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直一直在盯着那个小老人,这时候目光一抬,轻叹一声道:“沈兄,这个老人是一个真正的白痴。”
沈胜衣“嗯”了一声。
方直目光转向那支竹哨了:“要从他口中知道是什么人给他这管竹哨子,只怕不容易。”
“无妨一试。”沈胜衣转向那个小老人。“朋友,你的竹哨子在这里。”
小老人仍然在地上找寻,好像没有听到沈胜衣的说话。
方直奇怪道:“他,应该不是一个聋子……”
话口未完,小老人已抬起头来:“竹哨子,竹哨子在那里?”
他果然不是一个聋子,只不过反应实在迟钝一些。
“在这里。”沈胜衣剑一沉,将竹哨子移到小老人眼前。
小老人眼珠“骨碌碌”一转:“原来在这里!”伸手便要去拿。
沈胜衣的剑即时一动,斜里移开,那一支竹哨子在剑尖上“叮叮叮”的同时几下跳,突然变成了一蓬竹粉,随风了下来。
方直看得出那是支竹哨子,被剑气摧成粉屑,小老人眼珠子同时一凝,然后两手拍起来。
他一面拍手一面惊喜的道:“这位叔叔原来懂得变魔术,叔叔,你再变。”
语声一落,他伸手在怀里一阵乱掏,又拿出了另一支一模一样的竹哨子。
“再变——再变——”小老人一面叫一面将竹哨子递向沈胜衣,完全就是一个好奇的小孩子。
沈胜衣笑应:“好,我再变!”
语声未已,七七四十九支牛毛也似的钢针就从那支竹管射出来,无声的向沈胜衣。
蓝汪汪的钢针,绝无疑问,是已淬上了剧毒!
相距既近,这些毒计来得既无声,又迅速,若换是别人,只怕难逃此劫,沈胜衣却彷佛意料中,那刹那,剑“嗡”的突化千锋!
剑光斜映灯光,闪亮夺目,黑暗中仍有如皓月一样辉煌。
那些毒针就像是冰雪在烈日之下融化,刹那间消失无踪。
方直一旁只看得目定口呆,小老人也好像一怔,随即拍掌。
这一次的掌声急而密。
“变得怎样?”沈胜衣笑问。
“好看极了。”小老人拍掌不绝,接又一声:“再变——”将那支竹管抛向沈胜衣。
沈胜衣以剑尖接下,一旋,那支竹管又化成粉屑般飞开去。
沈胜衣若无其事地,笑问道:“还有么?”
“没有了。”小老人连连摇手,神情举止仍然是白痴一样!
方直都看在眼内,却已经一些滑稽都没有,反而感觉一股寒意从脊骨冒上来。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若是我没有看错,那该是密宗秘传的无音神杵。”
“叔叔真是见多识广。”小老人又拍了几下手掌,神态不变。
“在那四十九支毒针射出之后我才想到的。”沈胜衣笑笑。“幸好就在想到之前,我已经作好准备。”
小老人停下拍掌,忽然叹了一口气:“江湖上人人都说,你这个人不容易对付,现在看来,果然是难应付得很。”
这些话已完全不像是出自白痴。
方直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老人瞅了方直一眼。“我不跟呆子说话,因为说了,呆子也不懂。”
方直“哦”一声。
小老人接着问道:“我要是向你出手,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所以找骂你呆子,其实还便宜了你。”
方直怔住在那里,他不能不承认小老人说的都是事实。
小老人转向沈胜衣:“我却是不明白,好像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怎会与一个呆子走在一起,是不是这样才能够显示出你是一个聪明人。”
沈胜衣很冷静的道:“我与他走在一起,只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
小老人倏的又问:“艾飞雨好像也是你的好朋友。”
“也是的。”沈胜衣回答得很认真。
“所以他无论闯出了什么祸,你也要包庇他,袒护他。”
“我只是求一个清楚明白。”
“若是他错了?”
“那我会劝服他还对方一个公道。”
小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有人说你是一个真正的侠客,这看来果然是很像。”
沈胜衣摇头。“我只是做应该做的事情。”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很好,很好——”小老人却苦着脸庞。“这对我可就不太好了。”
“哦,是不是因为你就是那柄刀的主人?”
“那柄刀”小老人反问:“是什么刀?”
“魔刀!”
小老人一怔:“你也知道世上有一柄魔刀?”
沈胜衣笑笑:“有些事情看来虽然很秘密,可惜只是看来而已,天下间根本就没有绝对秘密的事情。”
小老人怔怔的看着沈胜衣,忽然叹了一口气,接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叹气吗?”
沈胜衣点头:“因为你实在想不到你的秘密竟然会露出去。”
“错了。”小老人摇头。“我叹气是为了你。”
“为了我?”沈胜衣有些愕然。
“你看来实在很像一个君子,而且还有一个方直那样的朋友,我本来已经准备对你推心置腹,无论你说什么我也都相信了。”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小老人叹着气接道:“可惜你实在不懂得说谎。”
沈胜衣道:“是么?”
“天下间,也许根本就没有绝对秘密的事情,也许你真的知道了什么。”小老人又叹气。“只可惜你知道的实在还不足够。”
“所以你立即就知道我在说谎。”
“嗯——”小老人笑笑。“曾经有人对我说,没有一个人的话可信。”
“这句话已经矛盾。”
“所以我连他这句话我也不信,看见合脾胃的人,还是不由自主的推心置腹,这结果令我吃了不少的亏。”小老人一耸肩,“也所以,最后我还是不能不承认这句话实在有些道理。”
沈胜衣只有苦笑。
“我却也听过一句这样的话。”小老人接道:“只要是出于善意,就是说谎也值得原谅。”
“你已经原谅了我。”
小老人郑重的点头:“你当然是出于善意。”
“那么,现在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老人反问:“你从什么地方瞧出我不是一个白痴,难道我装得不像?”
“像虽然很像,可惜很多地方都很不平衡。”沈胜衣目光落在欧阳立的面上,“譬如说,你一出巷子,就看见欧阳立在那里,但忽然,又好像变成一个瞎子,连近在咫尺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白痴难道不是这样的?”
“也许有些是这样,”沈胜衣淡然一笑,“但是我见过的几个白痴,恰好都不是。”
“你这个人的运气实在不错。”小老人抚掌大笑。“很多人一生之中,连一个白痴也没见过,你这个年纪,竟然已见过几个之多。”
“幸好我还没有见过方才你装的那种白痴,否则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这该说,幸好你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小老人打量着沈胜衣,“反应好像你这样灵敏的人实在不多。”
“出手好像你老人家那么毒辣的也甚罕见。”
小老人又笑了起来,道:“若是连那些无音神杵你也闪不开,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这当然,无音神杵一发七七四十九支有如牛毛的淬毒钢针,专破一切内功,无药可救。”沈胜衣冷静的道:“我若是闪不开,现在应该就是躺在你脚下。”
“对我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小老人抓着那头乱发。“最低限度,现在我已经不用这么操心着如何才能离开。”
“回答了那几个问题,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小老人狡黠的一眨眼睛:“真的?”
沈胜衣点头,小老人却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若是回答了,你就是肯让我走,我也走不了多远。”
“为什么?”
小老人目光转向欧阳立:“还用问为什么?”
欧阳立仍然傀儡一样呆在那里,胸膛的肌肉消蚀殆尽,露出了一条条的白骨,沈胜衣目光再落,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方直一旁突然道:“你们只是两个人。”说到那个“人”字,语气特重。
方直沉声道:“控制你们的,难道就不是。”
小老人只是笑。
方直望了沈胜衣一眼:“我就是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魔。”
“没有人要你相信。”小老人并不在乎。
“你若是不回答我这位朋友的问题,那你现在得想办法脱身了。”
小老人用力的抓着脑袋:“已经在想着了。”
沈胜衣倏的问道:“欧阳立可以不死,为什么一定要死?”
小老人道:“他太特别,人容易给人找出来。”
“那你呢?”
小老人面色一变:“我跟他不同。”
“是因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还是你的地位远在他之上?”
小老人摇头:“你不觉得自己大贪心,问得已实在大多了?”
沈胜衣道:“那是因为我已经发觉你能够解答我心中更多的疑问。”
“这是说,你其实已经肯定我的确还有利用的价值,地位也的确高于欧阳立的了。”
“难道不是?”
小老人没有回答。
“好像你这样重要的人,实在不应该冒险。”沈胜衣目光一转。“巷子里难道没有路可离开?”
小老人眼珠子亦一转:“这是事实,这里两面的墙壁也太高,我的轻功又实在不好。”
方直插口道:“所以你只有装做白痴走出来,希望能够骗过去。”
小老人叹了一口气。
方直摇头:“你现在再叹气也没有用了。”
小老人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叹气吗?”
方直尚未回答,小老人说话已经接上:“那是因为天下间竟然真的有你这种呆子。”
方直又怔住。
小老人转问沈胜衣:“你大概不会太相信我的话。”
沈胜衣颔首:“你所以这样走出巷子,是因为你绝对有信心离开?”
“说对了。”小老人拍掌大笑。
笑语声甫落,呆在那里的欧阳立突然怪叫了一声,张开双手,猛扑向沈胜衣。
小老人的身形同时暴退,飞返入小巷内,他的经功严格来说也许太不好,但能够与他相比的人只怕不多。
沈胜衣偏身让开欧阳立的一扑,身形再一长,已然追入了小巷。
欧阳立的身躯同时碎了。
他的身躯内竟然亦藏着火药,却到了现在才爆炸,刹那血肉横飞。
这些火药不怎样强烈,碎了欧阳立,并没有伤到方直,只是方直立时变成血人一样,血肉模糊。
那都是欧阳立的血肉,方直站得也未免近了一些。
他本是准备助沈胜衣一臂之力,阻住欧阳立,好让沈胜衣去追那个小老人。
欧阳立这一碎,自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一阵强烈的血腥味,立时直贯入他的肺肺。
这位君子当场一呆,然后倒退一丈,双手扶着墙壁,拚命呕吐起来。
呕吐出来的놵然又全都是苦水。
巷子里一片黑暗,长街上的灯光当然照不到这么远,黑暗中看来,简直没有尽头。
沈胜衣的眼睛虽然很敏锐,也不能看得太远,幸好那个小老人距离他也没有多远。
那个小老人就像是一个球也似,迅速的在黑暗中滚动,看来实在有些滑稽。
本来沈胜衣跨一步,比他跨两步还要远,但一时也不能够将距离缩短。
换句话说,那个小老人的轻功其实在沈胜衣之上,身材若是有沈胜衣那么高,沈胜衣要追上他只怕很困难。
但他这轻功与身形是否有关系,只有他这种身形才能够尽量发挥出来?
沈胜衣的身形本来还可以快一些,却因为那一下爆炸声,不由得一缓。
他立即想到那是怎么一回事,到听到方直的呕吐声,更就完全放心。
小老人头也不回,只是往前滚。
巷子看似无尽,实在有尽。
前行十数丈,一道高墙将巷子截断。
小老人眼看一头就要撞在墙壁上,那刹那却及时收住了势子,几乎就是贴着墙壁滴溜溜一转,疾蹲了过来。
沈胜衣同时停下脚步,距离小老人不到两丈。
小老人背靠着墙壁,黑暗中两只眼珠子竟好像有亮光射出来,吃惊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看到小老人眼瞳中的恐惧,但那到底是不是恐惧却不能肯定。
小老人既并非一个白痴,应该很清楚这条巷子的环境,可是他仍然逃进来,这若非方寸大乱,其中只怕便另有阴谋了!
小老人在进入巷子之前,事实也一些不像是方寸大乱,沈胜衣所以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性。
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不少树木从高墙内伸出来,风吹枝叶萧疏,此外没有任何异响。
枝叶丛中好像并没有藏人,沈胜衣也没有这种感觉,他的耳朵与眼睛同样敏锐,那若是连他也感觉不到,定必是一等一的高手。
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一个高手藏在枝叶丛中?沈胜衣虽然不知道,但即使真的有,要一击将他击倒只怕也不容易。
除非那个人的武功在他之上。
也就在这时候,小老人开始喘息起来,喘息得出奇的厉害。
沈胜衣没有作声,双眼只是凝注着小老人。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凶?”小老人吃吃的突然这样说。
沈胜衣淡然问道:“看来你好像真的忘记了有这面墙壁。”
“好像就是了。”小老人似乎非常感慨。“人老了,记性难免亦会坏起来。”
沈胜衣淡然道:“是么?”
小老人眼珠子又一转。“我现在好像已跑不了。”
“就算多了一双翅膀,只怕一样飞不掉。”沈胜衣很少这样夸口,他是存心将小老人的阴谋迫出来。
小老人摇头。“我又不是鸟儿,那来的翅膀。”说着团团打了一个转。
那三面高墙都高逾两丈,笔直如削,对小老人来说,实在高不可攀,也许他根本不放在眼内,给人的却是这种感觉,沈胜衣亦似乎没有例外。
但他并没有因此疏忽。
小老人随即脱口一声道:“这墙壁好高。”
沈胜衣淡然一笑:“也许你一跳便跳过去。”
“凭你的身手,却是绝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