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那样的稀薄,但却是最新鲜清洁的。
海无颜跨马在前,他似乎一切事都胸有成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遇事张惶失措过。比较起来,一向老谋深算的任三阳反而显得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不时地扳着马鞍,频频回头张望着什么。
风吹过来,给人的感觉,有似万针齐发,痛得紧。
空中那只白头兀鹰,盘旋着有老半天了,忽然一声尖鸣,束翅而下,紧接着,黄草丛里一阵子劈啪振翅扑打声,大兀鹰再振翅飞起之时,爪子上已多了一只兔子,眼看着它疾腾猛升而逝。
任三阳由不住叫了声:“好家伙!”
身后忽然叮叮叮地响起了一阵子铃声,任三阳立刻回过身来,却见两只“飞骆驼”,快速地由身后赶过,紧接着掠过二人直驰而前,身后扬起了十丈黄尘,像是一层烟雾般的,瞬息之间,已吞噬了前去的背影。
两匹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睛珠子,不禁道:“唷!老弟台,看见了没有?这是什么玩艺儿呀?”
海无颜冷冰冰地道:“难道你第一次见过飞骆驼?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任三阳干咳一声道:“不是的!飞骆驼谁还能没见过!鹅是说骑在骆驼上的那两个人可透着有些儿玄。”
海无颜点点头道:“是布达拉宫的喇嘛?”
“可不是吗!”任三阳睁圆了一对眼:“敢情你也注意到了?”
海无颜道:“他走他的,我们走我们,各不相犯,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轻轻挟了一下马腹,两匹马又自继续前行。
“记住!”海无颜关照他的伙伴道:“不要再多事了,我们此行的身分,应该越隐秘越好。”
任三阳一笑道:“这个鹅知道,不过话可得说在头里,要是这些兔崽子真敢撒野欺侮人,那鹅们也不能太客气了,到时候,你只管在马背上看热闹,一切都有我呢!”
一面说时,他情不自禁地四下又打量了一眼。
“你是在找谁?”海无颜微笑道:“是找那个背包袱的小老头儿?”
任三阳笑道:“可不是,刚才情形你也没说,鹅心里可一直在嘀咕,那个小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你看……”
海无颜道:“是不是好东西,用不了多久我们就知道了,走着瞧吧,他放不过我们的。”
任三阳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这个老家伙也是为了那档子事来的?”
“往后看吧。”
“兄弟,”任三阳道:“刚才你伸量了他一下,这个老小子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还拿不太准,不过相当扎手!”海无颜喃喃地道:“他竟然能接着我的‘金风劲’,就证明不是易与之辈。不过,能不能接得下来我们,他心里应该有数!他要是再来可就有点不知自量了!话虽如此,来则不善,善则不来,我们倒是不能不防着他一点。”
任三阳点点头道:“不错,看起来这个老小子还很有两下耍子,只是凭他这分扮相,鹅还是真想不起来武林中有他这么一号!这倒是怪事。”
海无颜其实心里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还不能确定罢了,当下微笑了一下,继续策马前行。
二马一驼继续前进着。
黄草地里散播着淡淡的一层烟雾,牧畜的人正在把牛马羊群往回家的路上撵。
前行了约有一箭之程,即见不远处有一座四角驿亭。西藏的建筑多属佛教性质,这个小小亭子,看来也是如此,亭顶上雕塑着盘膝打坐的四尊佛像,一色的黄琉璃瓦映着彤云,交织成一片绚丽的颜色。
亭子外拴着两骆驼,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黄衣,尖帽,正是刚才快速飞驰过去的那两只飞骆驼,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停在了这里。”
任三阳立时勒住了马道:“唷!兄弟,看见没有,这不是刚才过去的那两块货么?”
海无颜瞅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快速地策马过去,不容坐骑来到亭前先已腾身而起,极其轻快地已飘身入亭。
任三阳见状料知有故,忙即快马跟上,纵身入亭。
却见海无颜正注目座上的两个黄衣喇嘛。
任三阳原以为海无颜一经入亭,必将会施展迅雷不及掩耳手法,猝然向亭子里的两个喇嘛出手,是以他一经入亭,即刻施展“横身打虎掌”,陡地跨前一步,向着二喇嘛其中之一的背上击去。
原来那两个坐着的喇嘛,即使在任三阳动手出招之时,依然纹丝不动。
任三阳招式方自递出,忽然觉出情形有异,只是招已用老,再想收手已是不及。这一式“横身打虎掌”好不厉害,双掌上力道万钧,只听见“嘭!嘭!”两声,先后俱都击在了那个黄衣喇嘛背上。
中掌的黄衣喇嘛,上半个身子一时剧烈地摇荡了起来,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倒翁,奇怪的是坐着的臀部,就像是被什么胶之类的东西粘在位子上的,任由他上身摇动得这么厉害,却不能把他与股下的座位分开来。
任三阳心中一怔,这才发觉到海无颜的一双眼睛,微似责备地正在盯着自己。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他们早已经被制住了。”
一面说,海无颜已自移步走向另一个黄衣喇嘛前面,任三阳心里一动,忙自跟上。
却见这个喇嘛,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圆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一张长脸上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粒,下颚紧咬,满脸痛苦模样。
任三阳眉头一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身子一转,随即又来到了另一个喇嘛面前。这个喇嘛正是为他方才双掌所击,由于任三阳所施展的掌力过于疾猛,到此刻为止,动荡的身势兀自未能平息下来。
这个喇嘛虽然坐势一如前者,只是表情却更见狰狞,只见他怒目凸睛,面前血渍一片,七孔见血,敢情已经死了。
海无颜看着任三阳叹道:“我原可救他一命,你何忍加速其死,岂不罪过。”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珠,只管瞧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身形一闪,来到了那个未死的黄衣喇嘛面前。
“鹅知道了,”他一面打量着这人的脸,缓缓地说道:“八成儿是教人给点了穴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并不是这么简单,你再看看。”
任三阳伸手在这个喇嘛身上轻轻推了一下,后者身子微微摇动了一下,脸上立刻现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吓得他赶忙把对方身子稳住。
“这是怎么回事?”
凭着他数十年的江湖阅历,竟然会摸不清眼前是怎么回事!不觉转脸看向海无颜。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个人是存心在伸量我们的功夫,你把这个喇嘛的帽子摘下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知道了。”
任三阳依言摘下了这个喇嘛的帽子,顿时神色一凝。
敢情就在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印着一个清楚的掌印。掌印是鲜红色,和一般情形不同的是:这个掌印竟然是凸出来的,鲜红欲滴,活像是贴在对方头上的一只红手,莫怪乎任三阳会为之大吃一惊了。
海无颜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脸上表情沉着。
任三阳身形再转,来到了已死的那个黄喇嘛面前,照样地揭下了他头上的帽子,情形依然。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同样地留着一个清晰的掌印,颜色照样鲜红,和另一个比较起来,唯一不同之处,只是那个掌印显然未曾凸出罢了。
任三阳冷笑了一声,看向海无颜道:“海兄弟,鹅的功力远不如你,你却是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噢!慢来……江湖上好像传说有过一种叫‘通天红掌’的功夫,莫非就是………
“这一次你猜对了!”海无颜点头道:“正是‘通天红掌’。”
任三阳倏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是‘红羊门’的武功?这一门的功夫,不是早已绝迹江湖了?”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据我所知,最起码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是谁?”
“娄全真。”
“娄……全真……”任三阳用力地挤着一对小眼睛,良久才似由记忆深处,翻出了一点头绪:“噢……娄全真……娄全……真……鹅记起来了,你是说红羊门当年四大弟子之一?”
海无颜点头道:“不错,当年红羊门遭劫之事,我还没有赶上,我只是由后来的传说中获知罢了,据说红羊门被江南七侠一场大火焚烧殆尽,其掌门人红羊老祖在坐关之中应了劫数,全门上下俱都遭了劫,那一次江南七侠固然秉诸正义,唯一见弃于武林的是,他们不该勾结官军,借助了官家的势力。”
“对了,”任三阳连连点头道:“那时候鹅还是小孩子,不过这件事鹅记得很清楚。”
海无颜目光在眼前二喇嘛身上一转,接下去道:“据说红羊门的四大弟子正好因事外出,不在本门,因而免于这场杀劫,可是在七侠发动全力追索之下,四大弟子之中三人俱都未能逃脱,先后都以红羊教匪送入官门,遭了杀身之祸。”
顿了一下,海无颜才看向任三阳道:“这件往事,是否如此?”
任三阳点头道:“还是你的记性好!经你这么一说,鹅可是记起来了!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据说那三个人解往襄阳府,都砍了头,三颗脑袋一直就悬在襄阳府城门楼上,为的就是引来那条漏网之鱼,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海无颜道:“他叫娄全真。”
“对,娄全真,”任三阳迷糊地摇摇头道:“后来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姓娄的要是还活着的话,总也有七八十岁了吧!你以为他还会活着么?”
海无颜冷冷一笑,接道:“他当然活着。”
随即用手一指眼前的两个黄衣喇嘛:“这两个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个天底下,除了红羊门的传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施展‘通天红掌’的了,不是他又是哪个?”
任三阳怔了一下,神色之间一片紧张地道:“你以为……他早?……”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就是刚才在食棚子吃饭时候,碰见的那个小老头……”
“真会是他?”
“往后再看吧。”
海无颜冷笑了一声道:“他是在伸量我功夫,通天红掌举世罕匹,他料定我解不开这个扣子,故意施点颜色给我们瞧瞧,要我知难而退,哼哼!”
任三阳眨了一下他的小眼道:“是这么一回事么?那鹅们岂能就这么认栽了?”
海无颜冷冷地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娄全真,他来这里到底是安着什么心?要是他也志在布达拉宫的那些东西,这件事可就不能就此而了。”
任三阳叹了一声道:“老弟!这还用说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来到这里的人,又能有几个例外?”
一面说,他走过去继续打量着黄衣喇嘛头上的那个凸出的红巴掌印子,扭过脸来向海无颜道:“快想个法子吧,晚了连这一个也活不成了。”
海无颜道:“听你口气,显然你还不知道这门功夫。你放心,即使我救不了他,他也死不了的。”
任三阳奇怪的道:“这又为什么?”
海无颜道:“通天红掌乃属至阳之力,眼前情形,很明显的那个人并无意取他们性命,只不过是用元阳真力镇住了他二人的海底玄关,就势封住了他们下盘穴道,是以下身才会重有千钧,虽着重力而不倒了。”
任三阳抱了一下拳道:“闻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老弟台,看来你真是无所不精,鹅算是真服了你了。”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你先不要服我,眼下我并没有把握是不是一定能解开这种手法,等我救活了他以后,你再佩服不迟。”
说时,他已转身来到了这个黄衣喇嘛的正面,先伸出二指在对方眉心上轻轻点了一下。
就只这一点之力,眼见着那个黄衣喇嘛全身打了一个抖颤,那双怒凸而出的眼珠,忽然间为之收敛了不少,耳听得对方腹内起了一阵咕咕疾鸣之声,上身也就越加地动得厉害。
任三阳虽然也算得上是内家高手,但是对于眼前海无颜所施展的手法却是莫测高深。
海无颜收回了手,微微冷笑道:“以此看来,他的通天红掌不过只有七成火候,这点小门道还难不住我!你站开一点,免得脏了你的衣裳。”
任三阳微微一愣道:“怎么会脏鹅的衣裳?”
话虽是这么说,脚下却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时海无颜已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实地按向对方顶门之上,这个动作极为突然,速度奇快,当然加诸在这只手掌上的力道,却是看不出的。
在这阵子掌上力道灌输运行之下,眼看着黄喇嘛脸上神色一阵白一阵红,红时如血,白时如霜,蓦地海无颜身子往上一腾。
随着他腾起的身子,就只见这个黄喇嘛大嘴张处,“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秽物,整个身子向前栽倒了下去,“嗵!”倒向地面。
紧接着黄喇嘛嘴里已发出了连续的“啊唷”呼叫声。
任三阳见状呵呵笑道:“好了!救过来了。”
一面说,跃身而前,一伸手把赖在地上的这个喇嘛给提了起来,就势反手一摔,“扑通!”跌出丈许以外。
黄喇嘛叫得更大声了。
任三阳嘴里连声骂道:“他娘的,老兔崽子,鹅老子这是救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一面说,身形连续起落,单手抡处,继续又把这个黄喇嘛摔了四五回。
每摔一次,这个喇嘛就叫得更大声一些,最后乃至号陶大哭了起来。
海无颜悉知任三阳借助此一番摔砸。其实不过为了使对方血液畅通而已,是以也就没有加以阻拦。
那个喇嘛老大的岁数,竟然会像孩子也似地哭个不止,一时涕泪滂沦,连连喘哮不已。
他边哭边说,说的都是西藏话,海无颜也听不懂他是在说些什么。
任三阳一跃而前,略施力道,一脚踏在了这个喇嘛背上,后者立刻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好汉爷饶命,饶命!”
任三阳哈哈一笑,看着海无颜道:“怎么样,这个老小子想跟鹅玩鬼吹灯,他娘地,差得远呢!”
嘴里骂着,脚下又加了几分力。黄喇嘛叫得更大声了。
任三阳笑道:“老小子,你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