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燕铁衣沉默地不发一言,他的目光是冷寞的,表情是生硬的,眉宇之间,宛似凝视那一抹接合了抑郁的仇恨——这与他以前每一次远行之际的谈笑风生习惯大相迥异。
当然,熊道元与崔厚德更不敢说什么,他们知道他们当家的个性,也了解他的心绪,他们深深晓得。当他们的魁首不愿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一个先开了口就隔倒寮不远了。
两个人都没忘记,在裴咏死去时燕铁衣的悲恸,以及当燕铁衣在纯堂口里查询不出那胡绚的踪迹时的震怒,他们很清楚燕铁衣现在的想法,同时也希望那胡绚最好早点自决了事,因为,当燕铁衣找着他的时候,那时候,他可能就会太贱了。
轻轻摩娑着马头的赤红须毛,燕铁衣一只眼睛漠然注视着两侧向后倒退的景色,淡淡的开了口,说道:“你们说,“青龙社”已算是道上一个够份量的组合么?”
熊道元与崔厚德互觑一眼,然后,熊道元小心的道:“这是无庸置疑的,魁首。”
燕铁衣冷冷的道:“那么连一个下三滥的胡绚下落也不知道?”
舐舐唇,熊道元直楞楞的道:“魁首,是这样的,那胡绚在以前素来与我们没有瓜葛,亦无牵连,可以说在裴爷出事之前,咱们根本就不注意这个人——也没有注意他的必要;因此,突然要找这个人的时候,也就不容易马上知道他的下落了,我们的力量很大,人手分布极广是不错,但我们也无法立即探悉江湖上每一个人的行踪,所以……”
燕铁衣哼了哼,道:“虽然你说得有理,但我听着极不舒服,熊道元,你令我不舒服了!”
熊道元叹了口气,惶恐的道:“回禀魁首,我只是照事实说话,绝没有半点敢唐突魁首之处。”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其实,我心里也自有数,只是——唉,这几日来不知怎的,明明看着是的事也变成不是了……”
熊道元谨慎的道:“魁首,我们到了“钱塘镇”去找谁呢?”
燕铁衣道:“第一、我们可以详询裴咏的左邻右舍,问一问事情发生时的经过,假如他们知道的话。第二、我们找“钱塘镇”当地的武林人物,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打听打听姓胡的下落,这只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我们至今不知胡绚的踪迹,而又一时找他不着,也只好先用这个法子试一试了;否则,等我们的谕令发交下去,再等他们得到消息回报,这一来一往,就要太费时日,我不耐烦等候这么久,在没有替裴咏报这血海深仇之前,每一天对我俱与每一年无异!”
随后左行的崔厚德插口道:“魁首,这件事其实用不着魁首出马办的,只要魁首一句话交待下去,“青龙社”各方所属立即便会全部出动,追骑四出,还怕那胡绚飞上了天?”
燕铁衣静静的道:“心意,崔厚德,这是个心意。”
熊道元谨慎的道:“姓胡的那小子,魁首,莫非还有什么特别大不了?”
燕铁衣摇摇头道:“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号,有关这王八蛋的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事实上我也不需要清楚,因为这并不重要,就算他是皇帝老儿的小舅子,这一样我也要活剐了他!”
崔厚德笑道:“枭霸亲征?所向披靡,这是毫无问题的!”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希望是这样的了……”
彷佛有些弹不掉,挥不去的阴影覆盖在燕铁衣的心上,他有点提不起兴致来说话,在吁过那一口气之后,他又沉默了下来。
就这样,在僵冷的静寂中,他们一路朝下赶去,仰望灰翳的天空,遥眺远近的景色,跟着不徐不缓的蹄点,地面便一大段、一大段的抛到后面去了。
当夜色初降,燕铁衣却毫不迟疑的越过了眼前一个可供歇足的小镇,他要尽可能的多赶一程。
当夜色深沉,他们已错过宿头。
在黑黝黝的夜暗中,燕铁衣放缓了马速,旋头四处眺望,但他没发现什么,除了高山,就是林野,找不着能以打尖过夜的地方了。
摘下马首旁悬挂的羊皮水囊,拔开塞子,灌了几口水,燕铁衣一边将水囊再挂回去边问道:“累不累,你们两个?”
崔厚德揉着屁股,咧嘴苦笑:“如说不累,魁首,我们就是在骗你啦……”
熊道元也道:“老贾说,连双腿胯骨也麻木了,魁首……”
燕铁衣笑道:“那么,我们便找个合适所在歇一宵吧!”
崔厚德四处看了看,摇头道:“这里正处穷荒僻野,除了山就是林,只怕离开这条路就连块平地也找不到了,魁首,到那里去过夜呢?”
移动了一下坐姿,燕铁衣道:“实在找不着的话,那就在林子里宿一宵也好!”
舐舐厚唇,崔厚德道:“夜深露重哪,魁首……”
横了自己这个忠心手下一眼,燕铁衣叱道:“道上混的人还怕这么点折磨#夯出息的东西!”
熊道元道:“我可没说,魁首……”
哼了哼,燕铁衣正想讲什么,目光瞥处,哈,却发现在右侧方一片林子里,竟隐约出现了一点灯火,他立即朝那个方向一指,道:“你们看,睡觉的地方来了!”
熊道元与崔厚德急忙望去,也都发觉了那点闪闪灭减的灯光,崔厚德大喜过望,度幸的道:“可不是,哈,不求别的,只要有一张干草铺成的床,让我能够四平八稳的睡上一觉也就行啦。”
熊道元却呐呐的道:“怪了,怎的我们方才便没有看见这点灯火?”
燕铁衣“呸”了一声,道:“这条路是弯曲的,刚才我们正走在曲角上,那里看得见?呆东西!”
连连点头,熊道元道:“一直在说着话,我倒忘了这一点,我,我还疑惑是“鬼火”呢!”
崔厚德喃喃的道:“天爷,这是个老疯子……”
燕铁衣歪着头,笑嘻嘻的道:“别这么跋扈,行么?”
大吼一声,“人狒狒”黄节操狞厉的道:“任你再说什么也是白饶,乳臭小子!”
熊道元高声道:“姓黄的,来来,我们哥俩先亲热亲热再说!”
低促的,崔厚德道:“魁首,让老熊放倒这头老狗!”
燕铁衣平静的道:“算了,我们有我们的事要办,不找这些麻烦……”
说着,他转向正在跃跃欲试的熊道元:“退回来,道元,我们走吧进”熊道元瞪着黄节操,狠狠的道:“便宜你!”
横身一拦,这位“人狒狒”怪叫道:“走!往那里走?既然来了,不留下点什么就想走于没有那么便宜,你们用不着便宜老夫,老夫更不会便宜你们!”
燕铁衣笑笑道:“那么,老先生,你来阻止我看!”
转过身,燕铁衣就往回走,但是,他刚一转身,二条黑影只那么微微一晃,嗯,竟已到了面前——好俊的“大挪移法”,轻身术的上乘修为!
瞧着黄节操,燕铁衣道:“你好快,老先生……”
黄节操凶恶的道:“小子,比起你来,大约是快上那么一点!”
燕铁衣正在考虑着怎么处置这个他不想动手,又难以不动手的局面时,林子外,已有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迅速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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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中雄第三章 人狒狒 心果如兽
第三章 人狒狒 心果如兽
他听到了,黄节操也听到了,黄节操双目怒张,咬牙道:“好呀!你们居然还有帮手,没关系,小子,你们还有多少人不妨全叫出来。看看老夫能不能摆平你们一地!”
黄节操才说完了话,黑暗中人影闪晃,一个全身黑衣的青年人,已慌慌忙忙的奔到近前。
那年青人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很消瘦,脸色苍白,双目失神,只二十来岁却有着中年人的憔悴与老年人的落寞形态,他显得有些惶然,有些狼狈,有些掩藏不住的渴切及忐忑;发现了燕铁衣他们,这年青人倏地站住了,他朝他们疑惑的打量了一会,才慢慢的,带着几分古典意味的走了近来。
“呔!”黄节操向着那年青人大喝一声,喝得人家猛的一愣,他那张大毛脸便似蓬涨了一样硕得更加狞恶:“小畜生,你们还有多少同伙?不妨全叫出来,省得我老人家费事!”
年青人吃了一惊,迷茫的道:“同伙?什么同伙?”
黄节操大怒道:“你还演什么戏!你是怕你这三名同伙不是老夫对手,这才现身相援的,是吗?没关系,老夫索性放大方点,你们有多少人,不妨一齐出来,老夫等着就是!”
咽了口唾沫,年青人迟疑了的看看燕铁衣等三个人,呐呐的道:“老丈,你大约搞错了,我不认识他们,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同伙”,我是独自一人来的……”
燕铁衣闲闲地道:“他说的对,我们不认识他,他不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重重一哼,黄节操道:“方才你说“找来”,你“找来”这里做什么?”
年青人强颜一笑,涩涩的道:“我是来拜谒一位人称“人狒狒”的黄节操老前辈!……”目光四顾,他呐呐的道:“不知老前辈在那里,尚望老丈指点……”
燕铁衣笑着一指黄节操,道:“喏,他老先生就是了。”
烘容立整,年青人一拂衣袖,趋前便拜:“后学末进陈品端谒见黄老前辈,尚请黄老前辈……”
一下让开,黄节操厌烦的连连挥手叱道:“什么玩意?少给老夫来这一套,你有话就说,有庇快放,不要摆副架势出来拍我老夫马屁!”
呆了呆,陈品端难堪的站了起来,他那张苍白的脸孔也不禁泛了朱红,搓着手,他嗫嚅的道:“是,前辈,在下有件大难事,特来拜求前辈,因为,只有前辈才能援救在下渡此难关……”
黄节操冷冷的道:“你是来要老夫的“紫金丹”?”
连连点头,年青人踏上一步,恳切又忧戚的道:“是的,请前辈宜赐在下一粒前辈珍藏奇药“紫金丹”,以便在下带回给病中老母服用……家慈染恙数月,请遍四乡名医,搜尽各色药材,却俱皆罔效,家慈沉着非但毫无起色,更见日趋沉重!
前辈,在下家道本不富厚,为了给家慈治病,几月来早已典空卖尽,负债累累……
但这些完全不值一谈,重要的是家慈的病况,前辈,为人子者岂能眼见老母受苦而仅束手徘徊,定是上天默佑,正在在下四处奔走,求医告贷之际,恰有一位云游高僧于半途中巧逢在下,承他好心垂询在下何事如此忧惶不宁?经在下将上情详告后,这位大师父便自告奋勇,偕同在下返舍探视家慈之疾,大师父再三诊段问脉,确定家母所患,乃是一种罕见肝疾,且已达到濒危之境了……这位大师父率直相示,他亦无法可施,但是,这位大师说,只有一椿法子可救家慈性命,他说,他说……”
黄节操寒着脸道:“说什么?”
陈品端吸了口气,抑止住心头的悲痛,苦涩的道:“他说,除非求得前辈所提炼的“紫金丹”为家慈服下,否则便无他法可施,并且又指引了前辈清居之处,是而在下才连夜赶来相求……”
大吼一声,黄节操叫道:“那个秃驴是不是一张脸红通通的,大鼻子,还蓄了把白髯?”
陈品端惊喜的道:“正是,前辈,正是,莫非前辈与那位大师有旧?”
“呸”的吐了口唾沫,黄节操咆哮:“有个屁的“旧”!好个明空和尚,你给我找的好麻烦,也不过前天才在林子外和你打了个照面,连你向我合十我全没理会,你这狗肉和尚,居然仍不知趣,竟给我在外头宣扬起来,可恨哪,可恨!”
陈品端惶恐的道:“前辈且请息怒,明空大师也是出自善意,一片佛心,这才是指点在下前来向前辈求赐仙丹,却非他意……”
黄节操一挥手,叫道:“去去,老夫这里又不是娠济院,救难所,那有什么金丹银丹乱施舍人,走,快走!……”
陈品端急道:“务请前辈看在家慈性命垂危,饱受病苦折磨的份上惠赐宝丹一粒,晚辈永感恩德,铭感五内……”
黄节操突然狼号也似的怪笑起来,指着陈品端鼻尖道:“你这小兔崽子当我是什么人?你老娘生命垂危干我鸟事!你老娘饱受病苦又干我鸟事?是我令她生命垂危的么?是我使她染疾患病的么?我和你有什么牵连瓜葛?凭什么要赠你“紫金丹”一粒?你以为这“紫金丹”是容易得来的么?你以为是随便花个三两吊制钱便可到处买到的玩意么?小兔崽子,你迷了心,失了魂啦,你那七窍才只开了六窍哪……”
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陈品端的身子不禁颤慄着,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悲痛又羞耻的道:“老前辈,只求你行行好事,救我母亲一命,老前辈,我会终生感念你,为你老立长生牌位……”
黄节操暴跳如雷的吼叱:“混帐东西,不开眼的小兔崽,畜生,如若不是你态度倒还恭顺,你自己的一条手臂也早被我拿下来了,遑论你那老虔婆的母亲!你滚不滚?再不滚老夫便不客气连你一并收拾掉!”
缓缓跪下,陈品端痛苦的哭泣着道:“前辈,只要……前辈俯允惠赐妊丹一粒……在下宁颐自断一臂……以谢前辈,前辈……恳求你老行椿好事,留椿德吧!……”黄节操猛的一黑脸,冷酷的道:“做你的春秋美梦!姓陈的小兔崽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苦求哀恳,也休想我意动心!”
陈品端大哭,拜倒在地,哀哀的叫道:“前辈,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老叩头……”
飞起一脚,踢得陈品端“吭”的翻了个滚,黄节操狂笑道:“叩头?去你的蛋,你便自绝在老夫面前,也一点用没有,小兔崽,有种你便上来与老夫比划比划,你赢了老夫,“紫金丹”一粒任你取去,你输了,就算你不自己割下右臂,老夫也会为你代劳!”
陈品端从地下爬起,叩头点地,“咚”“咚”作向,一迸号啕大哭:“晚辈不敢冒犯前辈……晚辈也自知不是前辈对手……求前辈慈悲,求前辈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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