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定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李寻欢正在阿飞的木屋中找着柄锄头,正在掘坟-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这正是大多
数江湖人的归宿。
铃铃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因为他不愿铃铃动手,他要一个人掘成这个坟墓,他该做的事
,从不愿任何人插手。
此刻铃铃道:你真的要将郭先生葬在这里?
李寻欢点了点头。
铃铃道:一个人只要死得光荣,无论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是么?
李寻欢道:是。
铃铃道:那么你就不该将他葬在这里。
李寻欢道:不葬在这里,葬在哪里?
铃铃道:你应该将他再挂到那边的飞泉中。
李寻欢沉默着。
铃铃道:象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这样的角色,迟早必定会看破郭先生的心意,是么?
李寻欢:是。
铃铃道:荆无命自然不愿让你看破他剑法出手的部位,所以只要他们一想到这一点,就
必定会立刻回来。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他们回来时,若是发现郭先生的尸体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就必定会想到你来
过。
李寻欢点了点头。
铃铃道:那么,等到他们和你交手时,就必定会将剑法改变了,是么?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那么郭先生的这一翻心间岂非就白废了么?
李寻欢还是在继续挥动着他的锄头,坟墓已将墓掘成了。
铃铃道:你既是郭先生的好朋友,就应该让他死得有价值,所以你就应该将他埋葬在这
里。
李寻欢道:你说的,也都想到过。
铃铃道:那为何不将郭先生的尸身挂回原来的地方?
李寻欢一字字:我不能这样做,他为我而死,我——
铃铃道;就因倔是为你而死的,所以你才一定要这样做,否则他岂非等于白死了?他死
得能瞑目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道:我敢打赌,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荆无命已回过头。
上官金虹:你要回去找他?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你久想与小李飞刀决一死战,可是你现在绝不能去!
荆无命道:为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是去了,必败无疑!
荆无命的手霍然握住了剑柄,声音也变得嘶哑,道:你怎么知我必败无疑?
上官金虹道:你已杀了郭嵩阳,杀气已减,李寻欢此刻却正是悲愤填膺,你若与他交手
,在气势上你已输给他三分。
荆无命道:哼。
上官金虹道:你已经一战,再加以长途跋涉,体力难免更弱些,李寻欢在那里以逸待劳
,又占了三分便宜。
荆无命道:可是你——
上官金虹:你我若是联手,自然能致他死,只不过——你怎么知李寻欢是一个人去的?
他若是和孙老儿在一起又如何?
荆无命道:凭他们两人,也未必能——
上官金虹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此次出江湖,只许胜,不许败,
一定有十二分的把握,才能出手!
荆无命默然。
上官金虹道:何况,今日之你,已非昔日之你了!
荆无命道:我还是我!
上官金虹道:但如今你有情。
荆无命道:有情?
上官金虹道:你能胜人,就因为你的无情,如今你既已有情,你的人与剑势必都要日渐
软弱——
上官金虹又道:你从不动心,如今怎会有情,是谁打动了你?
荆无命霍然转过身,道:没有人。
上官金虹道:我也不想问你那人是谁,但你若想胜过别人,若想胜过李增欢,就得恢复
昔日的你,你若想恢复昔日的你,就得先杀了那令你动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走入了树林。
他的双手已紧握住了剑柄!
夜,秋夜,夜已深。
李寻欢的心情就和他的脚步一样沉重。
郭嵩阳终于已葬了,这名震天下的剑客,归宿也正和许多平凡的人一样,只不过是一杯
黄土。
他死得是否比别人有价值得多?
李寻欢黯然,他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郭嵩阳本可不必死,不必死的人死,岂
非有些痴?
也许古往今来的英雄们多少都有些痴!
李寻欢自己又何尝不痴?
铃铃紧随着他,忽然道:你怎么知道上官金虹他们绝不会再来?
李寻欢道:因为他是当代的枭雄,枭雄们的行事总和别人不同。
铃铃道: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道:他们一击出手,无论中与不中,都立刻全身而退,再等第二次有利的机会,
他们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叹了口气道:枭雄绝不会痴,所以和英雄不同。
铃铃道:英雄都很痴么?
标题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四十七章 大欢喜女菩萨
李寻欢道:痴并不可笑,因为唯有至情的人,才能学得会这“痴”字。
铃铃笑了,道:这痴也要学?
李寻欢道:当然,无论谁想学会这痴字,都不是件易事,因为痴和呆不同,只有痴于剑
的人,才能练成精妙的剑法,只有痴于情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真情,这些事,不痴的人是
不会懂的。
铃铃垂下了头,似在咀嚼着他这几句话中的滋味。
过和很久,她才轻叹一声,道:和你在一起,我的确懂得了许多事,只可惜——只可惜
你就要走了,而且绝不会带我走。
李寻欢半晌道:至少我会先陪你回去。
铃铃道:那么,我们为何不走地道?那条路岂非近得多么?
他笑了笑,柔声道:只有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人,才喜欢走地道,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
时候,还是莫要走地道的好。
他自己心情虽然沉重,却总是想令别人觉得开心些。
铃铃果然笑了笑道:好,我听你的话,以后绝不做老鼠。
李寻欢仰面向天,叹了口气,道:你看,这里有清风,有明月,还有如此清的流水,这
些,那些专走地道的人哪里能享受到。
铃铃笑道:我倒宁愿天上挂的是月饼,地上流的是美酒——
她咽了口口水,又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肚子实在饿了,饿得要命,回去后,第一
件事我就要下厨房,做几样好吃的——
她语声忽然顿住,因为她已嗅到一阵酒菜的香气,随风传来,这味道在深山中自然传播
得特别远。
李寻欢道:炸子鸡、红烧肉、竦椒——还有极好的陈年花雕。
铃铃道:你也闻到味道了?
李寻欢道:年纪大了的人,耳朵虽也许会变得有点聋,眼睛也会变得有些花,但鼻子却
还是照样灵得很的。
铃铃道;你可嗅得出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镇上那小店绝没有这么好的酒,也做不出这么好的菜。
铃铃道:何况那小店早就关门了。
李寻欢道:也许是哪家好吃的人正在做宵夜。
铃铃道:绝不会,这镇上住的几十户人家我都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节省,就算偶尔
想弄顿宵夜吃,最多也不过煮碗面,打两个蛋而已。
李寻欢沉吟道:也许他们家有远客来了,所以特别招待——
铃铃道:也不会,绝没有一家的媳妇,能烧得出这么香的菜。
她嫣然一笑,道:这里能烧得出好菜的只有一个人。
李寻欢含笑道:谁?
铃铃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就是我。
她又皱了皱眉,道:所以我才奇怪,我还没有下厨房,这酒菜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李寻欢道:这酒菜的香气,就是从你那小楼上传来的。
长街静寂。
山林中的人都睡得早,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已熄灭了,但一转入枫林,就可发现那小楼上
依然是灯火通明。
不但那酒菜的香气是从小楼上传来的,而且楼上还隐约可以听见一阵阵男女混杂的笑声
。
铃铃怔住了。
李寻欢淡道:莫非是你们家小姐回来了?
铃铃道:绝不会,她说过至少要等三五个月后才会回来。
李寻欢道:你们家的客人本不少,也许又有远客来了,主人既不在,就自己动手弄些酒
菜吃。
铃铃道:我先上去瞧瞧,你——
李寻欢道:还是我先上去的好。
铃铃道:为什么?这些人既然在楼上又烧菜,又喝酒,闹得这么厉害,显然并没有什么
恶意,你难道还怕我先上去有危险不成?
李寻欢道:我只不过也很饿了。
他抢先走上小楼旁的梯子,走得很小心,似乎感到有人在小楼上布了个陷阱,正等着他
上去。
楼上的门是开着的。
李寻欢一走到门口,就仿佛呆住了。
他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么多、这么胖的女人。
他这一生中见到的胖女人,加起来还没有现在一半多。
屋子晨坐着十来个女人,她们都坐在地上,因为无论多么大的椅子她们也坐不下,就算
坐下去,椅子也要被坐垮。
但谁也不能说她们是猪,因为象她们这么胖的猪世上还少见得很,而且猪也绝没有她们
吃得这么多。
李寻欢走到门口时候,恰巧有一大盘炸子鸡刚端上来,这十几个胖女人正好一齐在吃炸
子鸡。
堆酒菜的桌子旁铺着七八床丝被,最胖的一个女人就坐在那里,还有五六个男人在旁边
围着她。
这些男人一个个都穿着极鲜艳的衣裳,年纪也很轻,长得也都不算难看,有的脸上还擦
着粉。
他们身材其实也不能算十分瘦小,但和这女人一比,简直就活像个小猴子。
那五六个男人有的正在替她敲腿,有的在替她捶背,有的替她扇扇子,有的手里捧着金
杯,在喂她喝酒。
还有两个脸上擦着粉的,蜷伏在她脚下,她手里撕着炸鸡,高兴了就撕一块喂到他们嘴
里。
幸好李寻欢很久没吃东西,否则他此刻只怕早就吐了出来,他平生再没有瞧见过比这令
人恶心的事。
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反而大步走了进去。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了,所有的眼睛全都在盯着他。
无论任何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变得很局促,很不安。
李寻欢并没有。
就算他心里有这种感觉,表面也绝对看不出来。
他还是随便地走着,就算是走上金殿时,他也是这样子,他就这么样一个人,无论谁也
没法子使他改变
那最胖最大的女人眼睛已眯了起来。
她眼睛并不小,现在却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她脖子本来也许并不短,现在却已
被一叠叠的肥肉填满了。
她坐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一座山、肉山。
李寻欢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淡淡笑了笑,道:大欢喜女菩萨?
这女人的眼睛亮了,道:你知道我?
李寻欢道:久仰得很。
大欢喜女菩萨道:但你却没有逃走。
李寻欢道:我为何要逃走?
大欢喜女菩萨也笑了。
她开始笑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忽然间,她全身的肥肉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
满屋子的人都随着她震动了起来,本来伏在她背上的一个穿绿衣服的男人,竟被弹了出
去。
桌上的杯盘碗盏叮当直响,就像地震。
幸好她笑声立刻就停止了,盯着李寻欢道:我虽还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的来意我已知道
。
李寻欢道:哦?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是为了蓝蝎子来的,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她杀死我那宝贝徒弟,就是为了你?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所以你想来救她?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眼睛眯了起来,带着笑意道:想不到你这男人倒还有点良心,她为你杀人
倒还不冤枉。
她一挑大拇指道:但蓝蝎子也真可算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讲义气,有骨头,她杀了我的
徒弟,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敢来见我,以前我倒真未想到她这么样的一个人,跟你倒可算是
天生的一对儿。
李寻欢没有辩驳,微笑道:女菩萨若肯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想将她带走?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我若已杀了她呢?
李寻欢道:那么——-我也许就要替她报仇了!
大欢喜女菩萨又笑了起来,道:好,你不但有良心,也有胆子,我倒还真舍不得杀你。
她的腿一伸,将伏在她腿上的一个男人弹了起来,道:去,替这位客人倒酒。
这男人穿件滚着花边的紫红衣服,身材本不矮,此刻却已缩了起来,脸上居然还抹着厚
厚的一层粉。
看他的五官轮廓,看他的眼睛,他以前想必也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只见他双手捧着金杯,笑嘻嘻送到李寻欢面前,道:请。
一个人落到这种地步,居然还笑得出口。
李寻欢暗中叹气,接着金杯道:多谢。
他无论对什么人都很客气,他觉得人总是人,他一向不愿伤害别人,就算那人自己在伤
害自己。
金杯的容量很大,足可容酒半斗。
李寻欢一饮而尽。
大欢喜女菩萨道:好,好酒量!好酒量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我这些男人谁也比不上你。
那穿紫衣服的男人又捧了杯酒过来,道:李探花千杯不醉,请,再尽这一杯。
李寻欢怔住了。
这男人居然认得他。
大欢喜女菩萨皱眉道:你叫他李探花?哪个李探花?
那男人道:李探花只有一个,就是大名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大欢喜女菩萨怔住了。
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发了直。
小李飞刀!
近十余年来,江湖中几首已没有比他更响亮的名字!
大欢喜女菩萨突又大笑起来,道:好,久闻李探花不但有色胆,也有酒胆,今日一见,
果然是名不虚传,除了你之外,别人也没有胆子到这里来。
那男人道:小李飞刀,例不虚飞,这就叫艺高胆大!
李寻欢一睦在盯着他的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