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接掌终南门户。
但是他也知道以自己一身之力,来和人家这种周密计划下的力量相抗,显然太过微弱。
因此他想在这一极短的时间里,找出一个较为妥当的方法。
但转瞬间钟敲七响。
他知道时间已不允许他再多加思索,在这种情况下,他与生俱来的侠义天性,远远胜过
了他的理智。
“无论如何,即使我自身化骨扬灰,也万万容不得这厮得手。”
他一咬钢牙,断然下了决定,猛地一长身,飞身而出。
须知在这种情势下,伊风自家也知道自己的这一出手,定是凶多吉少,而且于事也不见
得有补。
但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为正义两肋挥刀,亦在所不惜。伊风的这种侠义之心,每
在一个利害分明的紧要关头,便显露出来。
至于一些小节,他并不去拘拘计较,这也正是他血性男儿的本色!
那知事情大出他竟料之外,他现身之后,钱翊竟首先逸去;接着,妙雨道人和那十几个
拔剑而立的剑手,也莫名其妙地走了。却给伊风和满堂武林豪客,留下了无比的怀疑和惊
诧。
正殿里有片刻的静默,接着而来的就是一片哄然的议论声。
突然人丛里又飞起一条人影,倏然落在伊风身侧。
这不问可知,自然就是也满怀惊诧的萧南苹了。
终南弟子们,此刻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他们对伊风,自然是万分感激,然而在感激中,却另有一种既惊且惧的感觉:
不知道这在江湖上丝毫没有名声的年轻人,怎有这种威力?稍一现身,便惊退了那么多
武林高手。
他们自然不能将心中的感觉,当面向伊风问出来。
玄化道人前行两步,当头向伊风深深一揖,恭声道:
“壮士仗义援手,此恩此德,我终南弟子不敢言报。但愿阁下能稍作歇息,等敝派弟子
一齐向阁下叩谢。”
伊风赶紧回礼,道:
“道长!切莫说这种话,这只是小鄙份内之事。”
他停顿一下,又道:
“小鄙身受贵派托庇之恩,此刻能为贵派稍效微劳,正是小鄙之幸。”
他心中虽万分紊乱,想在千丝万线中找出一个头绪来,但却不得不先振起精神来回答人
家的话。
玄化道人却愕了一下,他不知道伊风所说的“托庇之恩”是指着什么?
此刻妙法道人已挣扎着,被妙通和妙元两人搀扶了起来,他虽当胸被钱翊挥了一掌,但
伤势却不甚重,此时走过来,喘着气道:
“阁下可就是方才询及剑老前辈的那位?方才我听玄丹师侄一说,就知道来了救星。
唉!果然苍天有眼,不教魑魅横行。阁下不但是敝派上下数百弟子的恩人,也是武林的救
星。”
说着,他竟挣扎着要拜伏下去,口中连连说道:
“请先受我一拜!”
伊风可不敢担受人家此礼,连忙阻拦着,口中急切地说道:
“道长切切不可如此!别说贵派对小鄙有着大恩,就是莫不相干的人,既然眼见此事,
也万万不能坐视的,这正是小鄙份内之事。”
梅花剑杜长卿也在旁边,此刻脸上不禁红了一下,、心里惭愧得很。妙法,妙元等道
人,却不禁又愕住了。
须知他们都不知道伊风在身受重伤,奄奄垂息时,就是在这玄妙观中获治,而且还因此
得了许多不世奇缘。
当然也就不知道伊风所说的:“我曾受过贵教大恩”这句话,其中所含的意思。
何况就算他们知道了此事,可也不能认为人家真是受过自己的大恩,因为无论如何,这
种事总不能算做施恩于人呀!
但伊风的心里却不同,他在终南山上所遇,正是他生命的一个转捩点。他对未来许多极
为渺茫的希望,也因此而有了着落。
是以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曾受终南派的大恩,却不知却将人家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伊风看到他们脸上的茫然神色,也知道他们错愕的原因,却也暂且不去说破,只是微微
一笑,道:
“道长们且莫理会小鄙,小鄙自会歇息,还是先去料理贵派中的事情为要,免得教如许
多武林豪杰,在此久等。”
妙法道人“哦”了一声,道:
“贫道真是糊涂,竟忘了还有许多贵客在此!”
他稍为一顿,又赶紧道:
“只是阁下千万先请歇坐一下,等敝派先料理一下,再拜谢大恩。”
他长叹了一声,接着又道:
“无论如何,今日也得先将掌门人推选出来,免得日子一长,又生变化。”
他又叹息着。
其实近年来武林人材,渐渐凋落,终南一派更是如此,这老道人心中感慨长多,怎不连
连叹息。
这个妙法道人昔年本是终南的中兴掌教,号称武林七大剑师之一的玉机道人的首徒,只
因性情恬淡,又好玄理,正是个清净无为的玄门羽士,对武功一道,并无深湛的造诣,对武
林中事,更不感兴趣。
是以玉机道人死后,才让他的二师弟妙灵道人接掌了门户,自己却将生命消磨在青灯黄
卷之畔。
那知妙灵道人却道心不坚,为色所诱,终于身丧名裂,他自然痛心。
再眼看终南弟子人材凋落,而别派门下,却有些奇才俊彦出现。这一现身便惊退群小的
伊风不谈,就连那来自青海布克马因山口的的狂傲少年钱翊,何尝不是身怀绝学。
自己虽不好武,但倒底是数十年修为,却被人家一招之下,就挥跌出去,虽也是因着自
己大意,但不可讳言的,人家那份身手,本来也高于自己,更遑论教中的后辈弟子了。
这是他心中的悲怆感怀,然而当着武林群豪,他却不能露在脸上。在妙元,妙通两个道
人的搀扶下,又往前走了一步,勉强提高声调道:
“敝派不幸,出了那种劣徒,而贫道又无能,不能为先师清理门户,为武林除此败类,
又劳各位在此空候,贫道实在该死!”
大殿群豪顿时哄然谦谢了一下。
妙法道人微微一笑,又道:
“近年武林异道横行,这想必也是令各位悲心之事,敝派此次之一反往例,公选掌门,
也是希望敝派能从此整顿,为武林担当一份责任。那知——唉!若不是幸得高人解危,还不
知落得什么下场。”
声调更为怆痛,停顿一下,又道:
“贫道但愿此次当着各位,敝派能选出一位不负各位爱护敝派之意的掌门来,也不负各
位远来辛苦了。”
他微微一笑,当然,笑容并不是偷快的,接着又朗声说道:
“总之,请各位再稍待片刻,敝派敬备了些许素酒,为各位洗尘;也是——也是为各位
饯行了。”
说完话,这须发几乎全白的道人,不住地喘着气,不知是因着身上所受的伤,抑或是因
着心中的感慨,怆痛,这一瞬间,他彷佛又苍老了许多。
群豪听了他这一番话,也都俱为默然,也许是心里也有些惭愧吧?
终南弟子们,更是俱都垂首默立,欲语无言。连此时心情本来已被爱情沉浸得极为幸
福,偷快的萧南苹,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禁为之一叹。
妙法道人喘息了半晌,又道:
“此刻就请妙元师弟,和玄化师侄两人,再一争掌门之位。”
他微喟一下:
“不论你们谁胜,谁负,你们总是终南弟子中的佼佼者,无论是谁接掌了终南门户,我
——我也高兴。”
妙元道人始终垂首无言,脸上的神色也是难看已极!
此刻突地放下搀扶着妙法道人的手,抢先几步,在正殿中的吕祖神像前,端端正正叩了
几个头,然后转过身来,悲怆地朗声说道:
“妙元无能,不能为本派御敌,更不敢出任掌门。玄化师侄,壮年英发,无论是武功、
人品,都是上上之选,正是担当掌门的最理想之人,但望他能担当起这付担子来……”
他叹息一声,垂首又道:
“至于妙元——已向吕祖及先祖誓言:此后闭关十年,重研终南绝艺。来日若能幸而有
成,妙元才算不辜负先师的栽培;不然的话,妙元从此埋首深山,再也无颜过问世事了。”
方才他一招之下,便败在本是他同门,同辈,同师授艺的师兄妙雨手上,心里自然悲
痛,惭愧。此刻一气说完,才略为觉得舒畅了些。
妙法道人微露笑容,道:
“五师弟既然如此,我实在高兴得很!”
他略一停顿,玄化也抢先几步,道:“弟子无能,弟子……”
妙法一摆手,阻住了他的话,道:
“你再也不要推让,值此时期,担负起此重任,正是你之幸运,却也正是你的不幸!”
他话中的沉痛,使得玄化噗地,跪在地上。
妙法又长叹一声,仰首望天,缓缓道:
“但愿你兢兢业业,好好做去,不要违背了祖师爷的教训,也不要像你死去的师
父……”
当着武林群豪,他怎能说出玄化的师父,他自己的师弟,终南的掌门,因色惑志的话
来。
他突然顿住话头,微喟一声,接着道:
“他——他死得太早了。”
武林群豪怎能了解他话中这小小的漏洞中,所包含的一个巨大的故事!
伊风听了虽然心中一动,但他此刻心中全都被自身所遇到的奇事,占得满满的,那有余
隙来思考别的事。
于是,在无数声叹息声中,终南剑派新的一代掌门,于兹选出。
标题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四十二章 层层推究
伊风将自己心中万千条紊乱的思路,慎重而缓慢地整理着,希望能对方才所发生的奇
事,作一个周密而合理的解释。
“他们在见到我之后,为什么突然放弃了他们的计划而逸去呢?”
“多手真人谢雨仙是武林中有名心狠手辣的人物,他的凶名,我可听到得久了,在情在
理,他断然不会因着畏惧我而逃走。铁戟温侯在武林中虽然名声也颇为响亮,但却也万万吓
不倒横行川滇的魔头多手真人呀?”
“何况,此刻我已经过易容,天下再也无人认得我就是铁戟温侯吕南人了。”
“那么,很显然地,他们所畏惧的,是另一人。而我易容后的面貌,又冶巧和这人极为
相像,是以他们误认了。”
思路至此,他想起方才在山脚下所遇的飞虹七剑,想起飞虹剑客们在看到他时的表清,
以及他们对自己所说的话。
于是,他将这两件事台而为一,接着往下面继续推究着——
“我绝对不可能和两个人的面貌都完全相同,是以,这多手真人和那些长白派的剑手都
将我认成另外一人。换句话说,就是多手真人将我误认为以前在长白剑派中那个姓锺的剑
客。”
“但是,他们又为什么要畏惧,远在关东的长白剑派中的一个剑客呢?”
他自己向自己提出了这问题,随即又替自己寻找着答案:
“一定是这姓锺的剑手,在离开伥白山后,投入另一人的门下。不但如此,他一定还另
外换了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必定是在近年江湖中非常响亮的,也是足以使得连多手真人这
种人都异常畏惧的。”
于是,他又很快地又联想到那狂傲的钱翊,以及钱翊在见到他时的那种奇怪的态度,很
快地再想下去!
“钱翊一定认得那人,也就是说钱翊一定认得和我易容后面貌完全相同的那人,而钱翊
却是青海无名老人的弟子,他以前在江湖之中,没有丝毫名声,以他的武功来说,那自然是
因为他以前根本没有在江湖中走动过,他既未在江湖中走动过,却认得那人,而又彷佛很
熟”
他思路不敢分岐,极快地想下去道:
“那么他们一定是早就认得的,但据那飞虹剑客所说,那姓锺的却是自幼即在长白习
艺,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姓锺的剑手,离开长白之后,就投入了青海无名老人的门下,是
以钱翎才认得他。”
伊风微微一笑,忖道:
钱翊如果和他是同门,见了我也会误认,那么可见我易容后的面貌,是绝对和那姓锺的
完全相似了。”
其实他早该想到这点,因着连那些和“锺英奇”自幼相处的“飞虹七剑”也会误认,那
么他们面貌的相同,就可见一斑了。
但是,无名老人虽然名垂武林,他的弟子却也不见得能使多手真人和武林中的那么多名
剑客睹面之下,便立刻逸去呀!
何况在多手真人和那些剑手的身上,一定还担当着天争教缜密计划下所派遣的使命,而
以“天争教”此刻在武林中的地位说来,也断然不会因着任何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自己的计
划,即使出现的这人是名垂武林的前辈异人无名老人的弟子。
这些问题仍在伊风脑海中盘旋着,他有时像是抓着了一些端倪,但瞬即又茫无头绪,垂
着头,他全然陷入深思里。
萧南苹站在他的身侧,本来被终南道人的那种悲怆气氛所感,心里也颇有一些沉重的意
味。
但此时那年轻的玄化道人,已正式接长了终南门户,当着武林群豪,在简单但却肃穆的
仪式下,参拜了吕祖,和终南列祖的神像,成为终南一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个掌门人。
于是气氛也像是变得轻松得多,武林群豪,分成一批一批的,向这终南剑派新任的掌门
人道贺。
萧南苹也回过头,去望伊风。
她看到伊风正皱着眉,沉思着,轻轻一笑,推了推他的肩头,俏语道:
“你想什么呀?”
伊风茫然抬头,望了她一眼,却又垂下头去。
萧南苹久作男装,乔装已惯,但此刻却又忘记了自己是“男人”,嘟起小嘴,不依道:
“你瞧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人家跟你讲话,你都不理。”
伊风此刻正是密结满腹,那有心情回答她的话,漫应了一句,然而却只要这一声漫应,
却已足够使这沉入爱情中的少女,回嗔作喜了。
她娇笑着道:
“我知道你在想着什么,你在想那件事真奇怪是不是?”
她停顿一下,像是自语似的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