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于承珠也走得有点累了,倚在岩工石上喘气,那少年一路上不发一
言,这时才拿出干粮,递给于承珠道:“姑娘,你饿了吧?吃一点儿。”于承珠道:“你带
有多少干粮?今天对付过去,明天呢?明天对付过去,后天呢?走不出石林看怎办?”她走
不出石林、满肚皮闷气,说话之后,想起现在该同舟共济,实不该怪责那个少年。
那少年却已给她说得讪讪的怪不好意思,望了于承珠一眼,道:“这是我连累姑娘了。
姑娘既然知道这里易进难出,何以又要进来?”于承珠道:“我岂能见你遇险不救?”那少
年道:“侠士心肠,可敬可敬!”向于承珠作了一揖,于承珠噗嗤一笑,道:“这是你自己
称赞自己。”
歇了一会,于承珠闷气消了,道:“既然来到这儿,正好趁此机会看看石林奇景。”把
心事暂抛脑后,仗剑而行,专拣没走过的路走,那少年亦步亦趋,随在后面。但见奇岩怪
石,触目皆是,有的地方,狭窄得仅可容身,有的地方却又空阔得可作练武场。走到一处,
两峰相接的窄路,忽听得“嗤”的一声,一支暗箭射下,于承珠随手用剑拨落,过不多久,
又是一枚钱镊飞来,于承珠大怒,觑准石峰上面人影一闪,立刻一朵金花射去,只听得“哎
哟”,一声,那放暗器的人似乎受伤不轻,上面有声音说道:“这丫头的金花厉害,何必惹
她,让她饿了几天,咱们再去收拾她。”于承珠气他不过,又发出了两朵金花,这回却发了
个空,两朵金花碰到石壁上,跌下来。
风景虽佳,敌人窥伺,于承珠兴致大减。那少年笑道:“姑娘你但放心观赏,再有鼠辈
骚扰,我给你打发他。”没多久,在一处岖壁背后,又见有人影一闪,那少年不待她发暗
器,双指一弹,便是一块石子飞去,只听得“哎哟”一声,那人抱头飞窜,于承珠赞:“好
一个弹指神通的功夫!”
于承珠心中疑道:“当今之世,金钢手和弹指神通的功夫,要算我的太师伯董岳最为高
强,他远处漠外,听师父说,只是十年之前,他到过一次中原,这少年江南口音,却怎的学
会了他的两门绝技?莫非是我见闻浅陋,武林中还另有会这两门绝技的高手么?”正想问那
少年,忽见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艄壁下面一个小湖,湖边野花杂开,幽香扑鼻,峭壁上题有
“剑峰”两个大字,这个小湖想必就是“剑池”了。剑峰。上透下天光,令湖光更增澈潍,
野花树极,从石壁上横伸入瓶湖中花树的倒影和石峰的倒影,构成了绝美的画图,于承珠心
旷神怡,天大的愁烦都归于乌有,微笑吟道:“疏影横斜水深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若非石
林中有匪徒盘踞,在此池畔,结庐读书,与湖光山色,共伴晨昏,倒是人生至乐。”那少年
忽道:“林和靖孤山咏梅的这两句诗,移到这里来用,果然贴切不过。但天下纷扰,咱们又
怎忍自得其乐?”于承珠吃了一惊,心道:“看这少年一副乡下的神气,他却也懂得林和靖
的诗。”对那少年渐有一些好感。
于承珠站在湖边,出了一会神,心道:“若是师父在这儿,定有佳句吟咏。”忽然又想
起铁镜心来,铁镜心似乎也配得上这湖光山色,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忽然转头问道:“你叫
什么名字?”她和这少年在石林中大半天,这时方想起了问他的名字。那少年道:“我姓
叶,名叫成林。”于承珠道:“你是江南人吗?”叶成林道:“不错,我是渐西石门人。”
于承珠道:“万里迢迢,你跑到云南来干什么?”
叶成林迟疑了一会,瞧了瞧于承珠道:“想到大理去寻找一个人。”于承道:“大理可
不是走这条路呵。”叶成林面上一红,道:“我不知道姑娘有这么好武艺。”于承珠道:
“咦,我问你为什么走这条路?这与我的武艺好坏又有什么相于?”叶成林讷讷说道:“我
见姑娘单身一人,路上又有歹徒踪迹,我,我……”于承珠大笑道:“原来你是不放心我,
想在暗中保护我呢。怪不得你昨日想邀我同行了。”叶成杯道:“听姑娘的口音,也是江南
人,请问姑娘何以也到云南?”
于承珠笑道:“我也是要到大理。你别忙问我,我先问你,你要到大理找谁?”叶成林
道:“姑娘是同道中人,不怕见告。我想寻访的是当今天下的第一位剑客张丹枫!”于承珠
跳起来道:“哈,原来你找的人就是我的师父……”叶成林叫道:“什么?张丹枫是你的师
父?”突然向于承珠作了一揖,道:“那么你是我的师姐了。”于承珠道:“你师父是
谁?”叶成林道:“我师父是史定山。”史定山是董岳的弟子,于承珠可从来没有见过,这
才想起了是有这么一个师伯,浪迹大江南北,行医救人。忽地噗嗤笑道:“你今年几岁
了?”
叶成林怔了一怔,道:“虚度二十二个春秋了。”于承珠笑道:“我今年刚满十七岁。
你怎么叫我做师姐?”成林朴讷谦恭,对平辈之人,习惯了称呼别人做兄姐以示敬意,听了
此话,不禁哑然失笑,改口叫了一声:“师妹。”
于承珠道:“你为什么要找我的师父?”成林道:“是叔叔差遣我来的。”于承珠道:
“你叔叔是谁?”叶成林道:“我叔叔名叫叶宗留。”于承珠失声叫道:“原来是叶大
哥!”她在义军之时,军中上下都称呼叶宗留做“叶大哥”,她叫惯了口,一时转不过来,
忽地想起自己与此人师兄妹排行,怎么叫别人的叔叔做“大哥”?甚觉不好意思。
叶成林道:“不错,人们都叫我的叔叔做‘大哥’。咦,你是不是于姑娘?”于承珠
道:“怎么?”叶成林道:“我叔叔告诉我的,说你曾帮过他不少忙,称许你是当今女
杰。”于承珠想到当时女扮男装,被叶宗留识破行藏,他一直没有说破,却原来偷偷地向侄
儿说了,不禁杏脸飞霞,红透耳背。尴尬一笑,掩饰窘态,问道:“怎么我在义军之时,却
不见你?”
叶成林道:“我听到叔叔纠集义军,抗击倭寇的消息,才辞别师父赶往,赶到之时,你
们早已把倭寇驱逐下海了。真是惭愧。”于承珠道:“你叔叔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你万里
迢迢,赶到大理去寻觅我的师父。”
叶成林道:“义军驱逐倭寇下海之后,我叔叔奉毕擎天做天下十八省的大龙头。”于承
珠“哼”了一声道:“做北五省的大龙头还赚不够,居然又要自封做天下十八省的大龙头
了?”叶成林呆了一呆,略有诧异之色,说道:“毕大龙头雄才大略,豪气追人,这大龙头
之位,是我叔叔甘心让与他的。”于承珠道:“好,咱们不谈毕擎天,你再说你的叔叔。”
叶成林道:“毕大龙头要纠集天下义师,揭竿起事,推翻明室,另建皇朝。”于承珠道:
“我早知他想称皇称帝,嚎,怎么还是谈他?”叶成林道:“不谈毕擎天,可就没法说得清
楚。”不明于承珠何以如此憎恶毕擎天?于承珠道:“好,你说。”叶成林道:“现下义军
引弓待发,举事在即、毕擎天说你师父有一幅地图,得此地图,用军行兵,当有大助,他知
道我是张大侠的师侄,故此叫我叔叔差遣我来向你师父讨这幅地图。”于承珠道:“这事情
他已向我说过一次,我不答应,他现在又想到借用你叔叔的面子了。”叶成林往下续道:
“地图倒在其次,推翻朝廷,兹事体大,我叔叔最顺服张大侠,也想问问张大侠此事是否可
行。固此差遣我来向张大侠问计,张大侠若说可行,再索地图,不过,看目前之势,”就算
我叔叔尚有犹疑举兵之事,毕大龙头也是势所必行了。”
于承珠思潮纷乱,对此等大事,她也实是想不清楚,只是对毕擎天此人,不知怎的,总
是感到不快。过了好久,她忽然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你知道有一位铁,铁公子吗?”
叶成林道:“你是说台州御史铁钻的儿子铁镜心么?”于承珠道:“不错。”叶成林
道:“我到台州之时,他还在这儿。见过几面。”于承珠道:“嗯,他现在已经离开了那儿
吗?”叶成林道:“上个月初离开的,他好像和毕大龙头不大合得拢来。”于承珠默然不
语,叶成林道:“这位铁公子倒是有点奇怪。”
于承珠怦然心跳,道:“怎么奇怪?”叶成林道:“听说他在抗倭之时,很出过一把
力,我叔叔还很看重他呢。我叔叔说他文才武略,都很出色当行,要留他下来教什么孙子兵
法,岂知他在抗倭过后,不知怎的,甚是颓唐,经常是独个儿喝酒,又不喜欢与人来往,谁
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上个月初,毕擎无做了十八省的大龙头,倡议举兵,推翻明室,他
就悄然走了。毕大龙头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他是官家子弟,和我们合不来。我叔叔如是惋
惜得很,姑娘,你和他很熟悉么?”
于承珠看着湖光潋滟,又一次地想起了长江的骇浪惊涛,想起了初会铁镜心的情景,想
起了松林中石惊涛和铁镜心那一慕悲剧,心头一片怅惘,久久始回答叶成就的话道:“嗯,
也并不怎么熟悉,随便问问,咱们不提他了。”
叶成林也是一片茫然,心道:“怎么一提起这个铁公子她就郁郁寡欢?”不自禁地起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随即想道:“我理别人的闲事做什么?”一抬头,但见石隙间透入来的日
影渐渐黯淡,湖光反照出晚霞的丽彩霞辉,叶成林道:“趁着天还未黑,咱们再到各处走
走,找一个好的歇宿地方。湖边风景虽佳,地方空旷,若敌人偷袭,可不易防备。”
于承珠默默无言地随着叶成林从数峰合拱的门户走出,两人信步所之,穿插在奇峰异石
之间,前人说石林乃“天开异境”,果是名不虚传,但见石峰处处相连,构成了各种各样的
图笼几平是移步换景,佳妙纷呈,于承珠愁眉稍展,但仍是提不起兴致和叶成林说话。走到
一处,有一道小溪从乱石挫中流过。水声湿湿,清澈见底,于承珠喝了一口凉水,叶成林
道:“哈,还有鱼呢,待我去捉它两条。”忽见上游溪水,有一个少女的影子在水中晃动,
一抬头又不见了。叶成林拾起了一把石子,一扬手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发了出去,石子穿
人了石笋丛中,只听得一声惊叫,一个少女从乱石之间露出身来,叶成林左手一扬,一块石
子飞去,忽听得“铮”的一声,于承珠发出金花将他的石击落,叫道:“不要动手。”声发
人到,“嗖”地飞掠至那少女跟前,笑道:“原来是你,你爹爹呢?”那少女彝族打扮,惊
魂方定,望着于承珠,轻轻用汉语道:“姐姐,你还认得我?”
这彝族姑娘就是那日在大规楼下看到的那个表演吞剑的少女,只见她四面张望,忽地低
声说道:“说来话长,我先带你们走出石林再说吧。”于承珠惊喜交集,道:“你识得石林
的道路?”那少女点点头道:“我是在这儿长大的,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出林子。”叶成林走
了上来,向那少女作了一揖,赔罪说道:“我还以为姑娘是这里的贼党呢。”那少女笑道:
“谁说不是呢?”叶成林吃了一惊,那少女道:“要不是我认得于姑娘,我才真不愿意冒这
样大的危险。”于承珠甚是诧异,只见那少女微微一笑,指着她头上的玉簪,于承珠猛然醒
悟,那日自己曾要把玉簪送给她,那老头子不肯接受,但玉簪已经她过目,玉簪上刻有于府
的记号,她由此而猜到自己的身份,这也不足为奇。
叶成林忽道:“既然姑娘熟识林中道路,那么我们倒不忙着走出林子了。”这回轮到那
彝族姑娘面规诧异之色,道:“你们不赶快出去,在这里坐以待毙么?”叶成林道:“就烦
姑娘带引,待我们把贼党逐出石林。免得这名山胜景,乌烟瘴气。”于承珠心道:“这少女
自认贼党,看神气又不似说笑,叶成林怎的对她说这个话?”
那彝族少女望了叶成一眼,道:“你们就两个人?”叶成林道:“怎么?”那少女道:
“贼人说多不多,也有一二百人,还来了些什么京城的侍卫,你们两人成吗?”于承珠一听
少女这个语气,喜道:“我早知道姑娘不是坏人,但求姑娘带路,以后的事,姑娘你不必
管。”
那彝族少女笑道:“我不管,张大侠只怕要管。”于承珠呆了一呆,道:“哪位张大
侠?”那少女道:“天下除了你的师父,还有哪位配称张大侠?”于承珠如坠五里雾中,
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道:“我师父本领再大,他又岂有先知之明?难道他预先知道我
们会陷身此地?”那少女似是猜到了于承珠的心意,笑道:“张大侠差遣我父女到这儿来,
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于姑娘,真是凑巧极了。”于承珠忙道:“好姐姐,你快给我说这是怎么
回事?”
那少女道:“这里贼党有一大半是彝人,副首领也是彝人,名叫朗英。大头目却是以前
滇西道上一个名唤杜幌的独脚大盗,他看中了石林的形势,就邀朗英合伙,占据石林做巢
穴。朗英在彝族中算得是个豪杰,只因官府苛捐重税,眼见族人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因此竞
给杜幌说动,纠集了一二百无以为生的彝族少年,跟杜幌合伙。正因为朗英做了副首领,所
以他们从不打劫附近的彝人。”于承珠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附近的农人并无惊扰。展
停主人不肯带路,敢情也是别有原因?”那少女继续道:“杜幌也纠集了一些党羽来,他们
人少,但本领却比郎英大,杜幌大权独揽,近年不但劫夺财宝,还杀害客商,弄得彝人也不
敢接近他们,石林也成了禁地,朗英极为不满,但却无可如何。”
于承珠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匪帮,内情也这般复杂。只听得那彝族姑娘往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