷一夫点点头道:“不敢当!城主是否有意赐教一两手。”
南宫一雄沉声道:“不错!不过请先生动手时不必再留情面,动手比剑,乃性命相搏之机,假如先生因为心存顾忌而吃了亏,休怪在下言之不预。”
长谷一夫点点头道;“城主请放心好了,到时候瞎子自然会有分寸的!令郎剑法虽精,然而出手之际总还留存一步余地,是以瞎子也不好意思下杀手。”
南宫一雄怒声道:“正因为他剑下留有余地才招至今日失败之果……”
长谷一夫立刻正色道:“城主此言差矣,种果得果,令郎所习剑法虽凶,就因为从未杀过人,今天才得留下性命,否则瞎子在第一次交手时,就不客气了。”
南宫一雄阴沉地道:“此地并非禅堂,我们也不是佛门弟子,因此先生大本必讲什么因果,在下招呼已打在前面,先生准备亮剑吧!”
长谷一夫果然把长剑撤出,握在手中,神情虽然显得稳定,可是握剑的手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足见他心中还是相当紧张的。
南宫一雄见状大声笑道;“先生不是还有一柄匕首吗?为什么不一并取出来,免得一会儿措手不及。”
长谷一夫正答道:“那匕首原是敝国武士用来不得已时切腹之器,上面绝不得染上第二人之血。
南宫一雄嗯了一声道:“先生对小儿之时,怎么不吝使用呢?”
长谷一夫肃然道。“敝人对少城主时,心知必无流血之可能,所以才拿出来用一下,现在对着城主此等高手,根本也用不到它,大可不必费事。”
南宫一雄沉腕送出一剑,直走中锋,剑路平实,隐含无穷杀机,长谷一夫双手握剑,凝重地平击出去,目的只是在架开那一剑。
所在嘟当激响后,他立刻跳左两步,持剑又作了个守势。
南宫一雄一笑道:“先生为何慎重起来?”
长谷一天毫无表情地道:“城主剑中杀气太重,瞎子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轻易回招。
南宫一雄豪笑道;“这么说来,当先生回招时,必是有绝对把握杀死在下了。”
长谷一夫凝重地摇头道:“那倒不敢说,不过在下出剑回招时,已将生死付之一决,闯得过是命,闯不过只好认命。”
南宫一雄大喝一声道:“你还是从命吧。”
剑随声出,若狂风骤至,暴雨疾降,眨眼之间已连攻出七八招,每一招都取敌之要害,惊险已及。
长谷一夫双目虽盲,其听风测影之能也到了不可再妙的程度,他双手舞动一柄长到,上封下磕,都是最恰当的地位将对方剑势封住,场中唯闻叮当之声不绝,剑刃交触的火星直冒。
陈剑在旁边细心地观战着,至此不禁神色飞舞,兴奋到了极顶。
云天凤叹了一声道:“你高兴些什么?”
陈剑忘情地道;“这是我见到最精采的一次比剑,他们攻守之际,简直妙到了极点。”
云天凤叹道:“换了你呢?”
陈剑摇头道。“我不行,无论攻守,我都到不了那种境界。”
云天凤叹道:“那你还有什么可高兴的,假如你的剑法胜不了南宫一雄,武当的解剑石碑仍是无法在武林中重新树立起来。”
这番话早是一益冷水,浇在陈剑的头上,把他的一团高兴都化为森森的寒气。
云天凤又安慰他道:“别泄气,好在你还年青,多花点时间,总有一天会胜过他的。”
这时南宫一雄已攻出了十多招,每一招都极其奥妙诡异之能事。
然而长谷一夫都能一一地挡过去,虽然他并没有回招,却证明他在剑上的造诣并不比对方差。
云天凤叹了一声道:“假如你能把此攻守式都学会了,再加上恨天四式的攻招,相信南宫一雄一定挡不住……”
陈剑怔然地道:“这些守势并无成式,完全是仗着多年的经验,临时使出来的,要达到这种境界恐非一朝一夕之功……
云天凤也不说话了,专心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因为南宫一雄在一阵急攻之后,仍然徒劳无功,于是也不再抢着进招,擎剑凝立不动。
长谷一夫等了片刻,才轻吁了一口气道:“城主为何突然停手了?”
南宫一雄哼了一声道:“我攻了半天,才想起你是个盲人,听风测影,再攻下去也是白费力气,要不是那两个年青人一番谈话,我几乎还要继续上当下去。”
长谷一夫微异道:“那两个年青人的谈话中并未涉及到我们的比剑……”
南宫一雄立刻道:“怎么没有,陈剑侠曾谈你的守势并无成式,完全是听到我的剑风后,才适时而作应付之策,你承认吗?”
长谷一夫点头道:“这本就是事实。”
南宫一雄冷笑道;“因此我再打下去也是白费,你是到剑刃及体之时,总能感到我的意向预作准备……”
长谷一夫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我们盲人占便宜的地方,因为我们以耳代目,感觉上总比常人灵敏得多,城主既然想透了这个道理,现在罢手,尚不失为明智之举。”
南宫一雄怒声道:“胡说!南宫家的赫之盛名,完全是在剑上建立起来的,岂容毁于一旦。”
长谷一夫笑道:“我并不能胜过城主,因此对城主盛誉并无所伤。”
南宫一雄冷笑一声道:“那我们是否就这样罢了。”
长谷一夫尚未作答。
卓少夫却道:“不行!雷古教师与寺田先生俱丧生此地,除非城主答应令爱与七殿下的婚事,否则下官就无法回京覆命。”
南宫一雄峻色道:“此事断难从命。”
卓少夫将手一摊道。“那城主只有将我们一一打发上路了,长谷先生,我们找来时,贵领班兵卫曾再三叮嘱,必须达成使命……”
长谷一夫轻叹一声道:“城主,敝人身不由主,尚祈求垂允所请,不然就只有请城主在剑下折服敌人……”
南宫一雄脸色阴沉地道:“好吧!长谷先生,敝人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容忍,可是事情逼得我无法善了,假如真有得罪的地方,希望你要担待一点了。”
长谷一夫淡淡一笑道;“在下承蒙城主赐教了二十几招,得以堂窥中国剑法之玄秘奥秒,深感莫大之荣幸,但是在下也知道城主并未将所羽之剑中精招见颁,是以不敢动手回招。”
话说得很客气,骨子里却相当硬,意思是说假如你还有更高的招式,才值得我回手用。
南宫一雄神情突地一转而变为端正,刷地一响,振腕劈出一剑,直取中宫,速度不算慢,也不至于快得令人看不见,可是长谷一夫却迅速地抽身连退十几步,才立定身子,更以一付正容的神色道:“城主剑皇帝之誉诚非虚得适才那一剑浑厚博大,气度深宏,敝人不敢言匹。”
其他人也不作声,一方面则是对南宫一雄表示由衷钦佩。
他那一剑并无任何奥妙支比,可是在这些剑道高手的眼中却只有四个字才足形容:妙不可言!
这一剑的奥妙的确不是言群能容的,平凡的一式中,含有千种变化,蕴蓄着无以言喻的威力。
只有卓少夫发出略带不满的声音道:“长谷先生!你总不能就此认输了。”
长谷一夫轻叹道:“瞎子自知力不能以抗。”
卓少夫冷笑一声道:“先生一招未回,就罢手言输,下官回到宫中,对贵领班兵立先生该如何报告?”
长谷一夫淡淡地道:“敞人自会领罪,用不着卓大人代为烦心。”
卓少夫却哼了一声道:“长谷先生,下官记得出京之日,兵卫领班曾交代过几句话,尤其是对于先生腰间那柄短剑的用途,说得很清楚,看来兵卫先生是对下官言过其实了。”
长谷一夫脸色微动问道:“兵卫对大人如何说的?”
卓少夫笑了一下道:“他说先生那柄短剑除了在紧急对付敌人之外,还可以用来对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