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奇笑道:“听说你昨晚在青楼醉倒了,要人把你抬回客栈。谈兄的修养真好,有人在后面追杀,仍可以如此放开怀抱,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谈宝被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冷嘲热讽,仍是笑嘻嘻的满脸欢容,没有丝毫被揭破谎话连篇的窘态,道:“请三位念在我自幼孤苦无依,现今又走投无路,致行为异常。哈!我今次来……”姚猛打断他向阴奇道:“我有一个怀疑,昨夜我们的谈富豪不是喝醉而是诈醉,那便不用劳烦他探囊取钱结账了。”
高彦“咦”的一声奇道:“怎么会呢?小谈你不是有花不尽的金子吗?”
阴奇哑然失笑道:“女人要骗男人的钱,最高明的招数是诈穷;男人要骗男人的钱,却必须充阔。你们不是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吧!这种第九流的伎俩竟不晓得吗?”
高彦和姚猛忍不住捧腹大笑。
谈宝赔笑道:“请三位大人有大量,念在我自幼父母双亡,多多包涵,哈!我今次来找三位,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代陈老板想在边荒集弄一盘生意来探路。”
三人愕然对里,晓得这小子终于得偿所愿,找到肯给他骗的冤大头。
谈宝口中的陈老板来自建康,他是所有团友中,花钱花得最凶的一个大商家,昨夜在赌场输了十多两金子仍是面不改色。
不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边荒集有边荒集的规矩,虽然明知谈宝这小滑头不老实,他们仍不可以坏他的事。
谈宝又以最诚恳的态度道:“可以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赚钱,谁愿直偷硬取,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今次到边荒集来,正是要转做正行,重新做人。请三位念在我三岁……”此时一个振荆会的兄弟匆匆而来,到阴奇旁凑在他耳边说话,谈宝只好闭口。
阴奇听罢皱眉道:“他在哪里呢?”
手下道:“他就在门外。”
阴奇打手势着手下唤人进来,向谈宝道:“今晚在说书馆,有一个关于在边荒集做生意的讲座,届时带你的陈老板去听便成。现在老子有事,你给我立即滚蛋。”
谈宝千恩万谢的去了。
振荆会的兄弟此时领着人来了,此人风尘仆仆、满脸倦容,显是赶远路而来,但双眼仍是闪闪有神,粗壮的身体挺得笔直。
三人一看便知是高手,不约而同暗中戒备。一错岂能再错,幸运是不会永远站在他们一方的。
阴奇道:“坐!”
那人在三人对面坐下。
阴奇道:“阁下高姓大名,有甚么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我们屠老大?”
汉子定神打量阴奇,沉声道:“本人蒯恩,奉主子之命来见屠老大,至于是甚么事,必须见到屠老大才能说。”
高彦见他一脸正气,忍不住道:“阴爷是屠老大的兄弟,振荆会的二当家,屠老大不在,阴爷便等于屠老大,对他说与对屠老大说没有任何分别。”
蒯恩摇头道:“因主子之命,我的话只能向屠老大说。阴二当家行个方便,指点我如何可以见到屠老大。”
阴奇不悦道:“此事没得商量,我们屠老大的行踪是个秘密,不会凭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词而泄漏。”
他说得决绝,高彦和姚猛都不敢插口。
蒯恩呆瞪着阴奇,忽然两眼红起来,垂头道:“我求阴爷好吗?如我有半字谎言,教我天诛地灭。”
三人对他的异样神情大惑不解,要这么一个铁汉说出哀求的话,分外令人惊讶。
高彦又忍不住道:“至少该透露点情况,例如你的主子是谁,好让阴爷考虑。”
蒯恩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来自江陵,一向在侯爷手下办事。”
阴奇遽震道:“侯亮生!他是否出了事?”
蒯恩忍在眼内的热泪,再禁不住的夺眶而出,还痛哭起来,惹得人人注目。
※※※
琅琊王府大堂内,司马道子端坐主位,陈公公居右下首,对面是司马元显和刘裕两人。如此方式的会面,有点似家庭聚会,令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拚死”救回司马元显,减少了司马道子的敌意,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司马道子纵然纯在利害关系上作考虑,只要能证实三点,他确会重用自己。
首先,刘裕必须不是谢玄指定的继承者;第二点是刘裕没有野心;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刘裕必须绝对地效忠于他。
刘裕亦在这三方面尽人事想办法,以减少司马道子对他的猜疑,为的是争取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大破焦烈武并不能算数,因为焦烈武只是为患沿海城镇,没有直接威胁到建康的安危,建康的权贵根本不把这当作一同事。如果能大破天师军,当然是另一回事了。
建康由上至下,会把他视为救星。
他要的是这么一个机会,也只有司马道子能达成他的愿望。
司马道子没有询问刚在大门外发生的事,因为他已从把门的守将知悉整个过程,此刻问的是昨夜发生的事。
刘裕在他反复询问下,把情况详尽道出。
司马道子听罢沉吟不语,陈公公则盘膝而坐,垂帘内视,仿如入定多年的老僧,对身外任何事不辟不问。
好一会后,司马道子向司马元显道:“小裕刚才告诉我的,与告诉元显的有出入吗?”
刘裕心中打闷雷,思忖这种事哪有当着自己问司马元显的,理该私下才去问儿子,以判断他刘裕有没有说谎。
不过亦隐隐感到司马道子是急于弄清楚自己的诚意,不想浪费时间,好决定该否信任自己。
司马元显尴尬的瞥刘裕一眼,道:“我不是帮刘兄说话,他说的与向孩儿说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更详细了。”
司马道子欣然道:“小裕勿要怪我,人是很奇怪的,若是随口说出的谎话,会处处露出破绽,例如前言不对后语。现在我弄清楚哩!我可以毫无顿忌的说话,不用再对你有提防之心。我从来就是这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小裕很快会习惯。”
刘裕心叫厉害,这番话亦在提醒自己勿要向他说谎。幸好他确有与司马元显衷诚合作之心,所以今趟没有出岔子。
司马道子露出凝重神色,有点自说自话的道:“任青媞秘密去见的人是谁呢?”
司马元显道:“刘兄正要向孩儿说出他的猜测,卢循便来了。”
司马道子双目精芒电闪,往刘裕瞧来。
刘裕道:“王爷已猜到了。”
司马道子双目杀机大盛,道:“目下在建康,只有一个人够资格让桓玄派密使去见他,其它人都不放在他眼内。但为何是任青媞而非干归?”
陈公公睁眼道:“刘牢之好大胆。”
司马元显听到刘牢之的名字,“氨的一声嚷起来。
陈公公道:“桓玄决定派人联络刘牢之,该是干归到盐城去后的事。至于为何由任青媞去见刘牢之,这是因刘牢之曾背叛桓玄,如想恢复关系,用一个没有官职的中间人会比较恰当,大家可依江湖规矩处事。”
司马道子点头道:“卢循是一心来建康闹事,而他的目标是我和刘牢之,正因他暗中监视刘牢之,方发觉刘牢之与任青媞秘密碰头,又以为我刚才坐在元显的马车内,故把握机会下手。哼!卢循妖道,竟敢来我建康撒野。”
刘裕叹了一口气。
司马元显讶道:“刘兄为何叹气?”
刘裕道:“卢循再非以前的卢循,除非能把他引入陷阱,作困兽之斗,否则不论我们派出多少个高手,恐怕仍无法置他于死。”
陈公公点头道:“我查看过被他踏破头盖骨的两个人,他该已练成孙恩藉之以横行天下的‘黄天大法',要杀他确不容易。”
司马道子道:“杀干归和任妖女会否容易一点呢?”
刘裕道:“只要一个人能及时赶到,所有问题或可以迎刃而解。”
司马道子双目亮了起来,道:“燕飞!”
接着目光往陈公公投去。
陈公公点头道:“如有燕飞加入我们,即使是孙恩,也要难逃一死。”
然后向刘裕道:“燕飞能否及时赶来呢?”
刘裕苦笑道:“我们已向边荒集送出信息,至于燕飞何时到达,则是未知之数。”
司马道子道:“我们岂能便这样干等燕飞?此事交由小裕去办,我们则全力配合。元显你好好的跟小裕学习。”
司马元显领命后,问道:“我们该如何对付刘牢之?一旦让他领军出征,我们便没法子控制他。”
司马道子哂道:“现在我们便可控制他吗?”
司马元显为之语塞。
司马道子问刘裕道:“你比我更熟悉刘牢之为人行事的作风,对此有甚么看法?”
刘裕恭敬的答道:“桓玄和刘牢之不是这么容易谈得拢的,可是刘牢之肯密会任青媞,已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卑职认为我们应装作若无其事,否则会变成逼刘牢之投向桓玄,好左右逢源,从中得利。”
陈公公点头道:“有见地!”
司马道子断然道:“就这么决定。现在我们集中全力对付干归和卢循,只要能杀死其中一人,小裕你就是为朝廷立下大功,本王必论功行赏,绝不食言。”
刘裕心中叫苦,司马道子这么说,等于逼他有所表现,否则会怀疑他的能力,更遑论将来再重用他。
但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四人再商量了如何配合的问题,让刘裕可以随时找到陈公公帮手,这才散会。
第十三章 赶尽杀绝
燕飞在离参合陂三里许处的一座小丘上遇到拓跋珪,在十多名将领亲卫簇拥下,拓跋珪神采飞扬地极目遥望长城的方向。
燕飞心头一阵激动。
拓跋珪已确立他在朔方的地位,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在谁敢不依附他,谁便要身败族亡的形势下,他的力量将迅速增长。
今年拓跋珪才二十五岁,已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建立起比旧代国更强大的国势。
在此战的大方向上,拓跋珪没有犯任何错误,先是退避敌锋,继而利用慕容宝性格上的弱点,诱慕容宝仓卒深入,完全控制了主动。到慕容宝中计退往中山,慕容宝败局已定。
拓跋珪以马贼起家的优越骑兵,在雄才大略的拓跋珪超卓的领导下,已成能与慕容垂抗衡的军事力量。纵然以慕容垂的强横,亦不敢造次,妄然出长城攻打拓跋珪。
当然拓跋珪不会只满足于眼前的成就,他将会越长城挑战从未吃过败仗的慕容垂,以决定中原谁属。
拓跋珪隔远便看到他,与众将士驰下小丘,迎接燕飞。
拓跋珪双目闪着前昕未见的光采,呵呵笑道:“我的好兄弟,我们赢哩!且是最彻底的胜利。”
说罢从马上跃起,凌空而至,一把将燕飞拥个结实。
众将士勒马停定,拓跋珪的爱骑奔到两人身旁,雀跃跳动,懂人性似的为主子高兴。
燕飞感觉着拓跋珪体内沸腾的热血。
自憧事以来,拓跋珪一直期待这一天的来临,现在妄想竟变成了事实,燕飞清楚体会到自己这位好兄弟的心情。此仗的成果得来并不容易,其中经过了多少无眠的晚夜?多少忧虑和恐惧?
拓跋珪放开他,改为抓着他双肩,喜形于色的看着他。
燕飞往众将士瞧去,出奇地发觉各人神情有点麻木似的,其中的崔宏更垂下头去,似乎不敢接触他的眼光。
燕飞心中一动,问道:“俘虏了多少人?”
拓跋珪哈哈笑道:“我说过不留俘虏就是不留俘虏,难道只是说来玩的吗?”
燕飞心中起了个疙瘩,记起大批跳进湖水的燕军,这些人肯定是束手就擒的命运,难道拓跋珪就这么把他们全体扑杀吗?
拓跋珪岔开道:“现在我们气势如虹,必须乘胜追击,直扑平城、雁门,你会否改变主意,陪我一道去呢?”
燕飞苦笑道:“你为何不问我是否干掉了慕容宝?”
拓跋珪欣然道:“慕容宝的生死在现时的情况下已无关重要,他是否逃脱了呢?”
燕飞点头示意,更肯定拓跋珪是故意支开他,好把燕军降兵全部处决。
如果自己在场,当然会阻止他干这么残忍不仁的事。为了复国,争乎称霸天下,拓跋珪是绝不会手软的。
事已至此,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拓跋珪笑道:“算那小子命大,将来便由我亲手宰掉他,对我来说会更痛快。好哩!兄弟你仍未答我的问题。”
燕飞的心情已忽然转差,颓然道:“我必须立即赶回边荒集,就和你在这里分手好了。记着和边荒集保持最紧密的联系,你随时会接到我传给你的急信。明白吗?”
拓跋珪点头道:“明白!”
接着凑到他耳边道:“我亦希望你明白,为了我们拓跋族的将来,我的杀弟血仇,你的纪美人被掳之恨,我们必须尽一切办法去击倒慕容垂,不容有任何错误,更不能留情,因为慕容垂是不会对我们有丝毫仁善之心。战争从来如此。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大乱时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抛开一切,作那狠毒无情的主事者。这是唯一的胜利之路,踏上此路便不能有任何犹豫,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一口气。”
说罢放开他,喝道:“马来!”
燕飞阻止道:“我走路比较方便点。”
拓跋珪又抓起他双手,激动的道:“不论如何!我拓跋珪和燕飞永远是最好的兄弟!”
燕飞反握着他,低声道:“好好保重!”
说毕,朝南去了。
※※※
卓狂生睡至正午才醒过来,在说书馆磨蹭片刻,刚想到隔邻去查重信的“边荒灯王”看看他营业的情况,忽来访客,赫然是刘穆之。
卓狂生对他颇有好感,欣赏他过人的修养和才智,总觉得他目前虽是怀才不遇,但有一天终能得展抱负,非是池中之物。
笑道:“刘先生请坐,任择一椅。”
刘穆之在最前排正中的椅子坐下,欣然道:“卓馆主可否免费为我说一台书呢?因为我最后的一个子儿,已花在卓馆主的《一箭沉隐龙》上。”
卓狂生到他的说书台坐下,面对刘穆之,笑道:“原来刘先生这么穷困,不过不用担心,到边荒集来的大多是不名一文的穷光蛋,其中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