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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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蚕变-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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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叶舞西风,秋已深。
  飞瀑之下,枫林之旁,激流之中一方巨石之上,孤鹤般立着一个白衣人。
  白衣如飞雪,这个人的一头散发亦是白雪般飞舞在西风中。
  他一头白发,眉毛亦根根发白,可是脸上却连一条皱纹也没有,根本就看不出有多大年纪。而双颧额高耸,两颊如削,容貌峻冷而肃杀,肌肤简直就像是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嘴唇亦不例外,犹如冰封过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色。
  最诡异的却还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狭而长,竟然完全是眼白,冰石似的,彷佛已凝结。
  在他的左手,握着一柄长逾七尺,名副其实的长剑。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但剑长七尺,连出鞘也大成问题。
  这个人用一柄这么长的剑,若不是装腔作势,故作惊人,拔剑必定其快如闪电,剑术也必然独创一格,不比寻常。
  激流撞击在巨石上,水珠飞溅,西风急吹,满山的枫叶血雨般“簌簌”飞落。
  衣袂在舞风,散发在飞扬,天地间,一切彷佛都在动的状态中。
  只有那个白衣人,一动也不动,彷佛与巨石化为一体,远看来,却像是一团烟雾静止的烟雾。
  风一吹,却像要散为千丝万缕。
  他的眼始终大睁,冰石一样的眼珠毫无生气,一点神采也没有。
  谁也想不到,像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会射出闪电一样凌厉的光芒。
  目光一闪,白衣人身形亦动,一声裂帛破空声响,人亦如闪电一样射出!
  那枝七尺剑的剑鞘同时短了三尺。
  剑鞘没有断,只是笔直地没入石中三尺,白衣人身形同时笔直射入半空,剑随亦出鞘,人与剑剎那间合成一道飞虹,射向三丈外一片飞舞在西风中的红叶!
  剑长七尺,三丈距离一瞬即至,剑尖从那一片红叶当中穿进,穿透青锋三尺!
  那一片红叶只是普通的树叶,这一剑如此迅急,红叶竟然没有被剑风激飞,就只有一个解释──剑实在太快!
  所以在红叶还未被剑风激飞之前,已经被剑尖剌入,穿透!
  剑剌入三尺,突然又抽出,剑锋完全从叶上脱出的时候,白衣人身形已倒飞回激流之上,凌空落下来!
  他双脚不偏不倚,正好立在原来的位置,右手仍握在剑柄上,剑却已入鞘。
  他凌厉的目光亦敛去,木立如故,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风仍在急吹,那一片红叶仍然飞舞在急风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随风吹过来,道:“只不过三月,四弟的剑术想不到竟精进如斯!”阴柔的语声,彷佛很遥远,又彷佛就在咫尺,语声落处,一个人风一样掠过林梢,落在激流畔,身形竟犹如落叶一样飘逸轻盈。
  他身材高瘦,一身灰衣,就像是半截枯竹。
  身形凌空未落,他鸟爪似的右手一探,将那一片红叶挟在食中指之间。
  那一片红叶也竟然没有被他的身形带动,他身形着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是一片飞絮,幽然飘落在地上。
  在着地之前,他身上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彷佛在动,一直到着地,那种动才静止,这个人也才令人有真实的感觉。
  他的年纪看来已很大,一脸的皱纹,须发灰白而疏落,根根可数。
  白衣人看着他着地,才说出一句话:“大哥的轻功又何尝不是?”
  灰衣人一笑,手一扬,那一片红叶又从他的食中指之间飞出,飞舞在空中!
  实时数十点寒芒一闪,才飞起的那一片红叶又落下,落向旁边一方巨石,那上面,赫然已插着七七四十九支紫蓝色牛毛一样的钢针!
  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同时从枫林中走出来,一身彩衣,七色缤纷。
  她的年纪看来好象已不小,但又好象并不大,身材适中,体态动人,眉梢眼角,风情万种。
  她走得不怎样快,腰扭得却很厉害,纤腰一束,看来随时都好象会断折,可是她虽然这样扭动,始终都没有断下来。
  这是折腰步,她梳的也正是坠马髻,看着她,就不难令人想起后汉梁冀那个善作媚态,颠倒众生的老婆。
  她的一只右手正在轻掠被急风吹乱了的秀发。
  纤纤素手,光洁如羊脂白玉,就正如她的容貌、体态一样充满了诱惑,若不是目睹,又有谁会相信那片红叶上的七七四十九根见血封喉,夺魄勾魂的毒针,竟就是由这只手发出来的?
  一扬手,毒计暗器便骤雨一样射出,疾劲如发自机簧,这种发暗器的手法与暗器的本身一样不可思议。
  灰衣人目光落在那一片落叶之上,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可惜什么?”那个女人一眨眼睛,笑问,笑语声与她的体态同样迷人。
  “七七四十九根钢针全射在一片飘飞中的树叶上,无一落空,这种暗器手法,相信谁也不能否认是一流的暗器手法。”灰衣人目光仍留在那一片落叶之上,道:“却只是一叹而已,距离登峰造极的境界,还有一段路。”
  “要补充什么?”
  “变化!”灰衣人目光从落叶离开,道:“七七四十九根钢针最少也要蕴藏七种变化。”
  “七种变化是不是太多?”
  “不多──”灰衣人目光转落在那个女人脸上,道:“在你的暗器射到之前,我的身形最少也能够五变,比起武当派的『梯云纵』虽然还不如,但已足以闪开你射来的暗器,还你致命的一击。”
  “轻功如大哥高明的人幸好不多,武当的『梯云纵』以找所知,已经失传。”
  “以我所知却没有!”灰衣人目光如鹫:“最低限度,我就已看过一个精通『梯云纵』的武当派弟子。”
  “莫非就是那武当长青?”
  “正是那青松道人。”灰衣人又叹了一口气,道:“『梯云纵』乃是武当七绝之一,又怎会如此轻易失传?”
  “一手七暗器据说也是。”
  “是的!”
  “比起我的满天花雨又如何?”
  灰衣人反问道:“你是否也能够一手同时发出七种形状不同、重量不同的暗器,那七种暗器又能够同时击中目标?”
  “一手七暗器就是这样的一种暗器手法?”
  灰衣人无言领首。
  那个女人亦沉默了下去,一丝笑容却也都没有了。
  石上那个白衣人眼中又射出了闪电一样的寒芒,忽然问道:“武当的两仪剑法也有方才我那一剑的迅速、准确?”
  “迅速准确得多。”
  “大哥所说的都是事实?”白衣人冷笑。
  灰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笑一笑。
  白衣人看在眼内,面色更苍白,也就在这个时候,枫林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只不知武当的开山刀是否也有我这奔雷刀的威力?”
  声落人现,一个红衣纠髯大汉大踏步从林中走出来。
  他身材魁梧,犹如半截铁塔,右半边身子赤裸,倒提着一把斩马长刀。
  寒光一闪,长刀急落,雷霆响声中,正斩在石上那一片被剑洞穿、又钉满了毒针暗器的红叶上!
  红叶也没有被刀风激飞,在刀下齐中一分为二,那方巨石亦同时分为两半!
  红衣大汉咆哮一声,回刀指天,他的咆哮声亦犹如雷霆一样,震人心魄。
  灰衣人目光一落,道:“好刀!”
  红衣大汉大笑。
  灰衣人却又道:“大哥只希望你每一次要斩杀的敌人,都像这方石一样。”
  “什么意思?”
  “立在那里,等着你一刀斩下来!”
  红衣大汉一ㄘ牙,旋身突然向那个灰衣人连砍十三刀!
  那个灰衣人彷如未觉,可是刀一到,他枯瘦的身形便飘飞,连闪十三刀,一掠三丈,落在激流中另一方巨石之上。
  红衣大汉没有追击,一反手,“夺”地将刀插在地上。
  “十八年──”灰衣人仰天突然叹了一口气,这片刻间,彷佛已苍老了很多。
  那个身穿彩衣的女人追问道:“我们的身手此十八年之前如何?”
  “好得多,可是与我的理想,仍然有一段距离,就说三妹你──”灰衣人目光一转,道:“仍然没有信心将那一袭彩衣卸下来。”
  “我本来就喜欢穿著美丽的衣裳。”那个女人笑着道,笑得却有些勉强。
  红衣大汉接上一句道:“大哥莫忘了三妹是一个女人,爱美岂非本就是女人的天性?”
  “而且一身彩衣,七色缤纷,对手一见,难免眼花撩乱,暗器正好乘机出手。”
  灰衣人又叹了一口气,道:“这却也无疑提醒敌人小心暗器。”
  他目光一转,话又接上道:“这些年来,我知道大家都很刻苦,江湖上,现在能够敌得过我们的人,相信已不多。”
  “这还等什么!”红衣大汉挺起了胸膛。
  灰衣人一笑,道:“这一次若是再失败,我们以后只怕都没有机会的了,有句话,我本该留在心中,却是又如骨在喉,不吐不快!”
  “那就吐出来好了。”
  “凭我们的武功还不足以纵横天下!”灰衣人的笑容很苦涩,道:“我们无疑都已尽了心力,武功只是到这个地步,已不关苦练与否,只因为我们的武功本就是即使再练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进展。”
  “那么大哥的意思……”
  “也许我们该学习一下别人的──”白衣人很少说话,这时候突然开口道:“武当派的七绝是不是最为适合?”
  灰衣人点头。
  彩衣女人又笑了起来,道:“只可惜我们的年纪已实在太大,而且即使我们有这个诚意,又不惜拜在武当门下,也只是一厢情愿,人家绝不会答应。”
  “那该怎样?”红衣大汉急问道。
  “要学习别的门派的武功,以我所知,最少有七百种方法。”
  “不错──”白衣人接问道:“大哥这样说话,相信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好的方法了。”
  灰衣人点头道:“这个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这之前已经有人用过。”
  其它三人剎那间彷佛想起了什么,耸然动容。
  “有过一次的失败经验,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灰衣人显得有些感慨。
  白衣人忽问道:“我们之中,谁做这件事合适?”
  “谁也不合适。”灰衣人目光再转,道:“我们的年纪已实在太大,而且凭我们的身份,也咽不下这一口气。”
  白衣人白眉一扬,若有所悟地道:“大哥是要他?”
  灰衣人一笑,道:“你说他是不是最合适、最理想的人选?”
  白衣人领首。
  彩衣女人媚眼一瞟,“格格”娇笑道:“他实在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最少比我要聪明。”红衣大汉居然这样说。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灰衣人语声一落,身形一动,一缕轻烟般,竟然逆着倒泻下来、天河一样的那条瀑布飞掠上去。
  红衣大汉将刀从地上拔出的时候,那个彩衣女人已经不知所踪。
  “有趣有趣!”他纵声大笑,连声大呼,大踏步往来路走回。
  白衣人目送红衣大汉背影消失,一翻腕,将剑鞘从石上拔出,身形接展,飞越激流,掠入枫林深处。
  那块巨石实时四分五裂,散落在激流中,激起了无数水花!
  水花消逝的时候,一切又恢复正常。
  西风却更吹急了。
  清晨,晓色未散,朝雾仍浓。
  二十七峰在朝雾中迷离,天柱峰更就仰不见颠,整座武当山如人间仙境。
  一声钟鸣,山回谷应。
  在武当山来说,这一声钟鸣,就是表示这一天的开始。
  钟鸣不绝,一声紧接一声,朝雾渐淡,彷佛为钟鸣声击散。
  诵经声在紫霄殿消散的时候,武当派弟子亦已经齐集在广场上,练他们要练的武功。
  吆喝声此起彼落,一群武当弟子赤裸着上身,在练他们的拳术。
  他们的动作与呼喝声同样整齐。
  再过十数丈,一道高墙的前面,千数个武当弟子在打点暗器。
  一个高而瘦的汉子在他们后面逡巡,他的一双手臂同样枯瘦,手掌却阔大得有异常人。他就是武当派年轻一辈中,轻功与暗器练得最好的姚峰。
  高墙的前面三尺,插着一个人形的木靶,上面已钉着几枚暗器。
  姚峰走过最左边的一个弟子,脚步一顿,身形暴射,手一挥,“飕”一飞刀从手中飞出!
  刀直飞向那个木靶,疾劲至极。
  “叭”的一声,刀飞封在木靶上,整个木靶片片碎裂!
  那些武当弟子都应声抬头,都为之一惊。
  更惊的却是离木靶丈许,靠墙站着的那个人。
  清晨的山上无疑是比山下寒冷,可是还不是穿棉袄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上却穿著厚厚的好几件棉袄,甚至手脚亦用厚布缠着,连头也没例外,只露出一双眼睛,最怪的,却是他上身前后都挂着一块大铁板。
  他应声回头,眼旁的肌肉一跳,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姚峰实时道:“练暗器非独要准确、巧妙,而且还要疾劲。”
  目光一转,盯着靠墙站着的那个人道:“轮到你了。”
  那个人浑身一震,道:“我?”
  姚峰暴喝道:“还呆在那里干什么?”
  那个人目光闪动,终于俯身捧起了一块木靶。
  姚峰半身一转,接着挥手道:“击鼓!”
  那边的树下放着一个牛皮大鼓,一个赤着上身的武当弟子双手各执木棍,用力地击下。
  “砰”的鼓一响,那个人便自一跳。
  他一跳一跳地跳出来,跳到那块为飞刀击碎了的木靶旁边,双脚便似乎软了。
  姚峰随即大喝一声:“开始!”
  语声一落,那十数个武当弟子立时将手中暗器射出去。
  “笃笃”声立时大作,有些暗器钉在木靶上,有些往那个人身旁射去。
  他们的暗器各异,身形、手法也不同,或拧腰,或蹲身,或凌空拔起,但看来都不大准确,捧着木靶的那个人看来随时都会有可能为他们射杀在暗器之下。
  幸好他穿的衣服够厚,前胸后背要害还挡着老大一块铁板。
  他当然不是一个疯子,却简直就是一个活靶。
  在练习暗器来说,活靶无疑是比死靶困难,死靶练好了,才有资格练活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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