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飞枪将只知道率领贼兵杀人放火,你配说决斗?呸!你是什么东西?”
姜巡检从怀中掏出一枝三角小红旗,向上高举。
“龙夫人,没有你的事,退!”景六爷接着叫。
龙夫人长叹一声,不但不退,反而向大龙卷走去。
“官人,你虽对我无情无义。”她黯然叹息:“但我仍和你共患难,谁教我是你的妻子
呢?”
“你走吧!”大龙卷声调变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何况我和你只是
有名无实的夫妻。我的女人太多了,而你已年华老去……”
“别说了,官人。”龙夫人哀伤地说:“这时说这些话,你不嫌多余吗……”
姜巡检手中的红旗,突然向下一挥。
号角长鸣,令人闻之毛发森立。
弦声狂鸣,第一波能雨到达,破空飞行的厉啸,令人闻之心服俱寒。
八十余名高手互不相顾,向外冲,向四面八方冲,要夺路逃命。
惨号声震耳,惨极。
四队人并不冲锋。四十名箭手沉着地发箭。
没有真正挡得任箭雨的人。八十步距离,正是两石弓可贯重甲的致命射程。
幸而躲过箭雨的几个人,冲不过盾手的阻拦,钩镰枪长有一丈二尺。两枝枪左右一钩,
两面一拉,人已被钩得肉绽皮开,哪能反抗?
景六爷口说有三分之一的人可以活着上法场,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四队勇士根本就没
有提活口的打算,钩镰枪将人钩住,盾手已抢出加上一刀。
大龙卷身上共中了十二技箭,几乎变成了刺猬。
秋素华火红色的身影十分抢眼,她向寨门方向冲,护住全身,奋勇飞跃而进。
她感到奇怪,竟然没有箭光顾她。
距勇士所列阵势不足二十步,阵左出现舒云和小绿。
“秋姑娘,这边来。”舒云招手叫。
她如受催眠,茫然地向舒云奔去。
“宋爷……”她丢剑扑入舒云怀中,浑身发抖痛苦地哭泣。
“你哭吧!哭一阵子也许好过些。”舒云凄然地说。“跟我回德平,姑娘。”
“那……那畜生……”
“当然得先找到他。”
“我……我哪有脸回……回德平……”
“时间可以让你忘怀痛苦,你必须坚强地活下去。生逢乱世,怀有刻骨铭心大痛苦的人
多着呢!姑娘,勇敢地活下去。”
惨号声渐止,她擦泪转身观看,只感到毛骨惊然。
一百二十名勇士,加上景六爷,枪手等十几个人,每六人为一组,向尸横满地的斗场中
心推进。
已经没有能站立的人,只有一个人在地面爬动,是那位小婢女。
推进中,只要碰上尸体,不管是死是活,首先由两把钩镰枪左右将尸体钩住,左右一
拉,盾手上前加上一刀。
她,与那位小婢女,是仅有的两个活口。
景六爷带了四个人,大踏步向他们走来。
“景耀光谢谢诸位高义。”景爷向众人抑拳行礼:“宋老弟,老朽十分抱歉。”
“太狠了,六爷。”舒云惨然地说。
“老弟,这就是乱世。飞龙秘队从德平杀到泰安,他们如果得逞,山东全境将饱受涂
炭,不得不以杀止杀,请老弟见谅。”
“大龙卷他……”
“这些宇内凶魔,比响马更可恶。盗匪们冒杀头抄家的风险,大龙卷这种人都是地方上
暗中杀人的豪强。老弟,你已经给他多次机会,老朽眼看他向你动剑,我恨不得活剥了他
呢。”
“你……你要我投……投案吗?”秋素华怯怯地问。
“宋老弟的事,老朽十分清楚。”景六爷笑笑:“老朽在军中,有不少朋友和门生。姑
娘的两位兄长,一定在德州前线。
飞龙秘队组织严密。不会把他们和你一起留在谍队中,必定把他们送往贼兵中冲锋陷
阵,流动性极大,南门彪即使想杀令兄泄愤,也无此能力。
老朽即派人前往前线,请朋友们留意,务必让令兄接受招安返家团聚,请相信老朽还有
这份能力。“
“谢谢六爷成全。”秋素华含泪下拜。
景六爷不愧称军卫武学教头,他的军事常识丰富得很,在泰山行动期间,连飞龙秘队的
密谍也不知道丝毫线索。五虎寨大屠杀的消息,封锁得极为成功。
几个赶来会合的飞龙秘队漏网之鱼,曾经悄悄地前来找寻首领,看不出任何异状,连演
武场的血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次日一早,有人看到一身火红的秋素华,背了包裹佩了剑,坐上北行的齐鲁车行的长程
马车,冒着酷阳驰向济南府城。
车上有十名旅客,全是些朴实的生意人,全都对这位孤身美丽的红衣小姑娘,投以奇异
惊讶的目光。但两天之后就见怪不怪了。
在济南,她停留了三天。再往北走,便是风声鹤喷的半乱区,旅行的手续相当繁琐,向
衙门办理费时费事,她不得不作三日的逗留。
终于,一头小驴踏上北行的官道。
在这一带,女人骑马的不多,驴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尤其适合女人骑乘。
驴在这一带的命运,比牛还要悲惨,要拉磨、要代步、要驮物,驴肉味美,驴皮可以熬
阿胶,驴骨可以做肥料……
驴性倔,走起路来却有板有眼不徐不疾,只要不惹发它的倔性,确是妇女们最好的坐
骑。
一身红的秋姑娘身材高,坐在驴背上也就更显得矫健婀娜,隆胸细腰,随着小驴的走动
而款摆,真让那些大男人们想入非非。
炎阳似火,小驴脚程慢,就是这样走走歇歇,一天走不了五六十里,第三天才通过济阳
城。
济阳以北,途中旅客更稀少。
县北三十里一片荒野中间,小沙河贯穿其间。名称虽是小沙河,其实水中没有沙。荒野
地势起伏不定,野生着一些杂树和灌木丛。一条五六丈长的木桥,成为官道的重要孔道。桥
北两里地,便是只有十余户人家的小沙河村。
三天前,村东最偏远的一家农舍中,神不知鬼不觉住进了两男一女,农舍主人一家老少
七八口,谁也不敢透露丝毫口风。而村东南的荒野树丛中,也有人影悄然出没。
近午时分,炎阳正烈。官道南面蹄声得得,老远便可看到驴背上的红影。
桥南的路旁大槐树下,坐着一个花帕包头的村妇。
小驴一步步接近了桥头,驴背上的秋素华挪了挪头上的宽边遮阳帽。目光透过热浪蒸腾
的路面,落在两里外路东的小沙河村。她在想:前面该是打尖的好地方。
小沙河村距县城只有三十里,平时不是打尖的地方,既没有酒肆,也没有村店,只有供
歇脚的凉亭,亭内有茶水供应旅客解渴而已。
能吃苦耐劳的小驴,平稳地向桥头走去。
坐在槐树下的村妇,等小驴走上了桥,才从树干下抓起一只长布囊,缓缓站起,转身面
向桥,冲秋姑娘的背影冷冷一笑。慢慢拉开布囊的锁口带结。
蓦地,她僵住了。
“你负责堵住退路。”身后传来陌生而又并不陌生的俏甜语音:“却不知你自己的退路
早已被我堵住了。乖,慢慢走,我带你找生路。”
她想叫,叫不出声音。想挣扎,全身使不出力道,被人勒住脖子连拖带拉,挟人树后的
蒿草丛。
桥北的路旁与河岸,也生长着不少槐树,一株老槐树后,突然闪出一个秃子村夫。
“秋姑娘,你才来呀?”秃子村夫邪邪地笑:“你不是要见总监吗?我带你去。”
她滑下驴背,警觉地前瞻后顾,空荡荡的官道不见人踪,荒野中草木萧萧,田野中没有
干活的村人。
桥南道旁坐在树下的村妇只看到小半身躯,仍然坐在该处不言不动。
“那就有劳了。”她牵了小驴往前接近。
“客气客气。”秃子村夫把手向东面小河下游虚引:“请这面走,总监就在前面不远。
小驴放了吧,这里自有人照顾。”
“我相信你们一定准备得很充分。”她放了小驴,不再多说,随着秃子村夫,走上沿河
下行的小径。
西里、三里,前面流林中,背手卓立的年轻刘总监含笑相迎,英俊魁伟有如临风玉树。
“辛苦辛苦,林子里歇歇。”刘总监温文地微笑,像是向旧情人慰问:“我准备了一些
吃的和喝的,午膳相当丰富呢。”
“我知道你会的,你很会献殷勤博取女人欢悦。”她居然毫不激动,泰然往林子里走:
“火凤密谍除了天涯三凤之外,大多数女人都和你有一手,都愿意为你献身。我,也和你上
过床。”
她说的话一点也没有淑女风度,一点也不含蓄,赤裸裸地说得露骨粗俗,语气毫不激
动。
“素华,我们这种人,过得了今天不知明天,追求欢乐也是应该的,不要太过认真。”
刘总监的话倒也委婉:“乱世儿女,太过认真,活得是很苦的。”
林中的空地上,铺了一块土青布,上面有荷叶盛的八色食物,一壶酒,两只水葫芦,两
双杯筷和两只碗。
“我等了你好些天。”刘总监取壶斟酒,脸上一直绽放着令姑娘们心醉的微笑:“本来
我打算先到德平布置的,可是又怕错过机会,怕你中途折向,所以……来,先敬你一杯。”
她接过杯,举杯向天遥祝,然后莫洒洒地。
“你知道我一定会返回德平的。”她放下杯:“因为我信任宋舒云,我一定要返回西河
镇重整家园。
首先,真得谢谢景六爷,他不念旧恶,给了我一万两银票,当然,这银票原来是大总领
准备付给大龙卷的。“
“哦!宋舒云似乎不够意思,他应该护送你返回德平的,却将你托付给景六爷,偕同神
山门人,浩浩荡荡到济宁州准备游江南,而景六爷回到石固寨就不管你了。”
“他已经够情义了,倒是你。”她凄然一笑:“真够狠够毒的。你害死了我爹,害得我
家破人亡,将我两位兄长送去做匪,占了我的身子。天啊!你也是人,你怎么会做出这种绝
子绝孙的歹毒勾当的?”
“素华,我说过,这是乱世……”
“乱世又是谁造成的呢?不是你吗?”
“胡说你……”
“景六爷是专家,他的门人子弟学生遍布军中,只消花一点点工夫,他就把你这以复仇
客身份,在天下各地用谍布间的底细摸清了。
你真姓刘,你是刘六的儿子,刘三死后,刘六当上了大元帅,名义上你已经是少帅的身
份了,难怪大总领也不敢疾言厉语管束你。“
“你知道了也好。将相本无种,天下不是朱家一个人的天下”我们不谈这些,我只是一
个平凡的女人,对夺江山争社稷的事毫无兴趣。由于我平凡,因此对毁家辱身的仇恨无法放
得下,我的要求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秦华,不要激动……”
“我一点也不激动,你看。”她斟满一杯酒,持杯向前平伸:“我的手,杯面的酒,可
以证明我一点也不激动。不信你也来试试,你伸出的手一定会抖动,酒可能会溢出杯口,因
为你知道你没有胜我的把握,你的心在发慌。”
“你……”
“你打了来舒云一掌,已经暴露了你的真才实学,他已经一而再揣摸、求证、已经知道
你所隐藏的绝技,是佛门的内功旁支解脱禅功,他已经告诉我破解你的技巧。说真的,他对
你确是甚感佩服。”
“他佩服我?”
“是的,当初在德平,你居然在他行功疗伤时看出他功竣待发,千钧一发中改变碎然攻
击他的主意,反而杀死了自已的人博取他的信任。你挨了两枚针,外伤之巧妙也瞒住了他。
最后你杀了自己人吴市吹萧客,以便接近花梅影,也是正常人极难办到的事,他就没有这种
黑心肝。”
“家父就曾经称赞过我,称赞我是天生的将才,一将功成方骨枯的将才。”刘总监颇为
自负的说:“真正能纵横婢阁的人,就是我这种人。素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让我们重
新携手”不了,阁下。“秋素华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忘不了过去的创
伤,我只有一个最平凡的要求,那就是杀死你。你准备好了吗?“
“不要傻,素华,你杀不了我的。”刘总监仍在笑:“我却舍不得杀死你,你知道你很
美很美吗?为了你,我几乎杀掉天罡真人……”
“你任何侮辱我,称赞我的话,都不会影响我的情绪。”秋素华淡淡一笑:“我会杀死
你的,因为正义在我这一方,我有强烈的信心,一定可以杀死你,血可以洗涤我的耻辱。你
的剑和暗器都准备好了吗?这将是一次公平的生死决斗,你可不要忘了任何杀人的工具,你
干刺客勾当经验丰富,不需我提醒你。”
“我是个天生的将才,我不会和你公平决斗……”
“你会的,因为你非决斗不可。”
“我已经召集了不少人……”
“他们不会帮助你,这个秃子也帮不了你。”秋素华指指站在不远处的秃子村夫:“宋
舒云前往济宁州,第三天便以一夜三百里脚程往回赶,与神山门下悄然到达济南。
我骑小驴穿红衣裙,走得慢吞吞,就是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准备,你居然没有看出破
绽,你的刺客生涯白混了。“
“你……”刘总监骇然惊跳而起。
“你沿途安排、侦查、布伏,没有一样能逃过宋舒云和乔姐姐眼下。”秋素华也倒跳而
起:“要不信你可以发讯召集你的爪牙,我保证他们不会来了。你躲在前面村子的农舍中,
宋舒云和乔姐姐就潜身在屋外,三天中你一无所觉,其他的人更是如在梦中。”
刘总监发出一长两短三声锐啸,要证实秋素华的话靠不住。
久久,没有任何声息。
“咦!”刘总监的脸色变了。
“我用不着骗你。”秋素华冷冷地说,一声龙吟,拔剑出鞘:“现在,你必须靠你自己
了,我一定要杀死你,一定。”
秃子村夫俯身伸手,在树下的草丛中抓起一根虎尾棍,份量相当沉重。
“你不能参加。”身后传来警告声:“这里没有你的事,阁下。”
秃子村夫丢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