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饮而尽,沈胜衣才应道:“老前辈言重了。”
“我不叫老前辈,叫楚烈!”
“霹雳楚烈,精打细算张环,雪剑双绝柳清风,铁石心肠秦独鹤,”江南四友“的大名,晚辈早已如雷贯耳。”
白衣秦独鹤冷笑道:“我看你也不是无名小卒。”
“晚辈沈胜衣。”
四个老人齐皆一征,楚烈大笑。“好一个沈胜衣!”
秦独鹤语声冰冷,接道:“的确是很不错的。”
锦衣老人道:“张环早已没有人叫的了,这附近的人都习惯叫我做张千户。”
沈胜衣笑笑道:“老前辈这些年来精打细算,可说是大有成绩。”
张千户拈须微笑:“总算过得去。”
青衣柳清风接问:“小兄弟今天到来南湖,不知道有何目的?”
“游湖——”沈胜衣手一举杯。“喝酒。”
“想不到小兄弟竟有此兴致。”柳清风呷了一口酒。“高官厚禄,肥马轻裘,新诗映珠玑,豪文冲牛耳,终究不如,雁荡泉一湫,西湖月一钩……”
沈胜衣紧接道:“孤山一枝梅,南湖一杯酒。”
“正是正是。”柳清风有些奇怪的望着沈胜衣。“怎么江湖传说,你竟会是一个只懂得用剑的武夫?”
秦独鹤冷截:“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上烟雨楼?”
沈胜衣道:“那个船娘告诉我,有一位张大爷要借用这座烟雨楼一天……”
张千户淡淡的一笑。“你到底还是冲着我来的。”
柳清风接道:“江湖传说虽然很多都已经失真,你与艾飞雨乃好朋友这一件事,相信还是事实。”
沈胜衣一征:“莫非他那里得罪了四位老前辈?”
“他说是要杀我们。”张千户盯稳沈胜衣。
“不曾听他说过与四位结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千户盯着沈胜衣一会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沈胜表叉是一征。
张千户目光一转:“看来他不像是说谎。”
“完全不像!”楚烈说得更肯定,柳清风亦道:“我想来想去,可也想不出他有说谎的必要。”
秦独鹤冷冷的道:“那是因为他说的一枝梅,一杯酒,说对了你的脾胃,知人口面,我还是要一试!”
语声一落放下杯,缓缓站起身子,木杖在握,突然毒蛇一样刺了出去!
沈胜衣身形急闪。
秦独鹤木杖紧迫,飕飕声中,一杖飞灵变幻,连刺沈胜表十三处要害!
沈胜衣连闪七杖,一翻腕,竟然将酒壶穿在杖上,身形再一转,退过了一旁。
那支木杖多了这一个酒壶,变化立时就一缓,接着那六杖亦失了分寸。
秦独鹤面色似乎更白,杖一抖,酒壶飞脱,飞出了楼外,飞进了湖中。
他接杖一顿,冷笑道:“盛名天下,果无虚士!”
红衣楚烈看得跃跃欲动,一声:“让我也来过几招!”长身直扑沈胜衣。
他的一双手远比一般人长大,掌心有如株砂一样,还未拍到,劲风已激起了沈胜衣的衣袂。
沈胜衣身形飘忽,连闪楚烈十二掌,已到了一条柱子之前。
楚烈大笑:“看你如何躲得开我这一招!”双掌一翻,接连三变,猛可一拍!
沈胜衣身形也三变,左手杯往前一送,身形再一变,壁虎一样地贴着那条柱子游窜了上去。
楚烈双掌一拍,“叭”的将那只酒杯拍成粉碎,攻势亦断,当场一呆。
张千户地出手了,三颗明珠脱手急打沈胜衣三处穴道。
沈胜衣一个翻身,凌空落下,那三颗明珠也就在他一翻的那刹那消失不见。
张千户抚掌笑道:“好,好,英雄出少年。”
柳清风目光一落,叹了一口气:“大哥还是那副德性,你若是肯再浪费一些,纵然不能将他打下来,他应付得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张千户捋着须,从容道:“反正不能将他打下来,为什么不省一些?”
楚烈大笑道:“若不是如此精打细算,他又怎能变成张千户?”
秦独鹤冷冷接道:“那三颗明珠他本该也省回才是。”
“第一次见面,本该有一些见面礼才像样。”张千户目光一转。“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要比你们阔气得多。是不是?小兄弟。”
沈胜衣摊开右掌,那三珠就在他掌心,每一颗都晶莹光洁,显然也甚为值钱。
“以明珠为暗器,老前辈实在很阔气,不过秦老前辈的杖,楚老前辈的掌,晚辈亦受益不浅。”
秦独鹤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楚烈更就大荣,柳清风却又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若是不出手,反而就变得小家了。”
他说着站起身,一反腕,剑已出鞘,一剑平胸刺了出去。
那一剑刺得甚慢,表面上看来平淡无奇,既没有秦独鹤杖势的险恶,也没有楚烈掌势的狂劲,沈胜衣的神态反而凝重起来。
他盯着刺来的剑,没有动,一直到那一剑距离还有半尺,才突然一动!
那一剑即时一快,间发之差,从沈胜衣左肩膀刺空!
柳清风连随收了剑入鞘,只是一道声:“好。”
张千户笑接:“能够一眼就看出你剑路的人,这只怕还是第一个。”
柳清风点头。
张千户转向沈胜衣。“若是单打独斗,我们四人相信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
沈胜次方待说什么,楚烈已笑顾他道:“你既已知道他精打细算,亦应该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在说之前是必已经考虑清楚。”
沈胜衣只好住口。
张千户接道:“你若是突施暗算,我们四人相信亦无一幸免,而既然如此,你当然没有必要先来一探究竟。”
“所以我们应该相信你所以上来烟雨楼,只是要看看到底间怎么回事。”秦独鹤的脸倏又沉下。“一个人好奇心这样重,并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是一件坏事!”柳清风接上口:“我们年轻的时候岂非也是如此?”
楚烈转望张千户:“我们问问他,也许知道艾飞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张千户看看楚烈,摇头:“你就是不肯动脑筋。”
“有时而已。”楚烈带笑转问沈胜衣:“你什么时候到来嘉兴?”
“昨天黄昏。”
“只是南下路过?”秦独鹤接问。
沈胜衣点头:“事情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由我的一个徒弟被杀,他叫江平——”柳清风语声仍然是那么平静:“艾飞雨找上他的时候,他正在一间小酒家之内与两个朋友喝酒,很清醒,没有与任何人发生争执,在杀他之前,艾飞雨只说了五句话——”“你是柳清风的徒弟?”楚烈说出了第一句话。
秦独鹤接道:“我叫艾飞雨,快剑艾飞雨。”
张千户跟着说出了最后两句。“任何与江南四友有关系的人我都要杀,你你是第一个!”
“然后他就真的拔剑,一剑将江平刺杀。”柳清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胜衣的面上:”除了江平的两个朋友,小酒家的老板和小二之外,还有十二个客人,他们现在仍然都生存。”
沈胜衣听到这里才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六月初六。”柳清风沉着声道:“之后,我的另外三个徒弟,以及楚烈打点屋子的张义一家四口,也都为艾飞两所杀。”
秦独鹤接道:“我的两个侄儿,还有张记绸缎庄在嘉兴总店的上下二十六个人都先后死在艾飞雨的剑下。”
张千户补充道:“这是六月十九傍晚发生的事情,艾飞雨进去买了一疋白绫,突然拔剑杀人,最后以人头为笔,以白绫为纸,留下了他的名字。”
沈胜衣一面听面色亦一面变,嘟喃道:“飞雨不是这种人。”
张千户双掌倏的一拍,那个灰衣中年人应声从楼外走进来。
“这是韩奇,是我的外甥,也是我的心腹,一向替我监视我在嘉兴城中的业务,事发之后,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张千户补充道:“当时他从店外走过,发觉本是上店时间,店门竟然紧闭,所以进去一看究竟。”
沈胜衣目光一转。“以老前辈的精明,当然不会挑错人。”
韩奇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沈胜衣,突然道:“这个人是艾飞雨的好朋友。”
张千户笑:“这句话现在才说,是不是迟了一些?”
韩奇点头。
张千户接道:“我吩咐过你们未得我许可,不得进来骚扰,你并没有违背我的话。”一顿又道:“这个人既然是沈胜衣,你们拦他不住也不是你们的错,不过,我们既然留得他在这里这么久,你应该就知道什么是废话的了。”
韩奇的头垂得更低。
张千户转对沈胜衣道:“韩奇跟了我已经有二十三年,他的话应该是值得相信的。”
沈胜衣领首,道:“若是不相信,老前辈也不会留他在身旁二十多年之久。”
张千户随即吩咐韩奇,“快将那疋白绫拿来。”
白绫如云,字本来是鲜血,现在已变得黯淡。只有“艾飞雨”三字,写得很大,也很狂,是要由这个字认出一个人的笔迹来,显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所有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沈胜衣的面上,沈胜衣细看了一眼,苦笑。
他方等开口,张千户已道:“任何一个人拿着人头做笔,在白绫上随便写下这三个字,相信都没有多大的分别。”
沈胜衣一声叹息:“何况晚辈对这位朋友的笔迹也不怎样熟悉。”
张千户笑道:“我给你看这幅白绫,目的只是要让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沈胜衣叹息道:“晚辈也只是奇怪,飞雨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子。”
张千户道:“很多人都奇怪,江湖上的朋友都公认艾飞雨是一个侠客。”
沈胜衣郑重的道:“他确实做过不少只有侠客才会做的事情。”
张千户道:“否则他只怕也不会变成你的朋友。”
沈胜衣道:“会不会是有人……”
张千户知道沈胜衣要说什么,摇头道:“清风那个徒弟的两个朋友部曾经见过艾飞雨几面。”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柳清风接道:“最奇怪的却还是我们四人非独没有与姓艾的结怨,甚至连姓艾的朋友也没有。”
沈胜衣沉吟一下道:“艾飞雨可是真的姓艾。”
张千户点头道:“这一点我们已经查得很清楚,而根据我们查得的资料,在事发之前半年,艾飞雨便已离家外出,不知下落,也没有任何的消息给家人。”
柳清风补充道:“只是他先后多次都是一去就一年半载,习以为常,他的家人也不以为意,但知道了他是这样杀人,亦无不极表诧异。”
张千户沉声接道:“每一个人都不像在说谎,所以我们肯定,这件事一定另有内情。”
楚烈大笑道:“无论如何我们却仍然要多谢艾飞雨,若不是他这么一闹,我们这四个老朋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沈胜衣目光一转:“四位老前辈选择在这里相会是不是……”
张千户摇头一笑。“这只是因为我们四人在这里结拜,二十年前决定各散东西,离筵也是设于这里。”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张千户笑着又道:“艾飞雨若是知道我们在这里相聚,也许会有所行动,所以我索性不让别人进入这里来,以免误伤无辜。”
沈胜衣颔首:“这么说,四位在这里相信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秦独鹤冷冷的道:“进来这里的人,若是没有我们的命令,要离开,嘿——”他没有说下去,沈胜衣也没有问,楚烈移步到栏杆前,笑接道:“游湖的船只十九是我们的人,不过,我绝不以为艾飞雨会闯进这个陷阱来!”
沈胜次微喟:“晚辈却是希望他看不出这是一个陷阱。”
“哦?”楚烈一征。
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好像已明白沈胜衣说话,一齐皱起了眉头。
楚烈目光从三人面上转过,方待问,沈胜衣已道:“这个陷阱实于太大了,而且杀人者的目标不一定是四位老前辈。”
楚烈恍然道:“他若是只杀我们的弟子,我们在这烟雨楼中确来不及救援。”
张千户当机立断:“韩奇,快将所有人召到烟雨楼下!”
韩奇应声奔出,一阵凄凉的号角声即随于楼外响起来。
号角声甫响,一叶小舟突然从柳阴中穿出,带着一下急促的水声划破水面穿出,箭一样射向两丈外的一只小船。
小舟上一个渔夫模样的人,衣竹笠,旁边放着一个鱼篓,手中一支钓竿,他也就以钓竿为篙。
他坐在舟上垂钓的时候,无论怎样看也只像一个渔夫,可是这一动,就很不像了。
两丈距离眨眼即至!
那只小船上一个渔娘,两个客人,那两个客人隔着一张几子相对而生,都是作文士装束的。
几上一壶酒,一碟花生,那两个文士一杯在手,虽然一派把酒谈心的样子,却难得说上几句话,面上亦无笑容,听到号角声,都转向烟雨楼那边望夫。
那刹那,他们亦听到那一下急促的水声,一征,一齐回过头。
年纪较大的那一个一眼瞥见,脱口一声“小心”,那个渔夫的钓竿已脱手飞出,飕一声,飞插进他的胸膛。
另一个文士惊呼拔剑,才起身,匹练也似的一道剑光已然到了眼前。
渔夫钓竿一掷出,身形亦离舟飞出,反手拔出了藏在衣下的长剑,疾刺了出去!
文士一剑挡不住,渔夫的剑已刺进了他的咽喉,“夺”地一声,一刺一挑,文士立时曳着一道血虹飞离了小船,堕进了湖中。
渔夫身形正好落在船中,从容将钓竿拔出来,那个渔娘已经瘫软,倒在船头,只是发抖。
渔夫没有理会,悍立在船上,盯着左右划来的两只小船。
左面船上四个蓝衣青年,右面船上一个渔娘,两个中年汉子。
那个渔娘看见死了人,手部骇软了,尽管摇橹,那只小船非独去得不快,而且有时还打转着。
一个中年汉子急不及待,一把将橹夺过,用力摇前,右手刀已在握。
渔夫只是看,没有动。
右船虽然慢很多,但距离却也近很多,还是先接近,两个中年汉子一声吆喝,一齐扑上!
渔夫这才动,钓竿“忽哨”一声,鱼钩曳着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