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奉二好整以暇的道:「怕的该是刘牢之才对。现今刘帅在北府兵中的声威,远在刘牢之之上,刘帅今次回广陵是要把刘牢之的兵权夺到手上,如此方有扳倒桓玄的本钱。」
王弘皱眉叹道:「我怕的是建康再撑不到那一刻,今回桓玄东来,声势庞大,战船超过三百艘,水陆两路的荆州军加起来超过八万人,首次在姑熟接战,便把司马道子倚之为头号猛将的司马尚之打得全军覆没,司马尚之还被桓玄俘虏,消息传返建康,震动朝野。司马元显虽然下了船,也给吓得不敢进发。现在谁都看好桓玄,更有人暗中串连,作好迎接桓玄入城的准备。」
屠奉三道:「现在司马元显手上还有甚么筹码?」
王弘苦笑道:「姑熟一战,建康军损失惨重,战船折损近半,战死者达五千之众。现在司马元显手上的战船不足百艘,战士不过区区八千之数,且士气低落,不住有人开溜,恐怕难堪一击。」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情况竟恶劣至此?」
王弘叹道:「最恶劣的情况正在出现,人人都知元显胆怯了,再不复先前之勇,照我看元显根本不敢和桓玄正面交锋。」
屠奉三同情的道:「这个很难怪他,敌我实力悬殊,对方又是顺流胜逆流。但我认为元显并不是心怯,而是想改变战略,利用建康城强大的防御力量,引桓玄登陆决战。」
王弘道:「那将会是元显最大的失误,他近来在各方面都大有改进,但在体察民情上却是依然故我。我敢肯定,若元显以为可凭城拒敌,将会发觉建康军民没有人愿为他卖命,他要怪就只好怪他老爹司马道子吧!」
又道:「还未请教屠兄今次到建康来有甚重要任务,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屠奉三欣然道:「我的确有事需要你帮忙?不过在说出来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你对司马皇朝气数的看法。」
王弘不解道:「我们不是一直在谈论这个问题吗?屠兄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屠奉三道:「先前谈的只是荆扬两州的形势比拼,现在谈的则是司马皇朝的兴替。建康的政治是高门大族的政治,你身属建康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你的看法,代表着建康高门在此事上的立场,更代表着桓玄能否改朝换代,坐稳皇座。」
王弘点头表示明白,沉吟片刻,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是建康世族普遍在这方面的看法;另一方面则是我个人的见解,而我个人的看法虽亦有代表性,却非主流。」
屠奉三像有用不尽的时间般,微笑道:「我想先听最普遍的看法。」
王弘苦笑道:「最为人认同的,就是司马氏皇朝气数已尽,时日无多。司马道子的例行逆施,已尽失人心。建康中恨不得将其煎皮拆骨的大有人在,而司马德宗这个白痴皇帝更是令人绝望。唉!怎么说才好?建康的世族并不害怕桓玄,支持他或反对他的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如桓玄登上皇座,会一切依旧,不同的是荆扬二州同归一主,建康缺粮的难题亦会因漕运重开迎刃而解,建康世族将可继续其诗酒清谈的风流日子。所以我说假设司马元显图倚城抗桓,会发觉手下兵将不战自溃,因为没有人肯做这没有意义的事,只有疯子和傻瓜才会抛头颅、洒热血的去悍卫一个白痴皇帝。」
屠奉三道:「这么说,司马元显是完全没有胜利的希望?」
王弘点头道:「事实如此。」
屠奉三道:「你的看法又如何呢?」
王弘道:「我的看法就是对桓玄的看法,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初时他或可装模作样,来个黜奸邪、擢贤才,杀几个可大快人心的人来讨好京师的民众。但很快他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其为祸之烈,将远胜过司马道子,这时我们刘帅的机会就来了。」
屠奉三道:「顺口问一句,建康高门对刘帅又有怎样的看法?」
王弘道:「坦白说,除我之外,根本没有人看好他。你们收复嘉兴,的确掀起了热烈的议论,可是桓玄来势汹汹,把刘兄的光芒全掩盖过去。大多数人认为你们纵能击败天师军又如何呢?当桓玄占领建康,南方的天下,十有八、九落入桓玄手上,最厉害是他控制了长江这南方的经济命脉,任刘兄如何神通广大,对上桓玄,只是以卵击石。当然我对刘兄仍有十足的信心,只是他忽然潜返广陵一着,已是出人意表,更令我感到情况并不如想象中的恶劣。」
屠奉三微笑道:「希望桓玄也像建康的人那般,低估刘帅。桓玄愈不把刘帅放在眼内,对我们愈是有利。」
王弘道:「说了这么多话,还未转入正题,究竟屠兄想要在下如何帮忙?」
屠奉三道:「我想你帮我圆谎。」
王弘愕然道:「圆谎?」
屠奉三道:「我今回到建康来,是为刘帅尽他对司马元显的兄弟情义,向司马元显提出警告,他们父于倚重的陈公公,实是与谯纵一鼻孔出气的内奸。」
王弘色变道:「竟有此事?」
屠奉三道:「不过现在形势急转直下,是否通知司马元显此事,亦难左右大局的发展,所以我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让刘帅潜返广陵的事提早泄漏,对我们有害无利。」
王弘开始明白屠奉三为何再三问他对司马皇朝处境的看法,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子。唉!屠兄直话直说好吗?」
屠奉三若无其事轻松的道:「将来如果刘帅问起此事,王兄可推说我已请你去通知司马元显,可是却见不着元显,无法转述我们的警告便成。这种事曾尽过力便成,谁都没有法子,但却町安刘帅的心。」
王弘明白过来,苦笑道:「或许根本不用说谎,司马元显刻下正在战船上,能见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且现在建康正在戒严中,没有军令会是寸步难行。」
屠奉三欣然道:「我当王兄是答应了。」
王弘皱眉道:「敢问屠兄一句,是否不论情况如何,屠兄亦不会向元显传达刘兄的警告呢?」
屠奉三双目精芒遽盛,平静的道:「成就大事者,岂容妇人之仁?这是我屠奉三一贯的作风。司马元显或可算是我的朋友,可是他也是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皇朝的代表。假如被他灭了桓玄,终有一天他会卜手对付我们。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这样子。」
王弘点头道:「明白了!我会在此事上为屠兄圆谎。」
屠奉三欣然道谢。
王弘道:「现在我更相信司马元显没有逆转情势的机会,陈公公是他们父子信任的人,能起的作用实难以估计。今天黄昏时我收到的最后消息是,桓玄的大军已进至新亭,可在一天之内攻打建康。」
屠奉三道:「刚才你说有人在建康秘密串连,联结各方迎接桓玄,你指的究竟是哪些人呢?」
王弘道:「主事者是王国宝之兄王绪。主绪因司马道子杀害王国宝,又大力压制王家,故怀恨在心。所以王绪一直与桓玄暗通消息,密谋推翻朝廷。」
屠奉三问道:「王绪与李淑庄关系如何?」
王弘愕然道:「屠兄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我们的清谈女子也有问题吗?王绪确实与李淑庄关系密切,是李淑庄的入幕之宾。」
屠奉三道:「这才合情理,真正的主事者是李淑庄而非王绪。简单点说,李淑庄、谯纵和陈公公均属一丘之貉,同厉某个秘密派系,今次他们助桓玄夺取司马氏之天下,亦是不安好心,终有一天会取桓玄而代之。」
王弘色变道:「竟有此事?」
屠奉三道:「你们现在情况如何?」
「你们」指的是王弘和他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毛修之、郗僧施、檀道济和朱龄石数人,他们曾与刘裕在淮月楼见面,并决定支持刘裕。
王弘颓然道:「他们现在都偃旗息鼓,尽量低调,因怕惹来杀身之祸,个人的生死等闲事,最怕是牵连家族。今早我才收到消息,毛修之昨夜遁离建康,不知去向。」
谯纵是毛修之的死敌,如果桓玄入京,谯纵肯定会斩草除根,收拾毛修之,所以毛修之惟有避祸而去。
由此可见建康城内确实没有人看好司马道子父子,对桓玄更是噤若寒蝉失去了勇气,怕桓玄将来会和他们算账。
在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下,司马道子父子再没有对抗桓玄的力量。
谁想得到事情发展至如此情况。
想到这里,屠奉三心中更佩服刘裕,若非他断然决定北返,他们将注定惨败在桓玄手上,现在则仍有回天的机会。
王弘道:「现在我们还可以干甚么呢?」
屠奉三道:「你们甚么都不用干,桓玄入京后便韬光养晦,以保命为最重要的事。」
王弘冷哼道:「一天桓玄未坐上帝位,他一天不敢动我们。」
屠奉三道:「理该如此。」
接着肃容道:「是我离开的时候哩!在刘帅夺得北府兵的控制权前,我们再不会与你们联络。桓玄便任得他逞威风,正如你所说的,当他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弄得天怒人怨时,我们反攻建康的日子便到了。哼!桓玄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会忍不住露出凶相的,他的好景绝不长久。」
王弘点头道:「明白了!」
屠奉三伸手与他相握,道:「王兄保重。你帮我的忙,我会铭记心中。」
王弘道:「只是举手之劳吧!虽然隐瞒刘兄是有点不该,但想到屠兄处处为刘兄着想,我亦心中释然。」
屠奉三松开紧握王弘的手,穿窗离开,投入人心惶惶、风雨欲来的建康城最令人忧心的暗夜里去。
第十二章仙道之盟
燕飞生出圆满自在、一切俱足的感觉,且今回要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能予他最深刻的感受。
安玉晴在前方引领着他,越过一座又一座房舍的屋顶,星夜变成了衬托她的壮丽背景,衣袂飘扬下乘夜而游,便如天卜的仙子动了凡心到人间来嬉戏。
最后安玉晴落在一座宏伟的庙宇主殿瓦脊处,转过身来含笑瞧苦他,秀眸亮晶晶的,似在深黑裹闪烁的一对宝石。
燕飞落在她身旁,一股来自她的迷人气息立即充盈鼻内。
安玉晴喜孜孜的道:「燕飞!燕飞!」
就算是呆子,也晓得眼前美女对自己披露情愫,何况是灵锐的燕飞,她的爱火以燎原之势包围着他,又是那么超越了一切肉欲,纯净而不含一丝杂质。
燕飞欣喜的道:「玉晴!真想不到你会忽然驾到,事前我竟没有感应,可见你的道心大有精进。」
安玉晴一身夜行劲装,外加御寒长披风,迎风而立,体态优美至没有任何言语可作形容,黑衣白肤,愈发突显她的冰肌玉骨,配上那双绝不逊色于万俟明瑶,令他梦萦魂牵的神秘眸神,燕飞生出无比动人的感觉。
安玉晴轻轻道:「我们坐下再说好吗?」
燕飞随她并肩坐在瓦背处,军事重镇广陵城像以他们为核心般朝四面八方延展,尤其是今夜大有可能是决定这城池主宰谁属,至乎南方的命运的一夜,令燕飞更有深刻的感触。
来自安玉晴娇躯的淡淡幽香,传人他鼻内,听着她温柔的呼吸,感觉着她的体温,确是亲切迷人。
安玉晴心满意足的叹息一声,轻柔的道:「燕飞呵!我们又在一起哩!我真怕见不着你,但我们又见面哩!」
燕飞别过头去细审她的玉容,微笑道:「玉晴是否练成了『至阴无极』呢?」
安玉晴迎上他灼热的眼神,绽放出一个比天上星空灿烂的笑容,道:「人家今次是专诚来告诉你『至阴无极』的秘密,多么怕你等不及我,便去与孙恩决战,又或孙恩早玉晴一步寻上你。幸好玉晴尚有点运道,懂得先到边荒集碰运气,找到你的兄弟拓跋仪,方晓得你到了南方去找孙恩。玉晴差点急死了,幸好感应到你在这裹。燕飞呵!你可知玉晴心中的欣悦吗?」
燕飞道:「我也有个喜讯奉告玉晴,孙恩的问题已解决了。」
安玉晴一呆道:「你和孙恩……噢!」
燕飞遂把与孙恩决战的情况详细道出,然后道:「这是我能想出来应付孙恩的唯一办法,而成人之美亦得到最佳的回报,令我悟通了『破碎虚空』的秘密,让我们的仙途畅通无阻,只要能解决一个问题,那时我们爱何时走,便可何时离开这个纷扰的人世。」
安玉晴又惊又喜的道:「真令人想不到,呵!燕飞!」
燕飞忍不住调侃她道:「今夜你唤了我很多次呢!」
安玉晴白他一眼道:「在你面前,玉晴不须掩饰心中的喜悦。练成『至阴无极』后,人家心中只在想你,就怕迟了一步,又怕就算你练成『至阴无极』,亦只能与孙恩拼个同归于荆现在一切担忧全消失了,只有呼唤你的名字,方可表达心中的欢欣。燕飞燕飞!你明白玉晴的感受吗?」
燕飞看到她像小女孩般雀跃快乐的可爱模样,心中充盈着满足自豪的感觉,因为他并没有令这位红颜知己失望。
安玉晴目光投往大江的方向,道:「你的兄弟拓跋仪着我告诉你,五车黄金已运抵边荒集,他们正全力备战。就是这么多,当信差的任务完成哩!」
燕飞心中填满小别后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刻,正于广陵城进行激烈的兵权争夺战,仿佛再与他扯不上关系。
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而他比何无忌更清楚刘裕脑袋中转动的念头。因为王淡真的耻辱,刘裕对刘牢之的仇恨是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掉。他今次是怀恨而来,为的是要向刘牢之讨债。他坚持要见刘牢之,是要面对面的打击他,看着刘牢之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至乎走投无路,如此方能泄他心头之恨。
燕飞不会阻止刘裕。正因刘裕等侯这一天的出现,刘裕方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仍能保持强大的斗志,为自己屡创机会,完成几近不可能完成的事。
假设同一样的情况出现在纪千千身上,他也会像刘裕般进行报复。他了解刘裕,明白他所受的折磨和痛苦,最难抵是那如毒蛇噬心般的悔疚。
如果刘裕当日不理谢玄反对的与王淡真私奔往边荒集,王淡真便不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这正为刘裕最大的遗憾。
刘裕虽向何无忌保证不会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