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这样的全神贯注,竟然看不出于承珠的手法如何变化,是以禁不住叫出声来。
这一叫不打紧,却把东方洛吓了一大跳,心中想道:“这几个小畜生分明是石惊涛的晚
辈,已这样厉害,石惊涛来了,那还了得?”他本来是奉皇命来搜捕石惊涛的,初来之时,
还恃着本身技业,以为石惊涛虽是久已成名,但而今年老力衰,未必是自己的对手,哪知初
碰到少年汉子,捉他不着,再碰那个少女,已是难斗,如今战于承珠,要保持不败,亦恐不
能,心中早是气馁,一听说石惊涛来了,吃一大惊,于承珠唰地一剑反削,“咋”的一声,
将他肩上的两根骨头,削去了一大截。东方洛反身一跃,顾不着疼痛就急忙滚下山坡。于承
珠收剑不追,哈哈大笑,转过身来,对那少女道:“如今你该相信我了吧?”
那少女瞪了瞪眼,她的师兄已抢前一步,施礼说道:“多承相助,小弟在这厢谢过
了。”于承珠道:“咱们忙着和这厮打了半天,还没有请教姓名呢。”那少女仍不出声,那
少年却爽爽快快地笑道:“我的师妹叫石文纨,我叫成海山。我师妹就是石老剑客的女
儿。”石文纨双辫一甩,鼓气说道:“你又不是和他对亲,向他背家谱作甚?”于承珠
“咭”地笑了一声,石文纨言语出后,才觉得自己太没遮拦,羞得满面通红。
成海山被师妹责备,不敢回嘴,但低下头低声下气地辩解道:“别人早已知道咱们师父
的名字,何况又不是外人,说与他听有何妨碍?”于承珠接口道:“我叫于承珠,我的师父
叫张丹枫,说起来当真不是外人。”
成海山“啊呀”一声跳了起来,叫道:“原来是张大侠的弟子,怪不得如此本事!”石
文纨抬头瞧了于承珠一眼,心中想道:“张丹枫名震当世,义侠无双,却怎么收了这么一个
轻薄小子为徒。”
于承珠道:“我师父久仰尊师大名,无缘相会,今日我自当代表我师父谒见石老剑客,
就请文纨姐姐为我引见。”成海山忙道:“不敢当,不敢当!”须知张丹枫虽然年轻,却是
四大剑客之首,于承珠说得太客气了,成海山是个老实人,故此立即替自己的师父谦谢,同
时心中想道:“这姓于的文质彬彬,怎么我师妹却说他无礼?”
石文纨冷冷说道:“即算我父亲在家,他也不会见你!”成海山道:“师妹,你,你怎
可……”石文纨瞪他一眼,道:“你,你,你什么?”成海山本想说道:“你怎可如此失
言?”见他师妹一瞪眼睛,后半截话缩了回去,改口问道:“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回来了吗?
怎么又不在家中?”石丈纨道:“谁说他回来了?”成海山一怔,道:“你说的啊!”石文
纨道:“你见了鬼啦,我几时说过?”成海山大奇,道:“那么敢情是我听错了?那个鹰爪
子也听说是他老人家回来了,这才追着我来啊。”石文纨道:“我父亲数日前曾托人捎了信
来,说是不日就要搭海船回来,却还没有来到啊。哼,哼,那鹰爪子耳口倒真灵,活该他送
上门来受这一剑。”忽而想起“这一剑”乃是于承珠刺的,又不言语了。
于承珠道:“如此说来,我也无缘拜见了。”石文纨一面孔的冷意,并不回答。于承珠
站在她的门前,见她并不邀自己进门去坐,情知她是恨自己适才出招“轻薄”,却苦于无法
向她解释,讪讪地甚觉不好意思,停了一停,见石文纨仍无言语,只得拱手说道:“你的口
信已带到了,没什么事,我告辞啦。”成海山拱手说道:“多谢你今日拔剑相助。咱们铁师
兄的事,我们早已知道啦,铁师兄特意让你带口信来,让咱们认识,可见铁师兄确是不把你
当作外人。铁师兄之事,自然逢凶化吉,你放心好啦!”成海山此话,特意点明铁镜心不把
于承珠“当作外人”,其实是说给他的师妹听的,于承珠听了,心中却好生奇怪。
于承珠不禁想道:“原来铁镜心的打算他们早已知道了,而且看来是早已有了安排。既
然如此,那何必还叫我带什么口信?”她却不知,铁镜心是因为见他盛意拳拳,好像若不给
他了些事情代做,他就不安心似的,因此特地叫她到白沙村来会见自己的师妹,却料不到于
承珠胡里糊涂和他的师妹结下隙怨。
于承珠回到城中,与张黑说了这两日的经过。张黑也猜不透铁镜心打的是什么算盘,告
诉于承珠道:“叶大哥那边已有了消息,说是大后天就一准有人来与咱们联络,可是大后天
恰巧是台州知府和日本人‘会审’铁镜心的日期。”于承珠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张黑
道:“外面出了告示啦。许多人都说要去看会审呢。”原来这公开会审乃是铁镜心力争得来
的,日本人自恃势力,不虑有它,也就答应下来了。于承珠道:“既然如此,到了那天,你
留在家中等待叶大哥派来的人,我去看审。”
中国的知府会同日本的市舶使会审犯人,而又准人观审,这乃是台州从来所无的事,群
情汹涌,都在恼恨日本官的凶横,不满知府的怯懦,让外人干预司法。这一日一大早就有无
数人涌到衙门,于承珠亦混在其中。午时一到,只见台州的知府伴着一个肥肥矮矮的日本官
升堂,众人指点说道:“这就是日本的市舶使高桥了。”高桥带有两名武士随侍,其中一人
于承珠认得那是贡船中的七段剑客江口,另一个听旁人所说,却是日本驻在台州的武官瀚
越,据说也是一位六段的武士。
知府升堂,装模作样地一拍惊堂木,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签一摔,喝道:“将犯人带
上!”不一刻差役将铁镜心带到,只见他昂然直立,双目炯炯,盯着那个日本官,正气凛
然,毫无惧色。高桥给他瞪得反而有些怯意,拍案喝道:“好大胆的支那犯人,你知罪
吗?”他这话是用日语说的,自有通译译成汉语,铁镜心朗声说道:“不知!”高桥道:
“你杀人越货,打死了我们日本的船主,抢了我们日本船的货物,还胆敢扯下我们大日本的
太阳旗,罪证确凿,当受极刑。支那的知府官儿,我说这不必审啦,就由颁越大佐监斩了
吧。”后面半段是面向知府说的,一副骄横之气,咄咄逼人!
铁镜心一声冷笑,说道:“你们的船长先打死了我们的中国人,抢了他的货物,另外还
伤了十多个人,我路见不平,即算打死你们的船长,也只是一命赔一命。我们抢回来的是中
国船自己的货物,你们的船当日就溜走了,哪曾有什么损失?”高桥勃然大怒,面向台州知
府斥道:“贵知府岂可容犯人咆哮公堂,给我拿下!”正是:
城中究是谁天下?咆哮公堂倭焰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散花女侠》——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 挥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 划策托空言
梁羽生《散花女侠》 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 挥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 划策托空言 台州知府吓得面青唇白,抖抖索索。被铁镜心怒目一瞪,抓着一支竹签却又不敢摔下,
只听得铁镜心大声喝道:“公堂之上,讲的是道理,道理未讲清楚,谁敢能来拿我?”观审
的中国人虽然久处倭寇的压力之下,也禁不住喝彩为铁镜心助威。高桥气得面色铁青,喝
道:“好,你说我们大日本的船主打死你们的支那人,有何凭证?再说你为什么撕下我们大
日本的太阳旗?”
铁镜心高声说道:“日本船到中国来,就该守中国的法律,那条船既然杀人抢劫,又偷
运私货,我们就只当它是海盗船只,料想你们贵国也不会承认这种海盗的船只是你们政府
的。既然是海盗的船只,挂起日本旗,其实就是侮辱你们自己的国家。我替你们将海盗船上
的太阳旗除下,其实是为你们保全了国家的体面。说来你还该感激我!”铁镜心理直气壮,
侃侃道来,把高桥气得连连拍案骂道:“强辩,强辩!”
铁镜心不予理会,继续说道:“至于说到证据吗?那有的是!”话声未了,只见一个披
头散发的女人,哭哭啼啼地走上堂来,哭道:“求青天大老爷作主啊,我的丈夫给日本人打
死,我也给打伤,货物被抢,追回来的还不到一半啦!”正是那条被抢掠的中国货船船主的
未亡人。紧跟着一片哭声,只见数十人拥上堂来,每两个人抬着一张床板,床板上都躺着一
个受伤的人,有的断手,有的折足,有的伤口还在流血,都是那日被日本船上浪人打伤的中
国人。铁镜心叫道:“这些都是苦主,你还有何话说?”
高桥绝对料想不到这些“支那苦主”居然敢出来指证,睁大眼睛,正要发作,只听得公
堂上哭声四起,接着一群一群的人出来控告,有白发苍苍的老妈妈出来指责倭寇杀了她的儿
子,有满腔眼泪的少妇,哭诉倭寇杀了她的丈夫,有一个老爷爷更不顾性命地冲到公案前
面,控诉倭寇杀了他的儿子,抢了他的闺女,还放火烧了他的房屋。
高桥气得双眼凸出,心中又是十分害怕,他哪想得到他一向认为是“绵羊”一般的“支
那人”,忽然会像火山一样地爆发起来,控诉他的“大和民族的优秀国民”?高桥大喝一
声:“给我打发这群支那人!”瀚越横蛮已惯,应声跳下公堂,啪地一掌,就将那个老大爷
打翻,还想动手再打一个老妈妈,另一个七段武士江口则拔出长剑去刺铁镜心。
只见铁镜心身形一晃,江口的长剑刺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铁镜心一个虎步,一扑
而前,双掌一落,立刻抓着瀚越的背心,救了那老妈妈的一命。
瀚越精于柔术,被铁镜心抓起,居然败中反外,脑袋一仰,双手反穿下来,扭铁镜心臂
弯关节,铁镜心腰身一俯,忽地只见两人的身形突似风车一转,主客易势,铁镜心反而被瀚
越背到背上,看看就要被他“背投”绝技,投下石阶。
于承珠惊叫一声,越出人丛,就想来救。另一个七段武士江口见铁镜心被他的同伴制
着,心中大喜,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你也有败在我们日本武士手中之日。”长剑一
挥,噼啪作响!立刻向铁镜心头颅斩下。他在近,于承珠在远,于承珠要救他也来不及。
众人惊叫声中,忽见瀚越脚步跄踉,向前一冲,恰恰迎着了江口的长剑,“波”的一
声,长剑刺入了瀚越的阀骨,铁镜心哈哈大笑,一跃而下,信手打了江口两记耳光,喝道:
“你在中国公堂之上,恃强行凶,目中还有我天朝皇法吗?”这一下变出意外,江口绝对料
想不到,空有一身武艺,长剑刺入同伴的身体,急忙间未能拔出,眼见铁镜心巴掌打来,竟
是毫无办法抵挡。
原来铁镜心是将计就计,故意让瀚越得手,将他反背起来,他却用擒拿手扣着了瀚越的
背心“天柱”大穴,“天柱穴”位在脊椎的神经未梢,感觉最为灵敏,被铁镜心用力一扣,
又麻又痒又痛,瀚越的柔术非但丝毫施展不出,而且给铁镜心弄得如发狂癫,向前乱冲,这
一冲就恰恰冲到了江口的剑上。
江口被打了两记耳光,这才将剑拔出,只听得瀚越惨叫一声,血如泉涌,眼见他不死亦
成残废,江口又惊又怒,长剑一圈,猛施杀手,突然间又不见了铁镜心的影子,江口暗叫一
声“不好”,跳起来时,手腕已给铁镜心抓住,轻轻一拗,登时脱臼,长剑当的一声跌落地
上。本来以江口七段武士的本事,铁镜心纵能将他打败,也得花半个时辰,但铁镜心机智百
出,先用瀚越作为盾牌,叫他吃了大亏,待他拔剑之时,铁镜心已绕到他的身后,论起身法
的轻灵,江口绝不能与铁镜心相比,更何况被铁镜心一出手就制了先机,自然就只有挨打的
份儿了。铁镜心脚尖一挑,把江口的长剑挑起,接到手中,用拇指一顶剑身,单手一抖,咋
嚎一声,那柄长剑断为两段,江口爬了起来,见他显了这手功夫,哪敢再斗,铁镜心将两截
断剑一抛,朗声说道:“倭奴无礼,胆敢在知府衙门,拿刀弄剑,打人伤人,众目共见,求
知府大人处置。”知府早已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猛听得高桥拍案大骂道:“反了,反
了。”突然从衙门后面涌出一队日本兵,个个拿着雪白的长柄倭刀,发一声喊,都扑向铁镜
心。
那是高桥早就带来了的护卫,只因不便公开露面,故此理伏在知府后衙,而今听得堂上
大乱,被他们欺侮惯了的“支那人”居然敢闹起事来,这些日本兵横行已惯,听得高桥在外
面呼喝,哪里还会想到什么后果,于是个个拔出倭刀,争着涌出。
大堂上本来就挤满了观审的中国人,一直排到石阶底下,少说也有七八百人,本来就是
已愤惫不堪,这时突见日本兵杀出,更是群情汹涌,有许多少年人奋不顾身,赤手空拳就奔
上去迎敌,倭刀锋利异常,稍一碰上就有皮破血流之祸,铁镜心拦在前面,呼呼发掌,用大
摔碑手的重手法,一连摔死了五六个高桥的卫士,但那队日本兵有三十多人,铁镜心一人自
是阻挡不住,涌上去的少年人仍有多人受伤,有一个伤得最惨的,竟被祈断了一条手臂。
忽地只听得铮挣之声连响,于承珠一扬手就是五朵金花,除了一个日本武士能够避开之
外,其余四朵金花全都命中了敌人的要穴,登时有四个日本卫土扑地不起。于承珠随身所携
带的金花暗器有限,打伤了四个日本卫士之后,立刻拔出宝剑,正待越众而出,几乎就在同
一时间,只见东面门首拥挤着的人群发一声喊,两边一分,一个红衣少女手挥利剑,杀了进
来,后面跟着一大群渔民打扮的人,或持鱼叉,或持鱼钩,行动矫捷之极,每两人一个小
组,一人用鱼叉迫住倭刀,另一人就用鱼钩勾敌人的双足,日本人习惯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