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说什么呢?纵然他燕飞与宋悲风一起回建康,仍没有插手的可能性,只有刘裕取刘牢之而代之,方可以扭转谢家的悲惨命运,心中不由浮现出谢道韫令人心仪的风姿,也想到谢玄爱女谢钟秀。姑且不论谢安和谢玄于他有大恩,现在王淡真已香消玉殒,他是绝不容谢钟秀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他能够做什么呢?人生总是这般令人心碎的无奈吗?
宋悲风道:“说到玩弄政治手段,没有人及得上司马道子。他最卑鄙的一着是调了大姑爷去守会稽,如孙恩发动战事,大姑爷将首当其街。唉!司马道子真毒辣,大姑爷如有甚三长两短,二少爷必全力讨伐天师军,刘牢之也不得不追随,如此司马道子便可坐山观虎斗,乘势增强建康军的实力。”
燕飞皱眉道:“大姑爷是谁?”
宋悲风道:“便是大小姐的夫婿王凝之。”
燕飞震惊道:“什么?”
宋悲风惨然道:“随大姑爷出征的还有他们的儿子和谢家子弟,这是大小姐告诉刘裕的,表面看来非常风光,事实则是司马道子要他们到前线去送死,唉!大小姐还告诉刘裕,她也要到会稽去,宁愿和丈夫儿子死在一块儿。”
燕飞心中激起裂岸的汹涌波涛,如谢道韫有什么不测,他会与天师军势不两立,这是他没法向任何人解释的心态,源于对娘亲的孺恋爱慕,谢道韫便是娘在世上另一个化身。
宋悲风又道:“回建康后,如证实大小姐真的远社会稽,我会去保护她。现在谢家值得尊敬的,只有她了。”
燕飞默然无语。好一会后,问道:“安小姐为何赶着回家呢?”
宋悲风摇头道:“尽管我和她相处厂几天,可是仍没法明白她。安小姐是个很特别的人,对事物另有一套见解,似乎没有什么人事可今她放在心头。对心佩也持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只要不是落入任妖女的手上便行。或许是她太骄傲呢。不过她确是有大智慧的人,对事物看得很通透,不符她的年纪。”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浮现燕飞心湖,若不是她那对今他印象深刻的眼睛,他敢肯定对她的记忆会渐趋模糊。她的眼神内似藏着一个有别于任何人的天地。数度相遇,她都是说走便走,来得潇洒,去得轻松,似乎正如宋悲风看到的,没有什么人事能令她牵挂,每次接触,她总保持在某段距离外,若即若离。
燕飞心有所感,目光朝边荒集方向投去。
宋悲风亦生出警觉,望向边荒集。
大队人马从西门走出来,像在搬东西。
宋悲风讶道:“他们在干什么呢?”
燕飞功聚双目,全神观察,一震道:“不好!”
宋悲风这时也看清楚是什么一回事,色变道:“竟然是要在集外布防,难道他们晓得大雾将临吗?”
又道:“他们摆在集外的是什么玩意?”
燕飞道:“该是拒马一类的障碍器械,这是最有效防止我们以快马冲击,保护没有高墙的边荒集的抵御方法,配合长弓劲箭,可守得边荒集稳如盘石。”
拒马是以周径数尺的圆木为主干,在圆木上凿十字孔,安上长达一丈的横木数根,削尖上端,再以木桩粗索固定于地上,阻绝人马通行。
假如敌人有足够的拒马,布于北、西、南三方,将以倍数提升边荒集的防御力,以荒人的兵力,连攻集的资格也失去了。
燕飞迅速攀上树顶,远眺边荒集南北地区,下来后苦笑道:“敌人也在为南北两面布防,这招非常厉害,是掌握到我们会于短期内反攻边荒集,遂把防御线进一步扩展至集外。不论集外战况如何,只要敌人退集固守,我们便没法奈何他们。更因我们的战船没法越过边荒集,加上我们的兵力又不足围困边荒集,事实上敌人已立于不败之地。”
宋悲风亦颓然无语,敌人有效地运用地利,达到先守而后能攻的优势,尽显姚兴超的军事策略。
问题在即使能攻占钟楼,如荒人大军被拒于集外,占领钟楼的部队将落得全军覆没的结局。
肯定有内奸。
燕飞叹道:“唯一欣慰的是敌人没有采用焦土之策。唉!恐怕我们须绕个大圈,改由颖水而行,方有机会潜入集内。”
宋悲风道:“找到‘盗日疯'又如何呢?破不了对方集外的拒马阵,攻打钟楼的部队只是去送死。”
燕飞断言道:“天卜间并没有攻不破的城集,我们入集再说吧!”
两人从树上跃下来,望北而去。
第四章 龙潜敌集
刘裕在凤凰湖西面开辟出来的空地看慕容战练兵,姚猛则作他的助手。
刘裕看得心中讶异,慕容战便像天生要在战场上打滚的人,面对人群战士,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举手投足,均具大将之风,充满使手下效死命追随的魅力。且调度有法,数以千计的战士,在他的号令下进退有序,如臂使指,刘裕便自问办不到。
刘裕最擅长的当然是做探子,所以在地理形势和观敌强弱两方面最有心得。练兵却非他本行,心忖如请得慕容战这个胡人的战争天才助他培训北府兵,会否有-番全新的气象呢?不过这只能在脑海中空想,一方面因北府兵还轮不到他掌权,更因为北府兵的将领没有一个是胡族。
太阳下山,天地暗沉。
慕容战解散操练了近两个时辰的手下,与姚猛来到他左右两旁。
慕容战道:“儿郎们的表现不错吧!我自认比较拿手的是马战,幸好战马充足,否则我将无从发挥。”
刘裕道:“你试过攻城战吗?”
慕容战道:“在苻秦时期,打过几场攻城战,但从未试过守城的兵竟多过我们。”
姚猛道:“在苻秦的各族战士里,最擅守城的是我们姜人,攻城则以慕容鲜卑族称霸。”
慕容战笑道:“那长安既入姚苌之手,岂非没有人能攻克,只是现在轮到他去攻别人的城,不成功便没法独霸关中。”
刘裕皱眉苦思道:“我们之中谁最长于攻城呢?”
慕容战欣然道:“若攻打的目标城池是长安、洛阳、建康那种大都会,我便不敢说。可是现在是没有城墙的边荒集,我敢担保最佳人选是老屠。他长年与两湖帮作战,不论水战陆战都已驾轻就熟,又一向以攻为主,肯定可胜任此责。”
姚猛兴奋的道:“对!我们荒人要怎么样的人材有怎么样的人材,谁都斗不过我们。”
刘裕问道:“姚兴守城的功夫如何呢?”
姚猛道:“他这方面的本领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他的老爹姚苌曾赢过几场守城的硬仗,他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刘裕苦笑道:“若是如此,他大有可能根本不出集来迎击我们,而是兵来将挡和我们打-场攻防战。”
慕容战胡涂起来,道:“我们不是已分析清楚了吗?对方怕我们在集外取得立足点,采断其粮道的战术,所以必须主动出击,以令这情况没法出现。”
刘裕道:“问题出在内奸上,姚兴从内奸处晓得我们兵精粮足、士气高昂、战马齐备,对一个擅守的统帅来说,当然晓得这样的一支部队,纵然兵员较己方少,亦不宜在平原荒野硬撼,胜也是惨胜,何况边荒是我们的地头。更关键的是对方手上有”盗日疯“,我们若想设营立寨,反正中他下怀。我们因应形势而变化,敌人亦不住修正策略,此为兵家常事。”
慕容战点头道:“你老哥的顾虑非常有道理,这么看!姚兴和慕容麟固守不出的可能性非常高,待消磨我们的战意十气后,再以”盗日疯“配合奇兵袭营,我们将难有胜算。任我们如何自负,仍是没有能力攻入边荒集,因为对方的兵力比我们多出一大截,且是以逸待劳。”
姚猛色变道:“那如何是好呢?”
刘裕回复从容,道:“首先要看燕飞和宋老哥此行收获如何,但我们也必须着手准备,尽管没有”盗日疯“,也要想办法应付。”
此时手下来报,屠奉三回来了。
看到颖水码头区的情况两人眉头大皱。
敌人夹岸设立三十多座箭楼,大部分置于西岸,其中十二座沿东岸依地势高低而建。在离边荒集下游数十丈处,有两重拦河木栅,旁边岸上各有一座石砌堡垒,配以陷坑拒马,把水陆两路完全封闭,此时码头区灯火通明,二十多艘货船泊在西岸,数以千计的人正忙碌地卸货,再以骡车把粮货送入小建康。
两人在西岸一处高地遥观敌况,均大感不妥当。
宋悲风倒抽一口气,道:“这两座堡垒是新建成的,我离开前末见存在。”
燕飞道:“敌人改变了策略,该是因从内奸处得到最新的情报,所以采取守势。更重要的原因是自恃兵力在我们三倍之上,又有”盗日疯“这毒招,故而不怕我们在集外立寨与他们对峙。”
宋悲风道:“你的猜测很合理。唉!我们怎办好呢?攻占钟楼的战术已行不通。”
燕飞坚决的道:“攻占钟楼是唯一瓦解敌人力量的方法,也是对方唯一的破绽。当口如不是慕容垂以河水灌集,也难以破集成功。如今我们兵力远及不上当日的慕容垂和孙恩联军,强攻边荒集是以卵击石。”
宋悲风道:“敌人运来大批粮资,显是有长期固守的打算,而此正是我们最害怕的情况。”
燕飞道:“先找到”盗日疯“的藏处再说吧!”
宋悲风叹道:“敌人防范之严密,小鸟也难飞进上,我们如何入集?”
燕飞目光投往码头区,道:“变作一条小鱼儿又如何呢?”
宋悲风道:“由这里到小建康的码头区,足有一里之遥,还要穿过两重木栅,更浮不出水面换气,你有把握办到吗?”
燕飞道:“只有五成的把握,可是如放弃尝试,我们此仗肯定有畋无胜,兼且时间紧迫,再不容我们等待另-个机会。”
宋悲风苦笑道:“好吧!我在这裹等你如何?”
燕飞道:“入集如此困难,进去后义要冒险出来,太可惜了?宋兄先返凤凰湖,告知刘裕这里的情况,我如成功潜入集内,会留在那裹,直至你们进攻的一刻。”
宋悲风道:“我们如何晓得你的情况呢?”
燕飞目光扫过颖水柬岸的十二座箭楼,道:“敌人在对岸的防御力最薄弱,是我们力能攻克的,只要配有挡箭车,便町轻易占领东岸。小建康最高的楼房是梁氏废园内的二层破楼,那亦是我们进出边荒集的秘道入口所在,现在该已被敌人堵塞。你们占领东岸后,我可以在高楼顶凭暗号与你们通消息。”
宋悲风道:“天下间怕只有你有此本领,好吧!一切依计行事。”
两人约好通讯的详细方法后,燕飞把藏身的东西交给宋悲风,然后掠往岸边,无声无息的潜进水裹去。
帅帐内。
刘裕听罢屠奉三此行的经过,道:“桓玄丧心病狂,反面无情,屠兄请节哀顺变。”提起桓玄,他恨不得拆其丹煎其肉,但又要把这种情绪隐藏。
屠奉三默然片刻,吁一口气道:“与桓玄交手,绝不容妇人之仁,必须以狠对狠,否则一下疏忽,他会教你永无翻身之望。”
又转话题道:“今次最大的收获,是争取到侯亮生加入我们的一方,没可能找到比他更理想的内应,此人识见不凡,又有瞻量,他更指出可行的方法。”
刘裕道:“信得过他吗?”
屠奉三道:“这要待日后的事实来证明,但我是倾向信任他的,你可知自己成为火石效应的最大受益人呢?”
刘裕心中苦笑,心忖知道事实的真相未必是好事。除了燕飞和系恩,自己便是第三个知道天降灾异,与他刘裕是不是真命天广全无关系的人。
应否向屠奉二说明真相呢?
屠奉三讶道:“你的神情为何这么古怪?”
刘裕道:“火石效应?唉!可能与我没半点关系呢!”
屠奉三道:“只要别人认为有关系便成,天意难测,人心更难测。至少侯亮生和建康的高门,都认为你足唯一与此兆头有关的人,其它哪管得这么多。对吗?”
刘裕记起燕飞的话,与屠奉三如出一辙。遂打消了告诉屠奉三真相的念头。问道:“侯亮生有甚么好提议?”
屠奉三道:“他的看法,是我们这些老粗想不到的。最有启发性是他指出王恭与司马道子之争,事实上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争,而两人分别是现时两派系的代表人物。”
王恭教刘裕想起王淡真,登时心痛如绞,表面又不可现出迹象,那滋味确不好受。点头道:“这看法我还是首次听列,甚么叫改革派?又何谓保守派呢?”
屠奉三道:“此正为侯亮生于我们的好处。上战场打仗是我们的本行,但治国理念却是我们最弱的一环,这也是胡人最大的弱点。”接着把侯亮生的看法说出来。
刘裕同意道:“确有点道理,侯亮生是个可用之材,将来……嘿!将来……”屠奉三道:“你仍未明白,这并非将来的事,而是眼前的事。由汉末开始,政治便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到晋室南渡,清谈风气大盛,人人只尚空谈,能拿出具体治国方法的只有王导、桓温和谢安三人,而他们都属改革派。王恭、王殉、殷仲堪等人,均属支持这种治国理念的人。你是谢去亲手挑选,而谢安肯点头默认的继承者,自然而然被视为改革派的人。只要你肯坚持改革的理念,不但会得到民众的支持,还会得到高门里所有开明人士的支持,直接影响你的成败。”
刘裕皱眉道:“我仍是不明白。”
屠奉二道:“无答我一个问题。为何荒人肯为你这个主帅卖命呢?”
刘裕拍腿道:“明白哩!因为人人晓得我是为他们的利益办事。可是在现今的情况下,我就算说破喉咙表明我是个改革派,只会是个笑话。唉!坦白说!我真的不知如何治理国家。”
层奉三欣然道:“老侯会为你起草一个治国大纲,到时只要你拿出来说便行。”
刘裕讶道:“拿到甚么地方去说呢?”
层奉三微笑道:“我会安排你和殷仲堪、杨全期两人先见个面。”
刘裕愕然道:“你在说笑,对吗?”
屠奉三道:“没有甚么事是不叮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