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董卓英发问。
“来见吴姑娘的。”门外人回答。
“一朵花”立即转身拉下门栓,然后退两步,侧在一边,一个机警的江湖人,一切行动成了定型,随时都准备着应付万一的情况。
董卓英是坐着的,他没动,但眼睛注视房门。
进来的是个买卖人打扮的中年汉子,目光在房内一绕之后,朝“一朵花”作了个长揖,道:“见过吴姑娘!”董卓英己从对方进门时的目光,判断出对方是个好手。
中年男子又向董卓英拱手道:“董少侠好!”董卓英为之一怔,彼此素未谋面,对方却像老朋友似的打招呼,欠了欠身,含糊地应声道:“幸会!”“一朵花”微一蹙眉道:“有事么?”中年男子趋近一步,低低说了几句。
“一朵花”的神色大变。
一个人如果无意去听别人的悄悄话,耳朵便呈半关闭的状态,听而不闻,董卓英现在便是这样。
他不想偷听别人的谈话,心里便想着别的事情,所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便是武士风度,君子作风。
中年男子回身朝董卓英抱抱拳,匆匆出门离去。
“一朵花”靠近董卓英,一只手扶着桌角。
“董哥哥,你的‘石纹神剑’注定非出鞘不可。”“噢!为什么?”“这次我求你帮忙…”“帮什么忙?”董卓英顺口问了一句,又紧跟着道:“动剑?”“不错!帮忙的对象是家师!”“令师…需要我帮忙!”董卓英大感意外。
在他的判断中,“一朵花”的来头很大,以徒观师,她的师父当然是了不起的人物,竟然要请他帮忙,这有些不可思议。
“是我请你,是我的主意,你不会拒绝吧?”“当然!”“那就好…”“不过我得先了解情况,该不该拔剑。”同时深深望了“一朵花”一眼,推杯站起:“令师是谁?”“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得马上动身,到时侯,如果你认为不该拔剑,就可以袖手不管,我不会怪你,这总可以了吧?”董卓英无话可说,深深一点头。
一个时辰,奔行了近四十里的路程。
日头偏西。
临江的一个大镇口。
一幢古老的建筑。
“一朵花”和董卓英停在古屋的大门口,没敲门,斑驳的大门缓缓自动开启,开门的是个半百妇人,一副精悍之色。
那妇人打量了董卓英一眼,然后侧身退向一旁,道:“小姐总算赶回来了,主人一直很着急!”“一朵花”道:“客人还没到?”妇人道:“正确的消息,客人已在五里之内,随时可到。”“一朵花”点点头道:“很好!”说完,向董卓英作了个请字的手势,然后往里走。
古老的院落,苍劲的庭木显示了这古屋的年岁。
过了穿堂,是个青砖铺砌的大天井,正面是大厅,两侧是厢房。
两个人刚刚跨入天井,一个青衣少女奔了出来,朝“一朵花”躬了躬身,道:“小姐,主人正等着你!”说完,才礼貌的向董卓英微笑施礼。
董卓英心中怦然,看样子“一朵花”还是名门之女。
“一朵花”颔首表示知道,然后拉了一把董卓英的衣袖,走向东厢的明间,明间里的摆设也是古色古香,不少把玩的珍品。
“董哥哥,你坐会,我去去就来!”“只管请便!”“一朵花”匆匆离去。
董卓英在紫檀木椅上落座。
另一个青衣少女献上了香茗礼貌很好,完全是大家下人的风范,请了安,随即退了出去。
董卓英有些迷惘,这排场和气氛,根本不像武林人家。
一名年轻汉子穿过天井,急急朝里行去,看样子是禀报事情的。
没多久,“一朵花”沿走廓来到厢房,她换了一袭宫装,董卓英眼睛为之一亮,他看到的是端庄的大家闺秀。
“董哥哥,对不住,让你枯坐!”她笑笑,笑得很端庄。
“好说,情况如何?”“对方马上就到!”“现在该告诉我原因?”“等会一看,你就知道!”“一朵花”站到门边,望着天井:“来了!”董卓英起身,站到“一朵花”身后,只见应门的妇人,引着一个衣着蔽旧的瘦长人进入天井,定晴一望,一颗心顿时收紧,来的,赫然是焦拐子。
焦拐子被引进正屋大厅。
没多大功夫,大厅里传出话声,听不真切,但可以听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不用说是“一朵花”的师父,也是也是这古屋主人。
谈话变成了争论,激烈的争论,声调随之放大。
“一朵花”不开口,只遥望大厅。
董卓英也没开口,他在听。
“绝对办不到!”是女人的声音。
“区区不想流血!”焦拐子的声音。
“你欺我是半个人?”“夫人,区区言尽于此,你自己盘算吧!”“到外面去,我用不着盘算,看你的能耐了。”“哈哈哈…”狂笑声中,焦拐子退到天井中。
那引导的妇人,端了张披着锦绣的大椅子,摆在厅外的阶沿,一条人影飞出,落在椅子上,仿佛一只彩风。
董卓英两眼发了直,飞临椅上的,是个穿着极其考究的老妪,人老了,但昔年的风韵依然存在。“这是家师,双腿不便,五年前一场怪病的结果。”“唔!”董卓英漫应着。
“你愿意为家师一斗焦拐子么?”“在下已和他斗过一次,现在我要先知道他的目的。”“倚仗武功向家师强索一样东西,不达目的就不惜杀人流血。”董卓英想想之后,点头答应。
“你现在就可以行动。”董卓英镇定了一下心神,缓步出厢房门,沉稳地一步一步进入天井。
焦拐子一见董卓英,先是一愕,继而现出狞笑,笑里充满杀机。
董卓英在距焦拐子五步之后停住,这是出手的距离。
“小伙子,真是山不转路转,咱们又遇上了。”“不错!”董卓英出奇地冷沉。
“你来干什么?”“黄山弟子,代天行道!”董卓英冷冷地说。
“哈哈哈!黄山弟子又值几何?”“焦拐子!”老妪厉喝出声:“你别太放肆!”“哈哈哈…”焦拐子又狂笑起来,半晌才敛住笑声道:“老虔婆,娃焦的若不念你是个残废……”“住口!”董卓英冷喝一声,接过了话:“焦拐子,以你的后半段作为而论,是个十足的江湖宵小,用不着逞口舌之利!”“小伙子,你以为再有上次的便宜?”“在下并不在乎。”“嘿嘿嘿!小子,你今天输定了!”焦拐子的脸起了抽搐,那是气极的表示,他这辈子没有几个人敢如此对他讲话。
“如果在下真的输在你手下,任凭阁下宰割!”“小子,你先别狂,老夫不会把你放在眼里。”“那最好,请吧!”老妪似乎相当激动,身躯微见颤抖。
“一朵花”已站到房门之外,粉腮沉如严霜。
焦拐子侧转头,向老妪道:“夫人,现在你虽然双腿成残,但昔日的威名豪气应该还在,这小子是代你出手,以他的身份而言,的确是非常恰当,如果他输了,你愿意交出我要的东西么?”老妪没立即作答。
董卓英有些困惑,心想:“自己何以会是最恰当的代表出手人?他志在必得的是什么东西?”“‘一朵花’话没有说清楚,自己便贸然答应替她师徒卖命值得么?老妪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老妪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开口道:“好,我答应你。”焦拐子打了个哈哈,翘起大拇指道:“够意思,本人相信你这句话。”助拳变成了赌斗,董卓英只能蠃不能输,‘孤独老人’的传人,手里持的是震撼江湖的‘石纹神剑’,说什么也输不起。
当面的对手,放眼武林已不多,董卓英绝对不敢掉以轻心,这边不论,他本身就关系重大,“师门”的声名不能毁。
“一朵花”在厢房门外扬声道:“董哥哥,‘石纹神剑’,剑中之王。”极大的鼓舞,董卓英豪气冲胸,不再作任何考虑,他要赢,非赢不可!
奇形剑缓缓出鞘,徐徐扬起。
焦拐子也亮出了龙形镔铁拐杖,拐剑成了强烈的对比。
“石纹神剑”突然泛出乌芒,这刹那间,人与剑已融合为一体,气势无懈可击。
焦拐子的脸色微微一变,神剑放乌光,显示董卓英已经完全到达神剑含一的境地。
他不能输,这场比斗输赢,关系太重……老妪的眸子,射出精芒,注定场中的二人。
“一朵花”不自觉地移步到天井边,一目不瞬。
焦拐子的目芒变成了两根银线,钉连在董卓英的脸上。
空气骤然凝固。
时间似乎停滞在某一点上。
鹿死谁手,谁也不敢断言。
西斜的阳光从屋顶滑落天井,光线已是昏黄。
不可言喻,双方只要一动,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生死胜负也只一击之间,谁也不会给谁还击的机会。
杀机冻结在死寂的空气里。
旁观的停止了呼吸,生怕一口大气打破了均势,引爆无法想象的场面。
可伯的僵持,如果功力稍差,连旁观也受不了。
“呀!”栗吼短促而震人心弦。
就只那么一声,也可能是两声的叠合,不分先后的出手,实际上也没人能在这种场合下,分辨双方出手的先后。
与吼声同时迸现的是两道不同的光芒交互划空闪了一下。
瞬间的划面,乍现即逝。
双方距离仍旧,只是姿势改变了,董卓英的“石纹神剑”斜向右上方,双方紧握剑柄,手臂横胸。
焦拐子的摈铁拐是半前送之状。
场面又是静止,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董卓英的身躯晃了晃又稳住,“董哥哥!”“一朵花”尖叫了一声。
老妪的面皮在颤动。
一条红蛇从焦拐子的胁下婉蜒射出,他的脸色在变,拐徐徐下沉,落到地面,口唇一阵抖动,发出嘶哑的声音道:“石纹神剑……剑中之王,卫夫人…你…你…”砰地一声,栽了下去。
“董哥哥!”“一朵花”弹身上前,满面激动之色。
董卓英也是满面激动,神剑不自觉地垂下,他没望地上的焦拐子,也没睬“一朵花”,只是定定地望着椅上的老妪。
“卫夫人,她就是掌理空空门的卫夫人,师父年轻时的情侣……”董卓英在心里一再重复,师父为了她而抑郁终生,为了她而绝迹江湖。
当年不可一世的尤物,老人,风韵依稀残存。
她和师父为什么不能结合?是什么原因使他俩誓不相见?焦拐子说他早该想到,是想到自已跟她的微妙渊源么?“董哥哥!”“一朵花”又叫了一声。
董卓英收回目光,望了一眼“一朵花”,收起了“石纹神剑”,以异样的声音道:“吴姑娘,我答应你的事办完了,告辞!”转过身,举步便走,他不敢和卫夫人交谈,因为师父叮咛过,出江湖之后,绝不许跟她和她的门人打交道。
“董哥哥!”“一朵花”闪身截住:“你为什么要走?”“我没理由留下。”“你对家师连招呼都不打?”“我…只例行答应你的诺言!”“唉!”卫夫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一声长叹,使董卓英的心神连颤,他立即产生一种想揭开谜底的冲动,但又想到师命不可违。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卫夫人喃喃声音:“没有仇,没有恨,都老了,快入土了,到底为什么?”是怨艾,是追悔?还是无奈的自诉?董卓英的脚长了钉,移不动,情绪相当激越。
“一朵花”却是清面凄情。
“让他走!”卫夫人放大了声音。
董卓英一咬牙,回过身,快步走近卫夫人。
“一朵花”立即跟了过去,站在她师父的坐椅边。
“你己经知道老身是谁?”“是的。”“谁告诉你的?”“家师!”“他怎么会…”
“家师提到您老人家,已不止一次。”董卓英迟疑着说。
“媚儿!”卫夫人偏头向“一朵花”:“着人把焦拐子的遗体搬下去,好好料理安葬,他也是一个人物!”“是!”“一朵花”立即走向后进。
“我们到客厅里谈!”这句话是对董卓英说的,身形一起,旋飞入厅内,这份功力委实令人咋舌。
董卓英跟了进去。
卫夫人已端坐在正厅上首。
“你坐下!”卫夫人抬了抬手。
董卓英在侧方下首落座,情绪仍在紊乱之中。
“你师父如何向你提起的?”“家师…有时自言自语,却不许追问,不过晚辈看得出,他有追悔之情,临行瞩咐不许与您老人家和您的门下交往!”“他没说为什么?”“没有,但叮嘱的神情很勉强,似乎不是由衷之意。”“人老了就会变,老身…”她没说下去,但下文可以体会得到,她的观念转变了。
“可否能见示当年两位反目的原因?”“这个…”卫夫人沉吟良久,脸色不停变幻,最后苦苦一笑:“原因…说起来很可笑,同样的倔强,互不相让。”“他要我脱离本门,我要他封剑退出江湖,结果闹僵了,各自东西,唉!岁月无情,几十年光阴虚掷,男不婚女不嫁,结果换来了什么?”卫夫人说着,老眼里隐现泪光。
“据晚辈看,家师早已有悔意,但性格天生,不愿低头。”“老身也想象得到,彼此都在炼狱里熬。”“晚辈一定设法使两位……”想想不妥,倏然住了口。
“迟了!迟了!”泪珠滚了下来。一阵难堪的沉默。
“幸喜他选中了你这个衣钵传人!”卫夫人转了口。
“您老人家也一样有了继承者!”“你喜欢媚儿么?”董卓英一颗心忽然下沉,他想到“一朵花”放浪的行为,说什么也不是合适的对象,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答。
卫夫人老脸微变,自顾自地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孩子,天下许多事只能随缘,不能勉强,老身到这大年纪才想通了这一点。不过老身特别交代你一句,媚儿太聪明,所以行事就流于任性,但品格方面老身是可以担保的。”
“是!”董卓英无话可说。
卫夫人歇了一会,微吁一口气,又道:“孩子,老身再说明一点,天下事不可强求,你们俩之间的事,就让时间去证明。”
“从明天起,老身要媚儿收心,不准再出江湖闯荡,你如有意,三年后再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