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道:你看错了,也听错了。
林诗音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
李寻欢柔声道:这两天你太累,难免会弄错很多事,还是去好好睡一觉吧,到了明天,
你就会知道你的丈夫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林诗音望着他,失神的张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倒在桌子上,放声痛哭起来
。
李寻欢闭起眼睛,似乎已不忍再看她,嗄声道: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林诗音也控制不住自己,十几年来一直控制着的情感,此刻就像是山洪般全都爆发了出
来。
她踉跄扑向李寻欢,道;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寻欢咬紧了牙关,一字字道:你是死是活,以我又有何关?
林诗音霍然抬头,瞪着他,嗄声道:你——你——你——
她每说一个你字,就后退一步。
忽然间,她发觉她已倒在一个人的身上。
龙啸云的脸色沉重如铁。
他紧紧的搂住了林诗音的柔肩,像是生怕自己一动手,林诗音便要从他身旁消失,而且
永不复返。
林诗音看到他的手,神情忽然镇定了下来,冷冷道:放开你的手,请你以后永远也莫要
再碰我。
他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凝注着林诗音,道:你已全部知道了?
林诗音冷冷道:世上绝没有能永远瞒得过人的事。
龙啸云道:你——已全都告诉了他。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道:其实用不着她告诉我,我也早就知道了。
龙啸云似乎一直不敢面对他,此刻才霍然抬头,道:你知道?
李寻欢道:嗯。
龙啸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就在你拉住我的手,让田七点中我穴道的时候,不过——我虽然
知道,却并不怪你。
龙啸云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出来?
李寻欢道:我为何要说?
林诗音凝注着他,身子忽又颤抖起来,道:你不走,是不是为了我?
李寻欢皱眉道:为了你?
林诗音道:你怕我知道了会伤心,你不愿将我们这家拆散,因为我们这家本就是你——
你——
她话未说完,又泪流满面。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大笑道:女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自我陶醉,我不说,只不过因为说
了也无用,我不走,只因为明白他不会让我走的。
林诗音道:现在无论你怎科说都没关系了,我反正已知道——
李寻欢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龙啸云这样做是为了谁,你可知道他就是怕
我来将你们的家拆散,所以这样做的!只因为他将这家看得比什么都重,更将你看得比什么
都重——
林诗音望着他,忽也笑了起来,道:他害了你,你还要替他说话,很好,你的确很够朋
友,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你对不对得起我?
李寻欢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了血。
龙啸云疯狂般大吼道:我本来是这家的主人,但你一来,我就觉得好像只不过是在这里
作客,我本来有个好儿子,但你来,就叫他变得半死不活。
李寻欢黯然叹道:你说得不错,我——我的确不该来的。
林诗音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还有一分为我着想,就不该这样
做。
龙啸云道:我也知道不该这样做,但我却实在害怕。
林诗音道:你怕什么?
龙啸云道:我怕你离开我,因为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你并没有忘记他,我只怕
你又回到他那里去。
林诗音忽又跳起来,大声道:拿开你的手,你不但手狠,心也狠,你将我看成什么样的
人了?你将他看成什么样的人!
她扑倒地上,放声痛哭道:你难道已忘了我——我毕竟是你的妻子!
龙啸云站在那里,似乎已变成了个木头人,唯有眼泪还是在不停的流。
李寻欢看着他们,黯然自语道:这是谁的错——这究竟是谁的错?
阿飞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云堆里。
他醒了过来,却宛如还在梦里。
在他梦里,也永远只有冰雪、荒原、虎狼,或一连串无穷无尽的灾祸,折磨、苦难——
-
只听一人说,你醒过来了么?
这声音是如此温柔,如此关切。
阿飞张开眼,就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脸上带着世上最温柔、最可爱的笑容,眼波里带
着最深厚的情意。
这张脸温柔美丽得几乎就像是他的母亲。
这张脸温柔美丽得几乎就像是他的母亲。
他记得在小时生病的时候,他的母亲也是这么样坐在他身边,也是这样温柔的看守着他
。
但这已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记——
阿飞挣扎着要跳下床,嗄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身子刚坐起,又倒下。
林仙儿温柔的替他拉起了被,柔声道:你莫要管这是什么地方,就将这里当做你自己的
家吧。
阿飞道:我的家?
他从来没有家。
林仙儿嫣然道:“我想你的家一定很温暖,因为你有那么样一个好母亲,她一定很温柔
,很美丽,也很爱你。”
阿飞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我没有家,也没有母亲。”。
林仙儿怔了怔,道:“可是……可是你晕迷的时候却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飞没有动,面上也没有表情,道:“我七岁的时候,他就已死了!”
他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睛却已湿润。
林仙儿垂下头,道:“对不起,我……我不该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又沉默了半响,阿飞道:“是你救了我?”
林仙儿道:“那时你已晕了过去,所以我就暂时将你搬到这里来,但你只管安心养伤,
绝没有人敢闯到这里的。”
阿飞道:“我母亲临死的时候,再三吩咐表,叫我永远莫要受别人的恩惠,这句话我永
远也没有忘记,可是现在……”。
他岩石般的脸忽然激动起来,嗄声道:“现在我却欠了你一条命!”
林仙儿柔声道:“你什么也不欠我,莫忘了,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飞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你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我?”
林仙儿脉脉地望着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
想,以后——以后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她的手柔若无骨,温如美玉。
阿飞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也未想到,自己竟也会有这种感情。
但他却只是闭上了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林仙儿道:还不到三晚。
阿飞又挣扎着要坐起来。
林仙儿道:你——你想到哪里去!
阿飞咬紧牙关,道:我绝不能让他们将李寻欢带走。
林仙儿道:但他已经走了。
阿飞噗地倒在床上,汗如雨下道:你说现在还没有到三晚?
林仙儿道:现在是还没有到三更,但李寻欢昨天凌晨已走了。
阿飞失声道:昨天凌晨?我难道已晕睡了一天一夜?
林仙儿道:你伤得很重,除了你之外,只怕没有别人能挨得住的,所以你现在一定要乘
乘地听话,好好地养伤。
阿飞道:但是李——
林仙儿道:我不许你再提他,因为他的处境远不如你危险,就算你要救他,也得等你养
好了伤再说。
她扶着他躺到枕头上,道:你放心,心眉大师既然说要将他带到少林寺去,那么他这一
路上就绝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
李寻欢斜倚在车厢里,瞧着对面的心眉大师和田七,似乎觉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
。
田七瞪着他道:你觉得我们很滑稽?
李寻欢道:我只是觉得有趣。
田七道:有趣?
李寻欢打了个呵欠,闭上眼,似乎要睡着了。
田七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点有趣?
李寻欢淡淡道:抱歉,我说的并不是你,世上虽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却是例外,
你实在无趣极了。
田七脸色变了,瞪了他半晌,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心眉大师,此刻却忍不住道:你觉得老僧很有趣?
他这辈子还没有遇见过一个说他有趣的人。
李寻欢又打了个呵欠,笑道:我觉得你有趣,只因为我还未见过一个坐车的和尚,我总
认为出家人既不能骑马,也不能坐车的。
心眉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车,还要吃饭。
李寻欢道;你既然已坐在车上,为可不坐得舒服些,看你这样坐着,总忍不住以为你长
了痔疮。
心眉脸色也沉了下去,道:你难道想我塞住你的嘴?
心眉望了田七一眼,田七的手缓缓伸到李寻欢的大穴上,悠悠笑道:我这只手一按,你
知道就会怎么样?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这只手若一按,就听不到很多有趣的话了。
田七道:那么就算我——
刚说到这里。他的手还未按下去,突然健马一声惊嘶,赶车的连声怒×,马车骤然停了
下来。
田七道:什么事?难道你们——-
他的头探出车窗,嘴就闭上,脸色变了!
积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右手拉住马车辔头,健马长嘶跳跃,他的手却如铁
铸般地动也不动!
标题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十八章 一日数惊
那人身上穿着件青布袍,大袖飘飘,这件长袍无论穿在谁在身上都会嫌太长,但穿在他
身上,布还盖不到他的膝盖。
他本就已长得吓人,头上却偏偏还戴着顶奇形怪状的高帽子,骤然望去,就象是一棵枯
树。
一只手就能力挽奔马,这份力量实在大量大得可怕,但更可怕的却是他的眼睛,那科不
像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的,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就像是星
火。
田七的头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嘴唇已有些发白。
心眉大量师道:“外面有人?”
田七道:“伊哭?”
李寻欢笑道:“只可惜这朋友也像我别的朋友一样,就想要我的脑袋。”
心眉大师面色凝重,缓缓推开门走过去,合十疲道:“伊檀越?”
青魔手碧森森的目光,上下一扫,冷冷道:“是心湖?还是心眉?”
心眉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谎语,车上的除了田七爷外还有一位李檀越。”
伊哭道:“好,你将李寻欢交出来,我放你走。”
他说去还是句话,别人无论说什么,他全都充耳不闻,阴森森的一张脸更好像是死人的
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心眉大师道:“僧若不答应,又如何?”
伊哭道:“那就先杀你,再杀李寻欢!”
他左臂一直在垂着的,大袖飘飘,盖住了他的手。
此刻他的手忽然伸了出来,但见青光一闪,迎面向心眉大师抓了过来,正是江湖上闻名
丧但的青魔手。
心眉大师一声怒叱,身后已有四条灰影年了过来,心眉闪过了这一着,四个灰衣僧人已
将伊哭围住。
凄厉的笑声中,突有一丝青烟射出,“波”的一声,一缕青烟化了满天青雾。
心眉大师变色道:“快闭气!”
他只顾警告门下弟子,却忘了自己,这“快”字正是个开口音,“快”字说出,他已觉
得一腥气流入了嘴里。
少林僧人看到他面色惨变,也都大为失色。
只见心眉大师凌空一翻身,掠出三丈,立刻盘膝坐地,要以数十年保命交修的真气,将
这股毒逼出来。
少林僧人身形闪动,一排挡在他身前,到了这时,他们在有先顾全心眉,只有将李寻欢
抛在一边了。
伊哭却边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一步窜到车门前。
李寻欢仍斜坐在那里,田七却已不见了。
伊器瞪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丘独是你杀的。”
李寻欢:“嗯。”
伊哭道:“好,丘独一命换李寻欢一命,也算死得不冤了。
青魔手又已扬起——
阿飞望着屋顶,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
林仙儿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阿飞道:“你说他路上绝不会有危险?”
林仙儿笑道:“绝不会,有心眉大师和田七保护他,谁敢碰他一根手指?”
他轻抚着阿飞的头发,道:“你要想念我,就放心睡吧,我就在这里,绝不会走的。”
阿飞凝注着他,她眼波是那么温柔,那么真挚。
阿飞的眼帘终于缓缓闭起。
伊哭瞪着李寻欢,狞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寻欢望着他青光闪闪的青魔手,缓缓道:“只有一句话。”
伊哭道:“什么话?你说!”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何必来送死?”
他的手忽然挥出!
刀光一闪,伊哭已凌空侧翻了出去。
雪地上已多了粒鲜血!
再看伊哭的身影已远在数丈外,嘶声道:“李寻欢,你记着,我……”
说以这里,他声音突然停顿。
寒风如刀,天地肃杀,雪地上变得死一般静寂。
然后突有一阵掌声响起,田七自车厢后钻了出来,拍手笑道:“好,好,好,小李飞刀
,果然刀无虚发,名不虚传。”
李寻欢默然半响,淡淡道:“你若肯将我的穴道全解开,他不跑不了。”
田七笑道:“我若将你的穴道全都解开,你就要跑了。”
他拍了拍李寻欢的肩,又笑道:“你只有一只手能动,一柄刀可杀,却还是能令伊哭负
伤而逃,像你这种人,我对你怎能不特别小心,分外留意。”
这时少林僧人已将心眉大师扶了过来。
心眉大师脸色蜡黄,一上车就喘着气道:“快,快走”。
等到车马启行,心长长吐了口气,道:“好歹毒的青魔手。”
田七笑道:更歹毒的却是小李飞刀。”
心眉大师望向李寻欢,道:“阁下居然肯出相救,倒出了老僧意料之外。”
李寻欢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