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沐国公道:“有这么回事。不过他们所发的檄文,却说不是造反,并不想要汉人的地
方。大约是想自立为王。”那大官“哼”了一声道:“自立为王,这还不是造反吗?朝廷对
段家不薄,当年令祖默宁王灭了大理国后,世世代代对段家为大理府的知平章事,他怎么还
不知足?”沐国公道:“是呀,这事情我已秦禀皇上,刘公公恰好到来,那好极了,刘公公
接近天颜,又是云南桑梓,我正想问刘公公的主意。”于承珠心道:“原来这是个太监。”
明太祖初建国时,不许太滥过问国事,传了几代之后,这禁例松弛,皇帝常常派太监做钦差
大臣,巡阅各省,像明成祖所派的那个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声威显赫,压倒朝臣,便是一
例。明朝的太监很多是云南人(郑和也是),其中有才能的固有,祸国殃民的也不少。这个
刘公公听他的口音,也是云南人。沐国公向他请教,他大为欢悦,微微笑道:“公爹下部。
我岂敢不尽所言,依我所说,沐公爹早就该派兵进袭!我这次出京之时,皇上也曾叫我转告
公爹,提防蛮人作反,既然有了反迹,那就只有把他们杀绝!”
沐琮略一沉吟,拈须说道:“大动干戈,岂不令生灵涂炭?”那刘公公心中不悦,但云
南省边疆省分,中枢管辖不到,沐家世代掌权,即算皇帝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刘公公赔笑说
道:“沐公爹仁义为怀,不愧为民父母。但治乱世须用重刑,若然不动干戈,焉能攸平叛
乱?我倒要向公爹请教。”沐琮微微一笑,说道:“日内有两位远客要到昆明,从他们身
上,我想好一条怀柔之策,不知能不能行?我还未及禀秦皇上,先说与刘公公听听。”那太
监放下酒杯,道:“沐公爹请说。”阳宗海插口问道:“是两位什么贵宾?”心中甚是怀
疑,想道:“听沐国公的口气,定然是两位非常人物,如何我的手下人事先那不知道一点消
息。”
沐琮道:“是波斯国的公主和驸马!”此言一出,阖座惊诧,阳宗海道:“波斯公主和
大理的叛乱有何关连?”沐琮道:“这位波斯公主的驸马,姓段名澄苍,我已查探清楚了他
正是当年段平章段功的子孙,他的祖先曾从元军西征,流落波斯,不知怎的,他竟因缘时
会,贵为驸马。想是思念家邦,怀乡情切,不辞万里奔波,重归故里,这倒是本朝的一大佳
话呵?”那刘公公道:“不错,异邦公主来朝,足见圣德远播,但请问公爹,怎的从他们身
上,想到怀柔之策?”沐琮道:“他是段功的子孙,算起来与现在大理的知平章事段澄平乃
是兄弟之辈,我意即请皇上正式封他为大理的平章。”刘公公道:“这样就能防止得了大理
的叛乱么?”沐琮道:“朝廷对他作大理平章,这只是一个虚衔,实际却要他居踏昆明,叫
遥领大理的平章事。大理的百官,重要的职位,当然还是朝廷所派。本朝政制,京官也可以
遥领边军,把段澄苍羁留在昆明,叫他遥领大理的平章之事,想来也是行得通的,”刘公公
道:“行是行得通,但公爹怎能保得大理的段家从此便消弥祸心?”沐琮道:
“段家在宋代之时,在大理自建国号,自立为王;至元代之时,大理国灭,段家仍然世
袭平章事工到了本朝,只给他们世袭“知平章事”,官衔职权,一削再削,可能因此而招致
怨愤。咱们如今给段澄苍实授平章,算给了他们段家的面子。他们茗然还要叛乱,那么咱们
的讨伐也就师出有名。而且段澄苍以驸马之尊来归,咱们给他虚衔,管辖大理,正是名正言
顺。趁此也正好削段澄平的权柄,这岂不是分而治之,一举两得之策?”其实大理人要驱逐
明朝官吏,正是因为不堪苛政之搅,不甘明朝把他们当作被征服的蛮人来统治,倒并非段家
为了自己一家的荣华富贵的。不过当时高官显爵,大都只看到个人,看不到老百姓,所以便
把大理的“乱事”看成是个人的权位之尊。像沐烷的不肯用兵,已经算是较好的了。不过沐
琮也有私心,他之所以想把段澄苍羁留昆明,实是想便于自己的操纵。
那刘公公听了沐琮之策,沉吟不语,忽见一个门囊,匆匆忙忙地跑到水棚来。
沐琮认得她是上房服侍夫人的一个丫环,喝道:“好没规矩,我不叫你,你出来做什
么?”那丫环道:“小姐,小姐——”沐琮怒道:“小姐什么?”那丫环说道:“小姐她走
掉啦。”原来沐夫人到了掌灯时分,还不见爱女,心中慌乱,故此遣丫环前来禀报。沐夫人
年老多病,长年礼佛,不问外事,与丈夫也经常是数日一见。她根本就不知道丈夫令晚宴请
朝中贵宾。
沐琮面色一变,厉声斥道:“胡说八道,大惊小怪!小姐是我叫她到杨家去接她的姨母
的,许是姨母将她留下了,要你着急做什么!”须知在那时候,仕宦之家,最讲札教,千金
小姐,足不出户,偶一出门,也是乘车坐轿,在丫环婢仆簇拥之下,闲人轻易不能一见。沐
琮的女儿,身份仅略次于“郡主”(亲王、藩王之女称郡主),比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
尊贵何止十倍?而今这丫环在钦差大臣、内府总管之前,竟然直说他的女儿“走掉”,不管
是否事实,都是大失面子。故此沐琮勃然大怒,急忙厉声斥责丫环,意图掩饰。
那丫环手足无错,心中想道:“小姐若是去接她的姨母,夫人焉有不知之理。”被沐琮
斥责,极感冤屈,讷讷说道:“夫人,夫人——”沐琮挥手斥道:“回去给夫人炖燕窝,琐
碎小事,不许来麻烦我。快给我滚!”那丫环不敢再说,忍着眼泪,走出水榭,副将军王镇
南看在眼里,想起昨日沐燕也曾到城隍庙之事,心中一动,大起思疑。
沐琮亦是惶惑不安。心中想道:“女儿知书识礼,沉静端庄,何以不禀告父母,私出公
府,至今未回?”突然联想到沐磷的胡作非为之事,心中一凉,神色之间,也掩饰不住了。
那刘公公急忙将话题重新提起,冲淡这不愉快的气氛。问道:“公爹刚才所说的怀柔之
策,好虽是好,但讨代之事,也得早有准备,方是两全之策,不知公爹意下如何?”沐琮
道:“这个当然。”阳宗海道:“那位段澄苍和波斯公主,何时方到昆明?怎地叫他知道公
爹的好意?”沐琮笑道:“我早已派人去迎接他们了。”回顾左右道:“看方统领回来了没
有?”跟随的上前禀道:“方统领回来已有一个时辰了,他说不方便来见国公。”
沐琮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有何不便?阳总管在此,正好指点他
们,快叫他和手下人都来拜见。”阳宗海道:“方统领是不是滇南著名的勇士方地刚,闻说
他曾赤手空拳,打服丽江的十八峒峒主,在下仰幕得很,指点那是太不敢当。”沐琮听得阳
宗海也称赞他的武土统领,心中大悦,连声地叫手下去催。
过了片刻,方地刚带领四个武上来到,一进小榭,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只见那四个武上面青唇肿,包头扎臂,一个个垂头丧气,好像斗败了的公鸡!方地刚比
较好些,肩头上也是血迹斑斑,未曾抹净。沐琮气得瞪目结舌,好半晌才说出声来,喝道:
“这是怎么回事?”
方地刚道:“我们奉命邀请波斯公主和驸马入城,不料他们非但不领公爹的情,反而叫
人将我们打了!”沐琮道:“段澄苍哪来的军马?”要知方地刚是滇南第一勇士,他手下的
四个武士,也都足以力敌百夫,故此沐琮有此一问。方地刚垂头说道:“就只两人!”沐琼
一气非同小可,喝道:“什么,就只两人?你们是饭桶吗?”阳宗海淡淡说道:“是怎么样
的两个人?”方地刚道:“是一黑一白的两个印度人。”
阳宗海笑道:“公爹这就不能怪他们了。这两个人名叫黑白摩诃,是出名的盗宝贼,十
年前在京师也曾做下案子,当时的大内总管康超海也曾败给他们。若是他们,我也没有把握
准胜。嘿,嘿,方统领只受了一点轻伤,确是名不虚传!理宜赐赏!”亲自斟了一杯酒给方
地刚,沐琮见阳宗海将敌人说得如此厉害,虽然吃了一惊,心中怒气如已消散,正想询问,
那刘公公忽地问道:“你们没有说清楚吗?段澄苍莫非不信你们是沐国公派来的人?”方地
刚满肚皮闷气,恨恨说道:“我将公爹亲笔的函件交与他们,信封上盖有沐国公的章记,
哼,哼,他们连看也不看,就撕个稀烂,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与他们动手。”原来段澄苍在贵
州上过假藩王的一次当,只遣这次也是假的,所以叫黑白摩诃绝不留情。
刘公公冷笑道:“如何?他一见面便打,对公爹简直是不留余地,请问公爹,怎样怀
柔?”沐琮怒道:“段澄苍这样不识抬举,嘿,那是没得说的了。我兵破大理之日,定要将
他掳来治罪。”刘公公笑道:“这才是呵,和蛮子们讲什么道理?方统领,你们因公受伤,
都坐下来喝酒。”刘公公和阳宗海一股劲地劝慰方地刚,实是想将他拉拢过来,收为己用,
沐琮人极精明,看在眼内,立知其意,心中甚是不快。
喝了两杯,沐琮说道:“黑白摩诃既然如此厉害,阳大总管又不能久在昆明,何人能
制?”阳宗海笑道:“黑白摩诃虽然厉害,只要我的师叔出手,定然手到擒来。”上座的那
个擅士这时才开声说道:“宗海,你也不可太过轻敌,若是你的师父出手,黑白摩诃自是不
堪一击。我吗,大约还得和他们打一两百招,才能将他们降服。”沐琮喜道:“那就全仗遗
长出力了。”方地刚道:“这位是洪岩道长么?失敬,失敬!”急忙替他斟酒。赤霞道人只
有一个师弟,就是这个洪岩道人。赤霞道人名头太响,他的师弟自是远远不及,但武林中人
却没有不知道的。
洪岩道人大模大样地喝了方地刚的敬酒,说道:“宗海这次邀我到云南来,本来就是准
备对付一个比黑白摩诃更厉害的强敌。”沐琮奇道:“谁?”洪岩道人道:“是张丹枫。听
说他潜入云南,现在已到大理去了,公爹不知道么?”沐琮吃了一惊,张丹枫当年辅佐于
谦,打败也先,又与云重深入瓦刺,迎接当今的皇上回朝,声震天下。沐琮虽然僻处云南,
亦有知闻。问道:“道长和张丹枫有甚仇怨?”阳宗海笑道,“张丹枫是于谦的党羽,公爹
还不知么?那是皇上所要缉拿的钦犯。不过此人交游广阔,消息灵通,缉拿之事,绝不可以
张扬出去。”沐琮心道:“于谦赤心为国,惨遭杀戮,不说别人,连我也不服气。皇上再要
杀张丹枫,那岂不最恩将仇报么?”他想是如此想,神色上却不敢露出丝毫,说道:“呵,
原来阳总管是请师叔出山,缉拿叛逆,这等为皇上出力,可佩,可佩!”洪岩道人哈哈笑
道:“张丹枫纵横中原,获得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若不是我,大约也无人敢捉他了!”
于承珠伏在假山石后,听得他们大吹法螺,哼了一声,心中暗道:“这牛鼻子道士若碰
到我的师父,不将他的鼻子削下才怪。”她最敬爱师父,听得洪岩这人诋毁她的师父,几乎
忍耐不住,想出去将他刺一个窟窿。”
沐琮好奇问道:“那张丹枫是怎么模样?阳总管可见过么?”阳宗海笑道:“见是没见
过。我身边带有他的图像多幅,现在送一幅给你,请公爹让手下人留意。莫叫他潜入昆
明。”沐琮将画图一展,攸然间神色大变,阳宗海道:“怎么?”沐琮喝了一大杯酒,微笑
说道:“我只道张丹枫是个三头六臂的凶神恶煞,原来却像个风流潇洒的书生!”阳宗海
道:“是呵,怪不得公爹惊诧了。”
喝了两杯,那刘公公忽道:“听说小公爹聪明英俊,文武全材,何不请出来一见?”沐
琮道:“小儿顽劣成性,怎敢当公公美誉?我正要他闭户读书,不敢叫他烦拢贵客。”阳宗
海道:“公爹太谦虚了。自古有云知子莫若父,小公爹的聪明才智,尽人皆知,那都是公爹
教诲的功劳呵!”沐琮心内暗惊,正在琢磨阳宗海的说话,那刘公公又道:“嗯,听说沐小
公爹前日主持城隍庙的落成大典,轰动全城,咳,小小年纪,便能做事,他日无可限量。敬
请小公爹出来一见。”沐琮略一沉吟,吩咐下去道:“请小公爹出来!”他心中已打定主
意,情知刘公公他们已经知道了沐磷给于谦建庙造像之事,他们既不说破,自己也当不知,
等下将沐磷叫出来,当着他们的脸,责骂一顿,要他将庙像毁去,算是心照不宣,交代此
事,也便罢了。
过了一会,只见那手下人神色张皇,单身一人,匆匆跑回,沐琮问道:“小公爹为何不
与你一道同来?是在换衣服么?”那手下人嗫嗫嚅嚅,好半晌说道:“小,小,小公爹,
他,他,他跑了!”
沐琮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只有一子一女,爱如珍宝,现在全都跑了,不觉心头痛如刀
割。刘公公故作惊诧,叫道:“怎么小公爹跑了,他又没做错事,为何逃跑?呀,想是公爹
管得过严了!”沐琮定一定神,冷汗直流,急忙顺着他的口气说道:“是呀,我早说小儿顽
皮成性,果然他又闹出事了。真是给我丢脸!”阳宗海道:“怎么?”心中思量,若然沐国
公但直说明沐磷建庙造像之缉,应该如何措辞。沐琮怒气冲冲地说道:“他就是不欢喜读
书,一定又是溜出去看花灯戏了!”
刘公公道:“小孩子贪玩也是有的,对沐琮的为儿子掩饰,大为不快。沐琮忽道:“小
儿顽劣元知,像刚才所说的建城隍庙之事,就是大大的不对。这等是愚夫愚妇的所为,城
隍,卑不足道的小神,他去进香叩头。真是成何体统!”阳完海道:“听说这城隍的神像也
与别处不同!”沐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