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鲜血狂喷,五脏肺腑都已被震得离位,实在已支持不住,烂泥般倒下去,可是他的一双手仍然抱住了云飞扬的双脚。
云飞扬掌已举起,实在狠不起心肠击下,嘶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他弃你不顾,你还要为他拚命。”
“无论如何,他到底都是我的师……父……”公孙弘语声断断续续,水珠披面而下,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云飞扬不由怔在那里。
“照……照顾我……我师妹──”语声一落,公孙弘终于松手,气亦绝。
云飞扬不觉蹲下身子,拉住了公孙弘,嘴唇颤动,但咽喉发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雨水不停落在他身上,他似乎一些感觉也没有,就呆在那里。
燕冲天已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公孙弘身上,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独孤无敌竟然有一个这样的弟子。”
其它人全都没有作声,心里也没有一个认为燕冲天说得不对。
云飞扬终于开口,道:“他是一条好汉子!”
燕冲天目光一转,那边墙上裂出了一个人形的洞,无敌却已不知所踪。
“可惜他投错了独孤无敌做师父。”燕冲天目光再落在公孙弘身上,叹了一口气。
他说着抱起公孙弘的尸体,站起身,往大堂那边走去。
无敌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他云飞扬又如何能?
燕冲天没有叫住云飞扬,无言跟在云飞扬的身后,他知道,云飞扬的心情是怎样沉重,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对云飞扬是怎样的打击。
可是他又能够怎样?
傅香君扶着沉曼君的尸体,呆蹲在那边,看见云飞扬走过,呆望着云飞扬,也没有话说。
云飞扬将公孙弘的尸体在大堂放下,又走了回来。抱起了沉曼君的尸体。
他好象没有发觉傅香君的存在。
“云大哥──”傅香君忍不住叫了一声。
云飞扬看了傅香君一眼,笑笑,这笑容看在傅香君眼内,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云飞扬笑得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痴,随即抱着沉曼君的尸体向大堂那边走去。
傅香君呆望着云飞扬的背影,怔在那里,一直到燕冲天走到他身旁,伸手按在她肩头,才醒过来。
“香君──”燕冲天叹息道:“你去劝劝小飞……”
“我?”傅香君苦笑。
“现在只有你还能劝得服他了。”燕冲天亦自苦笑道:“像我这样一个直心肠的人,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劝他放开胸怀。”
“我尽量一试──”傅香君一点信心也没有,虽然她曾与云飞扬出生入死,但云飞扬这一次所受的打击,却实在太大。
她看看燕冲天,终于移动脚步,燕冲天看着她走了几步,毕竟还是放心不下,跟了过去,傅香君走到大堂的时候,大堂上只有沉曼君、公孙弘两具尸体放在地上,云飞扬已经不在。
傅香君放目四顾,脱口呼道:“云大哥──”燕冲天应声加快脚步,急掠了进来,忙问傅香君道:“小飞呢?”
傅香君摇头道:“不知他去了哪儿。”
“这时候他到处乱闯,很容易出事,一定要把他找回来──”燕冲天一顿足,急步奔出。
傅香君追了上去。
才出大堂,迎面一人走来,正是武当弟子姚峰,一见燕冲天,加快脚步,一面道:“师伯,飞扬往那边走了,叫也叫不住,你老人家……”
燕冲天截喝道:“往哪边?”
姚峰抬手一指,不待他开口,燕冲天已经奔马一样奔出。
傅香君急忙追前,但轻功到底还不如燕冲天,片刻便已被燕冲天远远地拋下。
山野中风更大,雨亦好象大了一些,闪电划过,万物齐皆突然一亮,那看来简直就像是第二个世界。
豆大的雨点洒在树叶上,发出一阵阵簌簌的声响,听来令人更觉心寒。
云飞扬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茫然扶立在一株大树前,任由风吹雨打。
“独孤凤是我的妹妹……”他喃喃自语的总是这样的一句话。
燕冲天来到了他身旁,云飞扬仍一无所觉。
他认识独孤凤,由斗气以至互相关心,种种情景此际都一一涌上心头。
本来是甜蜜的回忆,现在却变成穿肠毒酒一样,它的肝肠彷佛已为之寸断。
喃喃着,他终于忍不住嘶声大叫,挥拳痛击在那株大树上,左一拳右一拳,密如雨点。
燕冲天没有阻止,看着却不禁老泪纵横。
云飞扬的遭遇,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若看在眼内,相信亦不免为之伤感。
“劈啪”一声,那株树终于被击断,倒下去,云飞扬仍然虚击一拳,才又怔住在那里。
燕冲天这才伸手按住云飞扬肩头,道:“小飞,算了──”
云飞扬茫然回过身来,看看燕冲天,哑声道:“师伯──”语声一落,他“噗”地跪倒,抱着燕冲天的双脚,痛哭起来。
风雨未绝,何时方歇?
独孤凤的难过绝不在云飞扬之下,她一身被雨水湿透,跄踉着不住往前走。
狂风暴雨黑夜中根本不容易辨别道路,她也根本没有去分辨。
天地苍茫,何去何从,她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走着走着,竟又转回到无敌门的总坛附近。
闪电亮处,在她的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她泪眼模糊,仍然认得出那个人是傅香君。
她的脚步不觉停下,傅香君脚步动作快,急奔到独孤凤身前。
“凤姊姊──”
“香君──”独孤凤呆应了一声。
傅香君伸手扶住独孤凤,道:“凤姊姊,这件事我全都知道了。”
独孤凤悲从中来,伏倒在傅香君的怀中。
傅香君悲叹着道:“我一路本来是为你们两人祝福,谁知道……”
说话未已,独孤凤已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傅香君紧搂着独孤凤,没有劝止,她知道,能够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对于独孤凤,反而是一件好事。
她只是搂着独孤凤,最后自己亦忍不住,痛哭出来。
两个女孩子就这样紧拥在一起,在风雨下哭成一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独孤凤才收住了哭声,从傅香君怀中挣出来,反捉着傅香君的双臂道:“香君,你答应我一件事。”
傅香君道:“你说好了……”
“替我好好照顾小……照顾我大哥──”语声一落,独孤凤一松手,转身狂奔出去。
傅香君一怔,立即脱口大呼道:“凤姊姊──”独孤凤听若罔闻,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傅香君追前几步,就停下来,望着独孤凤的去向,眼泪不禁又流下。
红烛烧残,蜡泪已干。
云飞扬亦无泪再流,仍然呆坐在案前,看着那一对已烧尽的龙凤烛发呆。
长夜已消逝,风雨亦歇,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正照在云飞扬的脸上。
云飞扬完全没有反应。
檐前间中仍然有几滴水珠滴下,映着阳光,晶莹发亮,犹如一颗颗的明珠,却更像泪珠。
门开处,傅香君捧着一碗粥走进来。
“你醒来了?”傅香君口里这样问,叹息在心中,她又怎不知道云飞扬一夜未睡?
云飞扬完全没有反应,彷佛根本就没有发觉傅香君的进入,也没有听到傅香君的语声。
傅香君将那碗粥放在桌上,再叹一声,道:“云大哥──”
云飞扬如梦初醒,看了傅香君一眼,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傅香君苦笑道:“才进来。”
云飞扬沉默了一下,倏地问道:“凤……我的妹妹呢?”
傅香君还是说了真话,道:“走了。”
“走了?”云飞扬欲言又止。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傅香君强装笑脸,道:“你还是趁热吃了这碗粥。”
云飞扬摇头。
“那──我放在这里,什么时候吃也好,却一定要吃的。”傅香君也不待云飞扬答话,接着又道:“我出去了。”
云飞扬待要叫傅香君将那碗粥也拿出去的时候,傅香君已急步走出了房间。
才转过走廊,傅香君的眼泪已流下,她实在不忍看见云飞扬那种白痴一样的神态。
燕冲天从转角处走出,关心地问道:“他怎样了?”
“还是呆坐在那里。”
燕冲天看着傅香君叹息道:“香君,委屈你了。”
傅香君低声应道:“不委屈──”眼泪又流下。
三天过去,云飞扬还是那样子,滴水也不沾唇。
傅香君束手无策,她虽然明白云飞扬的心情,却担心这样下去,云飞扬的健康会大受影响。
燕冲天一样担心,到第四天头上,看见傅香君捧着一碗冷了的粥走出来,灰白的双眉立时结在一起。
他没有问,傅香君也没有说,苦笑摇头,从他身旁走过。
燕冲天不觉跟在傅香君身后,来到了内堂,看着傅香君将粥倒回锅里,一声长叹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傅香君摇头道:“只是伤心过度,现在我们唯一有希望他尽快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忘记,离开这地方。”
燕冲天亦自摇头道:“我看他,是很难忘记的了。”
“云大哥实在命苦。”
“香君,你心地这样善良,人又漂亮,我真是不明白小飞──”说到一半,燕冲天才想起这这时候不适宜说这些话,一顿,改口道:“不成,这样下去,害己害人,我一定要当头棒喝,将他痛骂一顿,教他振奋做人。”
他说着转身奔了出去。
傅香君一把拉不住,忙追在他身后。
房门虚掩,燕冲天推门而入,看不见云飞扬,只见烛台之下压着一封信!燕冲天目光一扫,急步奔到桌前,拿起那封信一看,眼睛鸽蛋般睁大。
傅香君追了进来,看在眼内,急忙问道:“云大哥他怎样了?”
燕冲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信递给傅香君道:“出关去了。”
傅香君一呆,将信接过,匆匆看了一遍,颓然坐下来。
燕冲天摇头,叹息道:“这样总好过郁死这里。”
傅香君呆呆领首。燕冲天转顾傅香君,强笑道:“小飞年纪已不小,武功又好,你不必担心他有什么意外。”
傅香君只有领首。
燕冲天沉吟接道:“小飞既然出了关外,我们也不必留在这里。”
傅香君方待说什么,燕冲天已又道:“你反正没有地方可去,不若亦随我回武当,反正小飞心情平静下来,一定会重返武当山的。”
傅香君考虑了一会,终于领首应允。
燕冲天缓步走出屋外,目光一扫,道:“无敌门名存实亡,这地方一直是无敌门荼毒武林的根据地,留下来无用,还是一把火烧光算了。”
无敌门总坛的存亡也就决定在燕冲天这句话。
燕冲天一行于是在飞扬的烈焰照耀下离开了无敌门,风助火势,越发不可收拾,无敌门的总坛迅速化为一片火海!
烈火烧了两天一夜,才在一场暴雨之下熄灭,无敌门的总坛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放目望去,到处都是颓垣断壁,烧焦的梁木横七竖八,暴雨下更觉苍凉。
暴雨中,一个人幽灵似地出现在无敌门大门石阶之前。
石阶亦已被熏黑,往门内望去,已看不见一丁点的火光。
那个人的眼睛中彷佛有烈火在燃烧。
──怒火!
他的双拳紧握,头发、衣衫,由上至下,尽皆湿透,他的背脊彷佛亦已被雨水打得直不起来。他的确已无当年的威势。
──独孤无敌!
他早就已经来了,看着烈火将无敌门的总坛吞噬,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敌门败在逍遥谷之下的时候,他身边最少还有公孙弘,还有独孤凤,现在他什么都已没有了,只是独孤一个人。
“无敌门,无敌门……”喃喃着,无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悲激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笑声。
无敌现在确实亦接近疯狂!
正午。
百家集这一天的正午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青石板的长街上人来人往,还是像平日那么的热闹。
百家集是一个老名字,本来也的确只有百家,现在却已逾千户。
地当要冲,过路客商自然也多得很,是促成这地方繁盛的其中一个原因。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无论来了什么人也一样不会太惹人注目,何况那个人只是将头上的草笠盖得比一般人低一些。
除非特别弯下身去看,否则实在不容易看见这草笠下的脸庞,还用一方黑布里起来。
这个人也是靠着墙壁走,尽量避免与路上的行人接触,每一步的距离竟然都一样,彷佛量度过才走。
长街转角处,有一个算命先生,小桌子垂下来的白布上写着卜天机三字。
他的脸色不大好,苍白得一如那块白布,两眼亦翻白,竟还是一个瞎子。
戴着草笠的那个人也就在算命先生的小摊子之前停下来。
算命先生不停地弄着签筒,突然好象发觉有人走近来,停下手,半侧着脑袋,道:“阁下来算命?”
“不错。”戴草笠的人语声很阴沉。
“算自己还是算别人?”
“一个好朋友!”
“什么时候出生的?”
“正月初三。”
“今年多大了?”
“六十出头。”
“要算他什么?”
“还能活多久?”
算命先生“哦”了一声,签筒一阵摇动,摇出了一根竹签来。
那竹签之上写着第三十八签,算命先生白眼向天,乌爪似的两根手指往下一拈,不偏不倚拈起那根竹签,随又插回签筒内,突然摇头道:“他已经死了,还算来作甚?”
“那我该怎样?”
“还是去街头那间香烛店买七支蜡烛去拜祭一下你那位好朋友。”
戴着草笠的那个人一声不发,转身就走。算命先生也没有要他将钱留下,继续拨弄签筒,那一双反白的眼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散发着一种邪恶至极的光芒。
有谁看得出?
香烛店并不大,戴着草笠的那个人走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其它的客人。
一个伙计上前招呼道:“客官要买些什么?”
“蜡烛──”
“多少支?”
“七支──”
“一般人买蜡烛都是成双成对,客官你……”
“只买七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