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她向江浪作了一个苦笑,微微点着头,即转身纵了起来。月夜里,她身法是那么轻灵巧快,刹那间就消失在黑暗夜色中了!
一行马队,在第四日的黄昏时分,来到了察哈尔“阿巴噶左翼旗”。
这个地方,如今已很少用蒙语作以上称呼,而是被用汉语“金沙郡”取而代之了。
马队里包括夏侯芬、小苓、丁铎,以及“武术教导团”里的几名汉子。
江浪也在里面。
今天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因为很快就要见到褚天戈了——这个杀害他父母,以及全族人生命的大仇人。
七年前的一个黄昏,他与拜弟裘方曾在沙漠里狙击过褚天戈一次。双方交手,厮打得十分激烈。
七年后的今天,他显得老成多了。
这两天,他有意留蓄着胡子——为的是不引起褚天戈的怀疑。
他仍记得,七年前的那个黄昏日子,由于风沙很大,他与拜弟都像当地人一样地蒙着一层面布。在打斗过程中,面布虽时有飘动,但是他相信褚天戈不至于看清他的真面目。
以后虽然数次和金沙坞里的人接触、打杀,一来是褚天戈不在现场,再者自己也都围有面中。他相信,如今是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尽管如此,他内心还像怀着鬼胎,相当紧张。
他注意到了,那位苓姑娘的心情似乎比他更沉重。由“郭家屯”马场出发算起,一直到今天,整整三天的时间,晓行夜宿,她从来没有笑过,即使与夏侯芬,她也很少说话。
好在这位苓姑娘平素就有一个“冰美人”的外号,对于她的冷漠,大家早已习为常事,不以为怪,谁也不曾想到她心里会有什么特别事情。
想象中的“金沙郡”,不过是荒漠里的一块绿地,不会有太杰出的成就。
然而,江浪的眸子一接触到金沙郡的城门,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错了。
简直是奇迹!
难以令人相信的是,在这种穷漠僻壤的地方,竟然会有这么颇具规模的一座城池建筑!
飞檐画柱,高插云天,真个是美不胜收!
此刻,那城池正门大开,隔着护城河缓缓放下一座吊桥,用以接引一行来人。
吊桥一端方自搭接彼岸,即见从金沙郡城池内驰出三骑快马。
三马一白二黑,脚程极快,转瞬之间就驰近眼前了。
第一匹白马之上,坐着一个四十左右、瘦小干瘪的汉子。那汉子身披一袭红色缎质披风,神态显得很是自负。
他身后紧随着两骑黑马,坐着两个魁梧的年轻人,两人手上各托着一个银盘,内置酒器。
三骑快马速度奇快,在为首的白马昂首一声长嘶中,已临眼前。
第一匹白马上的削瘦汉子,首先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那两个人也各自迈腿,由马首上跨过,动作划一,姿态优美,极其轻快地落身在地。
红衣瘦汉一脸笑容地向着马队之首的夏侯芬抱拳一揖,恭声道:“大小姐回来了。
老王爷特命迎驾,来迟一步,请勿怪罪!”
言罢,转身自身后汉子手上银盘内拿起一个银盏,由另一汉子处取过一把壶,往银盏里斟满了酒。
红衣汉子高高举起酒盏,效法古礼,泼在了马前,以示欢迎。
于是,二黑衣汉子持酒器近前、
夏侯芬以后各人,每人都喝了一杯。
江浪也不例外。
他喝罢酒,心里不禁暗暗好笑。他暗忖道:褚天戈当真一脑子的帝王梦幻,居然一切行止,也都模仿宫廷帝王规矩,可真应上了那句话:
“天高皇帝远,猴子称大王!”
他自封为“金沙郡王”,已失体统,羞笑江湖,再要模仿这些不伦不类的名堂,更令人发噱!
红衣汉子表演了这一套规矩之后,即由袖内取出一个绢制的手卷,打开来高声宣道:
“老王爷有旨,宣公主与新来的武术教练江先生上殿!”
这里把“大小姐”的称呼改为“公主”更令人啼笑皆非!
夏侯芬红着脸,微微嗔道:
“崔平,完了没有?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不要给我来这一套!江兄是第一次来,你们也不怕人家笑话!”
江浪这才知道那红衣瘦汉子原来是崔平。
只见此人四十二三的年岁,黄焦焦的一张脸,两腮低陷,两耳招风,一双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珠子,却是含蓄着的的神光!
听到夏侯芬的话,他欠身笑道:“这是老王爷的规矩……不敢不遵。”
他嘻嘻一笑,眸子瞟向江浪,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江朋友了,失敬、失敬!”
江浪既想近身褚天戈身侧,对这类人物就不得不认真应付,于是在马上抱拳道:
“崔平兄大名久仰之至。”
崔平听他这么说,脸上绽开了笑容,紧接着又显出了几分傲气。
“老王爷听说足下一身功夫了得,颇想见识一下,江兄,你来得太好了!请!”
说完翻身上马,遂转身在前带路。
大伙儿也催动坐骑,浩浩荡荡地通过吊桥,直向城池内鱼贯而入!
在通过活动吊桥时,江浪抬头一看,见城上雕刻着三个描金大字——“金沙郡”!
一行人完全通过之后,只见八名赤着上身的魁梧大汉,用力摇动着一个钢制的绞盘。
在一片吱吱声中,把搭向对岸的巨大吊桥重新吊了起来。
对于“金沙郡”这个地方,江浪虽然闻名已久,亲眼见到却是第一次。
只见城门两侧,有两列雄赳赳持刀武士分立左右,各人一身黄布衣,头扎布中,刀身映衬着夕阳,泛出一片刺目炫光,十分威武。
马蹄踏行处,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平直道路,沿着两侧商店林立,行人如鲫。
以崔平当先,一行快马如飞,马蹄印在石板道上,发出了响亮的蹄声,惹得两侧行人驻足观看。
江浪在马上眺望,估计金沙郡有五十里见方大小。除了这条颇具规模的大道是以石板铺就的以外,郡内尚有三四条纵横的黄土道路。数千户房舍,点缀在浓绿、金黄相间的庄稼之间。
不可否认,“金沙郡”还真是一块富庶地方哩!
只可惜,强自加诸了一个野心残暴的统治者,使得这块沙漠绿洲随时都有被争权夺力的战火焚毁的可能。
江浪心里不胜感慨,越发觉得自己此行任务的重大,不可掉以轻心。
继续前行,来到了一排石舍,舍前是一片颇具规模的竞技习武空场。这时,场子里正有百十名年轻小子赤手搏斗着。
一行人快马而进,中途丁老七等一干汉子陆续散开,仅仅剩下江浪、夏侯芬、苓姑娘与崔平几人。
夏侯芬有意把马放慢,使之与江浪并行。
“我义父这个人很直爽,就是过于自负,你等会见了他,千万不要介意!”
她的眼睛瞟过来,似笑不笑地嘱咐着他。
江浪点点头:“我知道!”
夏侯芬一笑:“你看我们这个地方怎么样?”
“称得上塞外江南!”
“你真会说话!”
江浪一笑道:“姑娘可知老王爷为什么要见我?请告知一二夏侯芬点头道:“我正要告诉你!”
说时,她往前面瞟了一眼,才道:“你要留意一下,我那义父最会出其不意地考验人家的功夫!”
江浪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夏侯芬道:“你的功夫用不着担心,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下而已,免得一时措手不及!”
“谢谢姑娘关照!”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巍峨建筑物前面,大概就是褚天戈下榻的“郡王府”了。
那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广厦,高耸的楼阁,延绵着有数幢之多。雕梁画柱,飞檐参差,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紫禁城大内宫宇,较诸热河郡王铁崇琦的府殿并不逊色。
各人在殿前下马,早有小厮迎上来,把马牵走。
江浪留意到,这三天以来那位苓姑娘很少说话。自从她得悉杀害自己父母以及族人的大仇元凶,竟然是自幼收养自己的恩人褚天戈时,她整个心智几乎完全陷入沉痛的苦思里了!
一直到现在,她脸上依然不见笑容。
大家下了马,她只默默地与夏侯芬打了个招呼,就径自向内院绕去。
如果不是江浪早已知道她是一个十分内向的人,真会怀疑是在与他呕气呢!
说来也怪。
自从他第一眼看见这个举止端庄、态度文静的姑娘之后,心里就深印下了对方的影子。这个影子再与孩提时那个叫小苓的幼小影子联系在一起,就愈发加深了对她的印象。
小苓的身世和夏侯芬身份是不可同日而言的,后者是富门出身,虽然说也是自幼遭遇到家破人亡的不幸,然而却幸运地为褚天戈所养,并蒙收为义女,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从她找到了陷害自己的仇人曹金虎顺利报仇以后,她内心的愤恨遗憾已经不复存在了。
小苓就不同了。
这个不幸的姑娘,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虽然亦为褚天戈所收留,那只能算作“寄人篱下”!
更惨痛的是,这个收养她的人,竟然是她家的大仇人!在她蓦然得悉了这个消息以后,内心是多么沉痛,是可想而知的!
江浪如其说喜见其文静的姿色,不如说同病相怜于她的身世遭遇。
有了这一层关系,对于小苓这个人,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脉脉相关,仿佛自身的血液与她连贯相通。
目睹着小苓临去的黯然神色,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他眼神儿追循着她的背影,情深地瞥了一瞥,似是期盼着再次见到她……
他还有很多话不曾告诉她,他还不能够真地确定这个小苓就是小时候的那个小苓。
这一切,都是在这一霎时涌出来的。
他目睹着小苓苗条的背影,突然悲从中来,觉得眸子里有些湿润了!
“怎么了?”
身旁的夏侯芬撞了他一下。
江浪猝然一惊,不由得把目光硬生生地拉回来,转向眼前这个姑娘的脸上。
他的脸禁不住红了一下!
夏侯芬不自然地一笑——女孩子的心思特别灵敏,用不着说一句话,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夏侯芬冷冷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一时!”
说完这句话,她赌气地先走了。
江浪一呆,暗暗责怪自己的不沉着,便苦笑了一下,快步跟上去。
这时,崔平远远在殿阶等候着。
江浪追上了夏侯芬的脚步,前者脸上就像罩上了一层冰霜。
走在长长的一条花石甬道上的夏侯芬一句话没说,江浪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他不想找钉子碰。
崔平陪同二人穿过了大殿,经过一个花园,眼前是一片波明如镜的湖水。
湖面上植着半湖残荷,在湖心处建筑着一幢颇具匠心的阁楼。
有一道鲜艳彩石所砌的长堤,婉蜒地由陆地接向湖中阁楼。那堤道两侧,修建着朱红夺目的两排扶手,几只水鸟啁啾着掠波剪影飞过。波面上倒映当空的夕阳彩霞,端的是一处美景所在。
如果不是江浪心里那腔仇恨大深重,他几乎为眼前的这番景致沉醉了。
一想到即将与元凶大仇见面,他连一丝松快的心情也提不起来了。
崔平、夏侯芬、江浪三个人踏上了堤道。
湖心阁楼前悬有一方巨匾,黑底绿字,刻写着“心明阁”三个大字。
这时,阁前已有四个穿着短装的少女恭恭敬敬地迎候在那里了。
四少女身材高瘦,亭亭玉立,服式一致。上身是翠绿色的多穗短披,下身是短及膝上的同色榴裙,明显地露出白嫩洁净的一双玉腿。
江浪在这地久居,只一眼就看出这几个女孩子都不是汉家女子,而是哈萨克归化了的少女。
褚天戈偌大年岁,身前竟使用了这么一群绮年玉貌的少女,虽然不能肯定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但是心术不正,却是可以认定的。
三人走近楼前,四名少女一齐弯膝请安。
崔平道:“老王爷呢?”
一名小女操着熟练的汉语道:“王爷在楼上打坐,刚才关照说,公主来了只管上去!”
三人直接进入楼下正厅。
江浪足方步入,只觉得眼前一亮。原来,这所楼厅是八角形建筑,八面轩窗同时敞开着,楼厅里洋溢着一片夕晖。
正廊外是一圈回廊,摆设着高架盆景,悬养着几样珍禽……
时近黄昏,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色。徐风轻袭,笼子里的鸟婉转地鸣叫着,使人立刻为一种宁静的气氛所感染。
江浪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万万想不到,昔日耀武马上,杀人如麻的一个绿林魁首,一旦脱离了打杀生涯,竟然会有这么一番宁静生活享受……
然而,褚天戈毕竟不是真正的退隐,他的内心并不会因此而宁静。
他住在这样宁静、幽美的湖光水色里,内心所酝酿着的却是一种霸业,一种永远填不满的私欲!
江浪不禁从内心里发出了一声浩叹。
他忽然有所警惕,觉得这个人是不可轻视的。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毡,脚踏上去极其柔软舒适!
江浪随着夏侯芬、崔平二人,方自踏上楼阶,即见一个黑面魁梧汉子由梯侧面现身而出。
原来,在楼梯侧方,有一道回廊通向别处阁楼。
那汉子原先就是在侧面梯门,听见人声才现身而出的。
这人四十左右的年岁,浓眉巨目,身上穿着一袭紫色袍褂,在横腰地方围着一口连鞘的修长软刀。一眼看上去,就可判定这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人。
这人乍见夏侯芬,抱拳笑道:“公主回来了。”
然后,又把眼光向江浪一瞟,道:“这位想必是江爷了?”
江浪抱拳道:“不才江浪。”
那人上下打量了江浪几眼,微笑着走向前,探出双手向他身上摸去。
江浪猛然一惊,闪身后退!
不意那人身法奇快,竟然如影附形般跟着江浪身子欺了过去,依然探手向他身上摸去。
江浪自是不依。
四只手很快地交接了几下!
想来,因为那汉子未能得逞,面上顿时显出不悦,身子后退了一步,冷笑道:
“江爷好功夫!只是这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