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珠略一踌躇,霍地把拜匣打开,只见内里三朵金花,整整齐齐地嵌在拜帖之上,那丫鬟
道:“我家寨主请这三朵金花的主人!”于承珠微徽一笑,捡起三朵金花,说道:“雕虫小
技,贻笑你家寨主了。”那丫环道:“姑娘的金花妙技,我家寨主佩服得很。她说,看在这
三朵金花的面上,请姑娘的朋友们也一同上山。”玄瑛道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在混战
中发暗器相救的是于承珠,一直还以为是韩老镖头的透骨针呢。毕愿穷嘻嘻一笑,道:“姑
娘,这回咱们全沾了你的光了。白贤弟,你扶我上山去。”白孟川道:“你歇歇吧。”毕愿
穷道:“有姑奶奶出头,这支镖今日非讨回不可。”于承珠呷了一口,道:“谁和你穷开
心。”毕愿穷笑道:“讨回这支镖银,你家大爷可就阔啦。好小姐,我不敢得罪你啦,看在
你师父和咱们丐帮老帮主的交情上,这支镖银你是非得讨回不可。”撑着墙壁,向于承珠屈
了半膝,那态度竟是十分认真,把于承珠弄得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心中想道:“毕擎天虽
然跋扈,但也还不是胡作非为的人,玄瑛道人更是正派的武林人物,他们都这般着急,难道
这支镖银真是有什么重大的关系?”
潮音和尚道:“韩大哥,你的解药该拿出来了吧?我在这破庙替你们看家,也给这几位
受伤的化子大爷调理调理。”韩老镖头一想,丐帮劫镖,虽然可恶,但要他们的命却也太
过,先前不知道他们的来历,现在既知他们确是丐帮中人,那便无论则可,总得留有余地,
听潮音和尚一说,便顺水推舟地将解药拿了出来,并交了一份给毕愿穷。毕愿穷笑道:“你
送我解药,我领你的情份。可这支镖我还是非要不可。”韩老镖头哼了一声,道:“行呀,
那就再看你的本事吧。”
除了潮音和尚之外,一行人都随那丫鬟上山,上得山来,已是天色微明,晚霞隐规。芙
蓉山乃是仙霞岭的一个支脉,山势并不怎么险峻,可是经过凌云凤的布置,冲要之处,碉堡
森严。栅城围绕,看来竟不亚于金城汤池。叶成林也不禁暗暗佩服,心中叹道:“草野之
中,不知埋没多少人才?就是这红巾女贼,便不输于手握兵符的大将。”
那丫鬟让众人稍候,过了片刻,只听得里面三通鼓响,寨门大开,叶成林急忙将于承珠
推到前面,原来这是绿林中迎接贵宾之礼,她请的主客是于承珠,尽管于承珠辈份最低,众
人却是不能僭越。
只见寨中两队女兵排列,凌云凤戎装佩剑,出寨相迎。于承珠落落大方,以礼相见。道
了姓名,凌云凤忽然间问道:“于小姐与张丹枫大侠怎样称呼?”于承珠道:“那是家
师。”凌云凤笑道:“怪不得于小姐用金花暗器。”又道:“江湖上人称散花女侠的想必就
是姐姐了?”问这话时,眼光中有一种异样的表情。
于承珠道:“这是江湖上的前辈奖掖后进,小妹岂敢当女侠。”凌云凤道:“人的名
儿,树的影儿,那是绝对假不了的。女侠出于忠孝之家,义侠之门,小妹仰慕得紧,请受一
拜!”凌云凤是一寨之主,简邀于承珠上山,按绿林的规矩来说,在凌云凤这边是请客,在
于承珠这边则是拜山,最多是以弟辈之礼相叙,断无主人拜客之礼。凌云凤这一举动,实是
大出寻常,同来诸人,无不惊讶!于承珠急忙避开,凌云凤却已拦在面前,盈盈下拜,两边
挤着女兵,避无可避,只好一面拦着凌云凤,一面屈下半膝还礼。哪知凌云凤下拜之时,猝
然间双臂一抬,将于承珠扶起,于承珠大吃一惊,心道:“难道她是趁势较量我么?”念头
方动,还未及运劲相抗,凌云凤双臂一垂,却已深深地作了一拜。忽地眼圈一红,说道:
“我生平最敬慕的是于大人和张大侠,于大人当年含冤下狱,我未得尽半点心力,这一拜是
拜令尊的,请姐姐替尊大人受礼!”于承珠暗叫“惭愧”。原来这有女魔头之称的红巾女贼
竟然是血性英雄,见她如此敬重自己的父亲,这一拜倒不好推辞了。当下含泪还礼,抓紧凌
云凤的手,就像一对分别了多年的姐妹见面一般。韩老镖头和玄瑛道人心中暗喜,均是想
道:“难得这女贼对于承珠素眼有加,看来讨镖有望了。”
凌云凤请于承珠坐在上首,含笑问道:“小妹这次请姐姐上山,一来是为了心中仰慕,
藉此识荆,二来是想请问姐姐发那三朵金花的用意。”于承珠见她意气相投,不再掩饰,单
刀直入地说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那是为了这一支镖。”凌云凤道:“嗯,这一支
镖?”于承珠道:“是呀,这一支镖是韩老镖头保的。”凌云凤道:“这我早就知道,就因
他保了这一支镖,我是非劫不可。”于承珠道:“这支镖牵连可大着呢。毕擎天也想劫这支
镖。嗯,我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要劫这支镖?但想来必有复杂的内情,不妨大家说个明
白!”凌云凤叫道:“什么?自封十八省大龙头毕擎天也要劫这支镖?这群化子和这牛鼻子
就是他差遣来的?哼,竟然用那种下流暗算的手段劫镖?要不是你说,我绝不相信。”于承
珠脸上热辣辣的,不由得替毕擎天难过,想起毕擎天的做事每多不择手段,确是有损威望,
弄得自己也无辞置答。毕愿穷突然一跃而起,笑嘻嘻地道:“请问寨主,别人把刀搁在你的
脖子上,你是不是要请别人先放下刀子,再光明磊落地较量?还是尽快将他击倒,以免除危
险?”凌云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韩老镖头气得满面通红,也跳起来道:“是啊,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保我的镖,对你有何损伤?”毕愿穷冷笑道:“你这镖运到湖北,
那就替朝廷磨利十万张刀子,来对付我们江南的义军!”韩老镖头怒叫道:“胡说八道,你
知道我保的是什么镖?”凌云凤溜了韩老镖头一眼,道:“好,我此刻就要看你保的是什么
镖?”
片刻之间,女兵把昨日打劫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箱杠,都堆到厅子上,凌云凤道:“韩镖
头,你说,你保的是什么镖?”韩老镖头嚷道:“这是北京乐家托我保的贵重药材,运到湖
北,亦是济世救人,有什么错了?”北京乐家乃全国药商的首脑,富甲京华,每年都要请一
次保镖,将药材运销江南,是镖行最好的主顾,这一次保的特别贵重,所以才请到韩老镖
头。于承珠诧异之极,心道:“若是乐家保的药材,那就更不该劫了!”
毕愿穷冷笑道:“济世救人,我说却是乱世害人!”韩老镖头喝道:“你狗口里不长象
牙!”凌云凤把手一择,叫道:“与我把这些箱笼都劈开来看!”韩老镖头气得手颤脚震,
叫道:“你这岂不是将药材糟踏了么?”乐家交他保这支镖时,曾说明大部分的贵重药材必
须密封,免得走了气味,可是这时韩老镖头为了验明真相,势不能上前阻拦。霎时间,那些
大大小小的箱笼都被劈开,但见药材拨开,里面露出的都是黄澄澄的金子。毕愿穷冷笑道:
“如何?这是官家的军晌,总值七十万两白银的金子,那是九门提督奉了皇命,强迫乐家出
面,假说是药材托你代运的。湖北十万官军,断饷缺粮,若无接济,不战自溃,你给他们保
这支镖到湖北去,那岂不是给官军送上了续命汤,让他们磨利十万张刀子来对付我们吗?”
韩老镖头手脚冰冷,想不到自己一生不保官银,这次却上了官家的圈套。那乐家是著名
的殷实商人,怎料他却在官家的威迫之下,叫自己也一同上当。白孟川大叫道:“韩老头
儿,看清楚没有?这支镖是不是该由我们截下了?”但听得“咕咚”一声,韩老镖头一口气
透不过来,晕过去了。
凌云凤道:“将这老儿扶进去,用冷水将他喷醒!”于承珠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父亲
一生忠心耿耿扶助的朝廷,行事竟是如同宵小,骗了商人,骗了镖行,江南药材,今年也将
因之缺货。毕愿穷得意洋洋地说道:“幸亏咱们的大龙头耳目灵聪,官家以为咱们不劫镖
行,可以混过,哈哈,到底还是给咱们截住。”凌云凤冷笑道:“这支镖可还不是在你的手
中呢!”
毕愿穷叫道:“什么?来历既明,你还要劫这支镖吗?”凌云凤纵声笑道:“毕擎天劫
得,我就不能劫得么?”于承珠道:“看在叶宗留既率的义军份上,姐姐你就得高抬贵手了
吧!”叶宗留在江湖上声望极高,毕擎天虽然自封为十八省大龙头,但仍要仰仗于他,
“封”他做义军的大统领,凌云凤听得于承珠抬出了叶宗留的名号,耸然动容,微微笑道:
“这帮恶丐和臭道士我才懒管,叶大哥和你的帐我卖了吧。”于承珠大喜道:“多谢姐
姐!”凌云凤一笑说道:“叶宗留不在这儿,那么算是你保镖了!”于承珠道:“就算我
吧。”但见玄瑛道人和毕愿穷一齐色变,凌云凤道:“好,那么就要请姐姐指教了。我也正
想见识张大侠所传的剑法呢!”于承珠这才知道凌云凤问她的用意,原来凌云凤还是要固执
着绿林道中讨镖还镖的规矩,要和她比试一场。
于承珠只好告了个罪,亮出剑来,两人抱剑而立,凌云凤道:“姐姐远来是客,主不潜
客,请先吧。”于承珠宝剑一持,道:“献拙了!”于承珠和凌云凤惺惺相惜,这一剑只是
个“起势”的招式,哪知凌云凤的剑招却是老辣非常,但见她一个盘龙绕步,方位立变,惊
鸿掠燕般地绕到于承珠背后,唰的一剑,就朝于承珠后心掷来,于承珠吃了一惊,心道:
“原来她真个较量!”急用“玄机剑法”中的“大雁南归”,反手一剑,解了凌云凤的剑
势,接着寒光一闪,一招“玉女投梭”,反客为主,刺凌云凤肩后的“风府穴”,凌云凤赞
了个“好”字,一剑掷空,剑招倏变,身随剑转,俨如“鹰隼穿林”,猛地一个“苏秦背
剑”,脚步还未旋转过来,剑锋已先刺到。于承珠一见有机可乘,立刻使了一招“举火撩
天”,宝剑横封上去,忽地想道:“我的剑乃是宝剑,削断了她的兵刃可不好看。”心念方
动,但觉劲风扑面,寒气沁肌,于承珠急忙闪避,只觉凌云风一剑从她鬓边削过,于承珠脚
尖点地,掠出三两丈外,凌云凤如影随形,跟踪直上,微微笑道:“姐姐不用客气。”口中
说话,手底却是丝毫不慢,一连几招“白猿进果”,“仙人指路”,“大鹏展翅”,暴风骤
雨般地袭来!
于承珠逼得打点精神,奋力拆招,好不容易到二十招之外,才解了凌云凤的先手。但觉
凌云凤的剑法奇诡之极,虚虚实实,难以捉摸,自己手中空有一柄宝剑,亦只能堪堪打个平
手。其实论起剑法,两人乃是在伯仲之间,不过凌云凤胜在经验,所以用的虽然只是一柄普
通的青钢剑,却反而占了六成攻势。
双方又拆了三四十招,凌云凤剑法忽然一变,但见她柔如柳絮,快若惊鸿,招招都藏着
无穷变化!
于承珠暗暗纳罕,斗了一百来招,仍看不出她是何家何派,剑法奇诡如斯,要不是于承
珠这两年来,武功经验都大有长进,当然不易抵敌。幸而于承珠曾跟张丹枫习过“玄功要
诀”,虽然时日尚浅,功力未深,但那“玄功要决”,不但是修习正宗内功的人门途径,而
且是各种上乘武术的总纲,斗了许多,于承珠对凌云凤的剑法,渐渐摸到了一点门路,但觉
她虽然奇诡百出,仍有迹象可寻,似乎是以武当、少林、嵩阳三派剑法为基础,而加以方向
的变化,缓疾的不同。如此一来,于承珠应付虽然不致似先前吃力,但亦不过堪堪打个平
手。
玄瑛道人和毕愿穷等人一心盼望于承珠得胜,这时都是十分焦急,心中俱在想道:“这
样打法,不知何对方了?”陡然间,但见凌云凤一剑横挑,快如闪电,剑光人影,疾转如
风,眼花撩乱,突见于承珠身形飞起,“当”的一声,把凌云凤的青钢剑削为两段,毕愿穷
大喜,还未叫出声来,但见青光一闪,夭矫如龙,斜飞直上,“喀嚓”一声,插入大粱,于
承珠的宝剑也被凌云风震得脱手飞出。
原来于承珠也是焦急非常,所以突用险招,让凌云凤的长剑欺到身前,仗着青冥宝剑之
利,一举将它削断;可是她在内圈发剑,劲力就远不及对方;因之虽然断了对方的剑,可是
自己的宝剑,也被对方震飞。
如此一来,只能算是打个平手。凌云凤微笑道:“姐姐的剑法,我领教过了,果是不
凡,我得陇望蜀,还想再领教姐姐的暗器。”
棋逢对手,于承珠也给她撩起了好胜之心,但觉自己仗着宝剑之力,略占上风,殊不光
采,如今她要较量暗器,正合心意。便道:“姐姐肯指教,那是求之不得,便请姐姐划出道
来。”
凌云凤道:“咱们先来个文比,然后再来武比。”较量暗器,也有文比武比,于承珠可
还没有听过。凌云凤续道:“姐姐远来是客,我让你先打三枚暗器,若然我侥幸避过,那么
就请姐姐也接我三枚。这是文比。各打三枚,若然两无伤损,那么咱们再来武比,各用暗器
攻敌,直至见了强弱方休。”
于承珠笑道:“这样,我不是占了姐姐的便宜吗?”玄瑛道:“恭敬不如从命,于姑
娘,你不必推辞了。”于承珠料凌云凤也不肯让她先接暗器,只得取了三朵金花在手,施了
一礼,说道:“那么,请恕小妹僭越了。”只听得“铮”的一声,于承珠双指一弹,一朵金
花,电射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凌云凤一个转身,那朵金花贴着鬓云飞过,就在这一转身
之间,凌云凤已把头上的红巾解下。
于承珠第二朵金花相继飞出,但见凌云凤红巾一扬,金光一闪即灭,竟似泥牛入海,无
声无迹。于承珠吃了一惊,第三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