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宝垂头道:“明白明白!这次算我谈宝不对,请慕容当家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愚昧无知,做错了事。”
慕容战心中暗骂他滑头,见风转舵,可是他既俯首认错,还如何骂得下去,且杀鸡儆猴的目的已达,只好不再理他,向各人笑道:“各位请继续喝酒聊天,不要有任何拘束,我们荒人从来都是纵情放任,明天抵达边荒集,各位会明白我这句话。”
众齐声哄闹,均感刺激有趣,气氛比高彦着道儿前热烈多了。
慕容战欣然离开。
※※※
慕容战进入卓狂生的舱房,卓狂生、拓跋仪、姚猛、阴奇、程苍古和庞义坐满了床沿和椅子,姚猛更是坐在卓狂生写天书的桌子上,正兴致勃勃的谈话,话题离不开桓玄、聂天还、干归、谯嫩玉和成都的谯家。
慕容战感受着大家团结一致的感人气氛,这是在边荒集两度失陷前没有人可以想象的。他一向不容易轻信别人,在此刻他却感到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房内每一个人,包括一向为死敌的拓跋仪。
同时他也感到拓跋仪有点异乎从前,一副心情开朗、满脸春风的模样。自从到朔北见过拓跋珪回来后,拓跋仪久已未露欢容。
卓狂生目光往他射来,道:“效果如何?”
慕容战倚在进入高彦房间的入口处,竖起拇指赞道:“效果一流。我还宣称你老哥是边荒第一说书高手,所以你今晚最好表演得精彩一点,不要令我们荒人丢脸。”
卓狂生哂道:“我说书,你放心,包管人人听得乐在其中,忘掉一切。哈!即使完全没趣的事,也可以给我说得扣人心弦,何况是本身如此精彩的事。”
忽然高彦房内传出呻吟声。
众人大喜如狂争先恐后抢往邻室,最快到达的是慕容战,只见高彦拥被坐在床上,除了脸色比平常苍白点外,一切如常。
众人把他团团围着。
高彦双目无神脸色茫然,讶然扫视各人,不解道:“你们干甚么这么挤在这里,发生了甚么事?我的娘!我刚作了个非常古怪的梦。”
※※※
黄昏时分,刘裕返回石头城,立即被召去见刘牢之。
刘牢之在公堂内单独接见他,分主从坐好后,刘牢之问道:“到建康后,琅琊王有没有召你去见他呢?”
刘裕心中不由有点同情刘牢之,他虽然占了石头城作驻军之地,却并不得志,且因此和司马道子的关系更疏离,而建康高门对他猜疑更重。
说到底就是刘牢之本身的威望,不论在军内车外,均不能服众。而他杀王恭之事,更令他不论如何努力,仍难被建康高门接受。
不过这种形势对刘裕却是有利无害,使刘牢之只怀疑司马道子是借自己来牵制他,而没有想过自己竟能与司马道子父子订立了秘密协议。
刘裕道:“琅琊王怎会纡尊降贵的来见我这个小卒?”
刘牢之不悦道:“你只须答我是或否。”
刘裕知他心情极差,更明白他心情坏的原因,皆为谢琰已拒绝了他的建议,令他对付自己的奸谋再次失败。所以不但没有动怒,且暗感快意。淡淡道:“没有!”
刘牢之凝望他好片晌,然后沉声道:“你和刺史大人之间发生过甚么事?”
刘裕斩钉截铁的道:“报告统领大人,没有!”
刘牢之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似恨不得一口吞掉刘裕,没有说话。
刘裕虽然心中称快,也知不宜太过开罪他。颓然道:“刺史大人一向不喜欢我,原因在他看不过我那手字,这是宋悲风告诉我的。”
刘牢之余怒未消的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刘裕叹道:“我也是刚晓得此事。”
刘牢之狠狠道:“恐怕我写的字也难让他看上眼。哼!高门大族里除安公和玄帅外,再没有肯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人,事实会证明给所有人看,以字取人是多么荒唐。”
刘裕道:“刺史大人是不是拒绝了我呢?”
刘牢之闷哼道:“他不但拒绝把你纳入他的平乱军,还着我约束你,以后不准你踏入他谢家半步。所以我才问你和他之间发生过甚么不愉快的事?”
刘裕想不到谢琰竟做了这么蠢的事,说出绝不该说的话,差点语塞,只好把责任推卸在刘毅身上。道:“刺史大人竟说出这番话,肯定是刘毅那小子在搞鬼。个中原因,统领大人该明白吧!”
回心一想,谢琰这番等如与他割断关系的言词,定会传入司马道子父子耳内,间接证明了甚么谢玄继承者实是子虚乌有。
谁可以想到其中转折。
刘牢之沉吟思索。
刘裕乘机道:“刘裕愿追随统领大人,为大晋效死。”
刘牢之朝他瞧来,道:“你须留在建康。”
刘裕故意露出愕然神色,心中已猜到是甚么一回事。以司马道子的老谋深算,当然不会让刘牢之在他仍有利用价值下,有害死他的机会。
刘牢之道:“真不明白司马道子打甚么主意?他指明要你留在建康,为新军向边荒集买战马。此事根本不用劳烦你,透过孔老大去做便成。”
刘裕没有说话。
刘牢之忽然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道:“玄帅生前对你说过有关你将来的事吗?”
刘裕心中暗笑,谢琰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令刘牢之禁不住对传说自己是谢玄继承人的身分起疑,又不好意思直接明言,只好绕个弯来问他。
刘裕苦笑道:“大人该比我更清楚玄帅,他只是爱提拔年轻人。我的情况特别点,皆因我和燕飞的交情,令我对荒人有一定的影响力。也不知是哪个人想害我,说我是玄帅指定的继承人,事实上这全属误会。”
刘牢之显然有点相信他的话,道:“这些年来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只要你肯效忠于我,终有一天我会教你有立大功的机会。”
刘裕晓得他口不对心,只是在安抚自己。主要是司马道子和谢琰循两个相反方向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因着形势的变化,亦令刘牢之不得不改变对付自己的策略。
刘牢之故意令他刘裕投闲置散,是怕他趁机在北府兵竖立势力,他也落得自由,可全力与干归周旋。
应命告退。
※※※
高彦在船上到处亮相,安抚了众游客之心后,拉着卓狂生回房,道:“桓玄肯定当我死了,如他知会聂天还,对我是吉是凶呢?”
卓狂生道:“那我们便要活用刘爷那招‘设身处地'了,换了你是聂天还,认为你已毒发身亡,会怎么办呢?”
高彦道:“我是关己则乱,脑袋像不能操作似的。”
卓狂生道:“我只好代劳。首先我们假设你的小白雁到此时此刻仍未听过边荒游的事。”
高彦道:“有可能吗?我的小雁儿这么玲珑剔透,传遍江湖的事怎瞒得过她呢?”
卓狂生道:“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但聂天还肯定可以办得到。记得我以前提过的方法吗?就是把她载往荒岛,谁泄露边荒游一事谁便要五马分尸,保证她听不到边荒游这三个字。”
高彦道:“算你说对哩!”
卓狂生道:“这是必然的手段,聂天还一边瞒着小白雁,一边请桓玄派人杀你。现在以为大功告成,下一步就是令小白雁对你死心。”
高彦紧张的道:“如何令她对我死心呢?”
卓狂生道:“当然是拿边荒游的宣传资料给她看,让她认为你出卖了她,再看她的反应。”
高彦道:“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卓狂生苦笑道:“有两个可能性。”
高彦警觉的道:“你为何笑得如此暧昧?”
卓狂生颓然道:“因为不论她对你反应如何,恐怕都是不利于你。”
高彦色变道:“不要吓我!”
卓狂生叹道:“我哪来吓你的心情?如果她爱你不够深,反应不够激烈,会因认为你对她只是逢场作戏,掉个头便拿你与她的故事去赚钱,根本再不值得她放你这小子在心上,那聂天还已达到目的,便不会提你的生死。”
高彦差点哭出来道:“都说你是在害我,我早说过你的蠢计是行不通的。”
卓狂生道:“冷静点,不要只懂怨天怨地的。没有我的蠢计,你和小白雁根本没有半丁点机会。有了此计,你至少有五成机会可以引小白雁到边荒来寻你晦气,只不过谁想得到你这混小子中了美人计,让人以为你死定了,怪得谁来,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听我的忠言,竟还敢向我发脾气。”
高彦苦丧着脸孔道:“另一个可能性呢?”
卓狂生抚须微笑道:“另一个可能性就是小姐她暴跳如雷,不顾聂天还阻止,要到边荒来找你算情账。”
高彦回复了点生机,道:“可是我已死了,她还有甚么账好算的?”
卓狂生道:“问题就出在这里,聂天还于是告诉她,不用找你算账,因为已有人代劳。还把整个过程绘影绘声的描述出来,有那么不堪就说得那么不堪的,甚么一见美女,便色迷心窍,想到人家房中占便宜,结果踏进陷阱,中了慢性剧毒,诸如此类,令小白雁对你更是彻底失望,为你掉半粒泪珠也是白费。”
高彦脸上血色褪尽,呻吟道:“我真的不是这样啊!”
瞥卓狂生一眼,见他仍在拈须微笑,洋洋自得。醒觉道:“你在骗我!小白雁不会相信老聂的污蔑之言的。”
卓狂生道:“这叫死无对证,小白雁凭甚不相信老聂的话?在她心中,你不是这种人是哪种人呢?别忘记从来你都是欢场常客,见到漂亮的女人,就难以把持。”
高彦茫然道:“可是我没有死啊!”
卓狂生呵呵笑道:“精彩处正在于此,老聂以为小白雁死心了,再不封锁一切外来的消息。而在这时,我那台说书《高小子险中美人计》,已传遍大江,还传到她小姐耳内,包括聂天还输了赌约给燕飞,不能干涉你们往来的事在内。又晓得你非是见色起心,只是为见色起心的朋友两胁插刀,她会有何反应呢?”
高彦道:“她会有何反应?”
卓狂生苦笑道:“我已为你尽了人事,她小姐有何反应,恐怕老天爷也想不到。你问我,我问谁呢?”
高彦发起呆来。
卓狂生拍他肩头道:“我早说过关键处在乎你在她芳心里占的地位,看她对你的爱是否足够。如果她不是如你所说的这般爱你,你就算在她面前翻觔斗耍猴戏也难博她一笑。明白吗?”
高彦颓然无语。
第六章 绝局求生
刘裕返回归善寺,喜出望外地见到屠奉三,后者欣然道:“你的情况我已大概掌握了,坦白说,你老哥是愈来愈有真命天子的格局,斩杀焦烈武那一手当然漂亮,但更精彩是利用司马道子、刘牢之和桓玄间的矛盾,重新融入南方的政场,所以可以见灾化灾,逢困解困。”
宋悲风提议道:“我们到归善园去,那里说话比较方便。”
到归善园的小亭坐下后,宋悲风道:“王弘和刘毅都分别来找过你。刘毅想和你见面,他明早会在修德巷的煮酒居等你。”
刘裕脸色一沉道:“大家还有甚么话好说的?真婆妈!”
屠奉三笑道:“这叫尔虞我诈,刘毅代表的是北府兵内原何谦的派系,其实力足可与刘牢之分庭抗礼,只要时机来临,你可以把这派系的人收归旗下,对你的成败有决定性的作用。”
宋悲风点头道:“奉三说得对,小裕你该往大处看。”
刘裕苦笑道:“你们是旁观者清,我却是身在局内,所以会感情用事,受教哩!”
屠奉三道:“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打算,这是人之常情,刘毅和何无忌如是,其它人如是。不过当他们认识到除了追随你之外,再没有出路,便只好乖乖回归你旗下来。这始终是一个实力的问题,你自己或许尚未察觉,但事实上你已成为建康最有影响力的人,而你的力量是无形的,一旦显现出来时,将如暴发的洪流,没有人能阻挡你的声势。”
宋悲风点头道:“今天支遁大师便向我重申,建康的佛门已达成共识,会全力支持你。”
刘裕道:“勿要太过高估我,只是孙恩便令我非常头痛。本来我也是信心十足,希望回建康后可以加入谢琰的阵营,领军出征,可是谢琰却令我好梦成空,现在只能在几大权力中心的夹缝里苟且求存,静待收拾烂摊子的机会。而能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屠奉三道:“我却有另一个看法,与谢琰决裂未必尽然是坏事,凶中藏吉。我们现在的目标是雄霸南方,愈少感情上的牵累,愈能放手而为,如果你因谢琰而成事,始终要被谢琰压在下面,可是如果你能在眼前恶劣的形势下,自强不息的冒出头来,南方由上至下会对你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对你有利无害。”
宋悲风神色一黯,垂首不语。
屠奉三双目精光连闪,盯着宋悲风道:“谢家再不是谢安、谢玄在世时的谢家,等于已改朝换代,没有值得宋大哥留恋之处。我们现今是要争霸南方,然后北伐收复中原,在这过程里,我们只能做有利争霸的事,不可受妇人之仁又或私人感情牵制,致缚手缚脚。”
宋悲风颓然道:“明白了。”
屠奉三道:“我们必须积极准备,以应付远征军一旦兵败,天师军大举北上的危急情况。我们与天师军的战争,其实早在他们攻打边荒集时已告展开,现在只是把战场从边荒集搬到建康来吧!”
宋悲风道:“如果远征军侥幸得胜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那我们只好回边荒集快快乐乐过日子好了。但让我告诉你,宋大哥所说的事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即使谢琰和刘牢之衷诚合作,仍不是徐道覆的对手。只看徐道覆攻陷会稽后,并不急于北上,便知他有全盘的策略,在占尽地利下待敌人劳师远征,然后一举击溃晋军,这才乘势北进。南方够资格作徐道覆对手的,其中一个是桓玄,这还是因他有聂天还相助;另一个是我们刘爷,其它人怎成?”
又道:“要歼灭天师军,并不是几场大战可以决定的,而必须从不同层面人手,去削弱天师军的力量。这是一场有强烈宗教色彩的角力,宗教更可以令人盲目。我们和天师军的斗争,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