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狂生忙摇手道:“不要选我,本人什么都行,就是不晓得打理家务。”
众人忍俊不住,又笑起来。
刘裕没好气道:“我只想问你谁是行军总指挥的适合人选吧!”
姚猛奇道:“不是刘爷就是屠爷你们两位老人家,还用问吗?”
刘裕道:“我须亲身到寿阳见胡彬,以打通日后水运的关卡。”
众人目光移往屠奉三,后者叹道:“我必须赶往荆州办点事,十五天后与各位在秘湖基地会合吧!”
卓狂生道:“秘湖秘湖,说书时不断要说秘湖,多么别扭,现在本馆主正式把秘湖命名为凤凰湖,指的是火里重生的凤凰,亦预示了我们荒人未来的威风。”
姚猛首先鼓掌赞成,人人称善。
刘裕道:“行军总指挥一职,由我们的姬公子来当,因为他既小心又细心。”
众人轰然答应。
刘裕与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感触,此情此景,实得来不易。
荒人终从崩溃的边缘振作起来,为反攻边荒集达至前所未有的团结。在边荒集首次失陷前,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想像的事呢?
高彦一个翻腾,来到荒村入口的破牌匾处,嚷道:「到家哩!官兵捉贼游戏完毕。」
小白雁掠至他身旁,此姝也是奇怪,刚才口口声声要教训高彦,现在却若无其事的亲昵地与他并肩站着,探头窥视静如鬼域的破落荒村,三十多间房舍,只有两三间比较完整,可供栖身一夜之所。
高彦指着残破的楼门道:「有楼门村落算是有规模哩!这个村叫高家村。我不是凭空杜撰的,你看那剩下的一点,便是高字头顶那一点。哈!」
尹清雅嘟起带点孩子气的小嘴,不屑的道:「胡绉!」
高彦道:「甚么也好!天快要全黑了,娘子!我们今晚在这里共渡……嘿!不是共渡,是借宿一宵如何?」
尹清雅「噗哧」笑道:「你是故意的。」
高彦见她只斤斤计较「共渡春宵」或「借宿一宵」,而没有反对唤她作娘子,心中大乐。笑嘻嘻道:「都说甚么也好哩!这里前不见城,后不靠镇,求个有檐遮头便成,娘子将就点如何呢?将来我赚到钱,盖间大屋给你,然后我们分工合作,你只须负责生孩子。」
尹清雅想板起俏脸,旋又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娇喘嗔骂道:「你这死小子贼小子!再唤一句娘子,我便把你的舌头勾出来,谁给你生孩子哩!」
高彦心花怒放,道:「为夫怎敢不从呢?」
尹清雅作势打他,吓得高彦倒跳开去。
这位小美人儿狠狠瞟他一眼,然后想起甚么似的,往村内探视,压低声音道:「是否有很多人死在这里呢?」
高彦回到她身旁,问道:「你曾否杀过人?」
尹清雅摇头道:「你既没有死掉,我该算没杀过人吧!」
高彦只当她重提暗算自己的事是说笑,道:「这就成哩!没杀过人便与冤鬼没有瓜葛,它们是不会来犯你的。」
尹清雅听得打个寒噤,两手不自觉的用力抓着他胳膊,面向他道:「可是你曾杀过人嘛,它们来犯你,会殃及我这条池鱼。」
高彦被她主动的亲密动作弄得神魂颠倒,陶醉的道:「为夫我当的是风媒而非刺客,何曾杀过一个人?」
尹清雅仍有三分清醒,皱眉道:「不准自称为夫,你这爱占人家便宜的小贼,敢情是做人做厌了,活得不耐烦。」
高彦凑到她小耳旁恐吓道:「千万不要在猛鬼众居的地方,且是黑夜杀人,因为……」
尹清雅虽明知他在说笑,仍忍不住娇躯一颤,靠贴他嗔道:「不要说哩!唉!我怎也不会到村内睡觉,找另外一个地方吧!」
高彦喜翻了心儿,暗忖,你愈怕鬼,老子便愈有便宜可占。另一手拍胸豪言道:「放心入村吧!它们都姓高的,看在我这宗亲分上,不会骚扰你,不过,我们必须装作夫妇才成,你如不是我的娘子,它们会有不同的想法。」
尹清雅天真的道:「这村真的叫高家村吗?」
高彦一生人从没试过活得如此精采,忙道:「为夫怎会骗娘子呢?难道叫尹家村吗?尹字的头顶有一点的笔划吗?」
尹清雅怀疑的道:「你在占我便宜。」一把推开他,生气的道:「快找另一个地方,这里我是不会进去的。」
高彦摊手道:「这区域就只得这个村,如不是处处积雪,我可以和你数足一晚星星。而且若论闹鬼,这个高家村算平静的哩!」
尹清雅跺足嗔道:「还要说!不准你再提鬼这个字。」
高彦心忖,又是你自己先说的,现在却来怪我。笑嘻嘻道:「娘子息怒,随为夫进去吧!保证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同时猛眨眼睛,表示甚么为夫娘子的称谓只是权宜之计,是针对高家众鬼的策略。
尹清雅仍在犹豫。
高彦叹道:「只好告诉你真相吧!太阳下山后,躲在边荒各处村落的冤鬼会倾巢而出,在山野活动,所以躲在村内反是最安全的,何况是我的高家村。明白吗?」
接着一把抓着她温软的玉手,道:「来吧!万事有为夫担当。」
尹清雅忘记了玉手被他大占便宜,由他扯着入村去了。
风帆从濄水转入淮水,逆水西上。
掌舵的十二人全是原振荆会的高手,是屠奉三的亲信,随屠奉三潜返荆州。刘裕则坐屠奉三的便船,到寿阳见胡彬。
两人站在船头,乘风破浪,心中都颇有感触,尤其在劣局里,几经辛苦争取到辉煌的胜利之后的当儿。
屠奉三苦笑道:「我有点害怕回荆州去。」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屠兄的心情。」
屠奉三道:「少年时我曾和桓玄同时爱上一个女孩子,不过,我只把爱意藏在心底里,因为我明白桓玄霸道的性格,还要被逼听他如何把这女孩子弄上手的过程,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刘裕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记。明知不该问,也迷迷糊糊的问道:「后来如何呢?」
屠奉三现出罕有痛心的表情,惨然道:「后来?唉!我可否不说呢?」
刘裕愕然道:「桓玄不是喜欢她吗?」
屠奉三道:「她只是被桓玄以卑鄙手段得到手,事实上,她心中另有所爱,而那个人就是我。桓玄这家伙真不是人,是畜牲。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比难看?」
刘裕强压下心中的无奈和悲愤,道:「我对屠兄当时的情况,感同身受。」
屠奉三目光投往前方茫茫的黑暗,道:「直至她断气的一刻,她都不肯说出我的名字。」
刘裕遽震道:「桓玄竟辣手摧花?」
屠奉三道:「他天性凶残,有甚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刘裕皱眉道:「这样的人,谁肯为他卖命?」
屠奉三道:「现在他手下的大将,都是以前追随桓冲的人,他只是承继了桓冲的家当。我今次到江陵去,除了安排族人和旧部迁往边荒集外,还要分化桓玄的势力,令他只能倚赖桓氏将领。否则,以现时北府兵四分五裂的情况,根本不是荆州军的对手。」
刘裕道:「桓玄是否一直知道那女孩子爱的人是你呢?只是骗你说不晓得。」
屠奉三淡淡道:「是否如此再没有关系。」
刘裕道:「当时桓冲尚在,怎容他随便杀人?」
屠奉三道:「如她出身望族,事情闹大,桓玄会很麻烦。只恨她是寒门之女,桓玄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刘裕心忖,纵是望族之女又如何,不是一样难逃桓玄的魔掌吗?屠奉三吁出一口气道:「由那一天开始,我虽然有过很多女人,却从没有像那趟般动过心。只有纪千千令我想起她,她们有很多地方非常酷肖,特别是她们的笑容和眼神。」
刘裕听得发起呆来,如非他亲口说出来,谁想到屠奉三有如此多情的一面。而屠奉三肯向他倾诉心事,显示他已视自己为知己。
这个想法稍冲淡了他内心因王淡真而起的痛苦。
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成为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可以告诉别人的会经过过滤,是净化了的事实。他不相信屠奉三初恋对象的美丽样貌,能和纪千千倾国倾城之色作比较,但却深深明白到存留在屠奉三记忆内,那女孩子的美丽倩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为分散屠奉三的心神,也可使自己不用去想王淡真,刘裕问道:「你和聂天还如何发展到现今势不两立的田地?」
屠奉三目光回到他脸上,凝神看他好一会儿后,现出一丝令人生出寒意的冷酷笑容,道:「我是因长兄被聂天还所杀,然后发奋做人,最后披甲上阵,全力与聂天还周旋。现在你该明白我因何在晓得桓玄与聂天还勾结后,立即对桓玄死心,再不视他为友。」
刘裕一呆道:「桓玄是逼你造反。」
屠奉三仰望星空,平静的道:「我是抱着最坏的打算回江陵去看究竟,我已有为族人收尸的心理准备,因为我太了解桓玄,桓玄的缺点很多,但也有不可以忽视的专长,就是他的断玉寒和军事上的天分。人人以为在荆州最心狠手辣的人是我,但我知道,在这方面我实远比不上桓玄,他只会做最应该做的事。在他面前,任何疏忽,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是绝不会容许你有翻身的机会。」
刘裕冷哼道:「他不是想将你赶尽杀绝吗?你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屠奉三微笑道:「江海流的下场又如何呢?我是沾了你的运气,才能坐在这里与你畅谈心事。自成立振荆会后,我便以为自己再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想不到先有慕容战,现在则多了你和燕飞,确是异数。」
刘裕欣然道:「你肯视我为知己,是我的荣幸。」
屠奉三叹道:「真正的朋友得来不易,但也令我害怕。」
刘裕不解道:「好朋友有甚么好害怕呢?」
屠奉三苦笑道:「人是会变的。我和桓玄自小便是玩伴,一起读书、一起习武,玩乐更是出双入对,我从不视他为主子,他也没有把我当作仆人。
那时大家没有机心,更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荆他一直愤愤不平司马氏对他们桓家的压抑,我是完全站在他的一方。」
刘裕断言道:「我和你的生死交情是永远不改变的。」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的打量他,沉默片晌后,现出苦涩的笑容,道:「我绝不会怀疑刘兄此时此刻说话的诚意。但人确是会变的,随着权势地位的不同,人会相应作出改变,也难以走回头路,以前那一套再不适用,当你为保着眼前的一切,会不择手段,其它一切将成为次要。
」
刘裕欲语无言。
比之淝水之战前的自己,他也变了很多。之前的他很单纯,满腔理想,现在的自己仍是那个刘裕吗?道:「我认同屠兄的见解,但我永远不会变成像桓玄那样的人。」
屠奉三点头道:「因为你们基本上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出身更是天壤之别。你们现在的处境亦大有分别。不过,随着你不断往上攀升,有一天你会到达他的位置,你再不能只凭自身的喜恶作决定,必须为全局设想,到那样的一天,你会对我今夜说的话有全新的体会。」
刘裕暗叹一口气,老天爷因何教谢玄瞧上自己,将自己摆在这样的一个位置呢?他现在确是全无退路,只有继续朝目标迈进。
岔开道:「今次到江陵去,你准备从何人入手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会找几个有用的人谈话。」
刘裕骇然道:「不怕太冒险吗?你凭甚么去打动桓玄的人?如被出卖,你肯定没法活离江陵。」
屠奉三道:「凭的是桓玄反复难靠的性情作风,未来情况的发展和我们将反攻边荒集成功的事实。我并不要求立竿见影的成果,却必须撒下种子。」
刘裕不解道:「未来的发展指的是甚么呢?」
屠奉三沉声道:「只要刘牢之真的背叛了桓玄、王恭和殷仲堪的联盟,桓玄今次肯定无功而退,这对他的声威会造成严重的挫折。兼且两湖帮和荆州军今趟剿伐我们损兵折将,更令桓玄短期内无力行动。如这样的情况发生了,老奸巨滑的司马道子,会如何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呢?」
刘裕点头道:「屠兄很有远见。机会难逢,司马道子不会错过分化荆州军的机会。」
屠奉三补充道:「司马道子最懂玩阴谋手段,更从我身上明白到桓玄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自我中心只顾己利的本性。这样的一个人,在有选择下,没有人肯和他共事的。我也是看准此点,才到江陵去试试看。即使不能扳倒他,也可以令他暂时无力犯建康,为我们反攻边荒集争取多点时间。否则,如让桓玄一举攻陷建康,我和你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刘裕感激地点头,道:「有屠兄助我,是我刘裕的福气。」
屠奉三欣然道:「还说这些话来干甚么,说到底我是为了自己。不过,照目前的情况发展,建康早晚会落入桓玄手里。在我们来说,此事的发生当然愈迟愈好。」
刘裕道:「原来你仍保持如此悲观的看法,我却比你乐观一点。刘牢之始终掌握着北府兵,对桓玄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屠奉三道:「关键处在乎司马道子这个人,以前有谢安、谢玄在,处处掣肘他。现他大权在握,必定设法打造出一支新兵,又会尽力削弱北府兵,如此,他和刘牢之之间将出现不能化解的矛盾。」
刘裕道:「如出现那样的情况,对我们有利无害,只要我们重夺边荒集,刘牢之便要转而和我们妥协。」
屠奉三道:「确是如此。不过我要指出的,是刘牢之的动向问题,桓玄能否封锁大江、攻陷建康,关键处在乎北府兵的态度。」
刘裕道:「最坏的情况,是刘牢之坐视不理,任由桓玄收拾司马道子。不过,一天北府兵仍在广陵处虎视眈眈,桓玄仍未敢坐上帝位。」
屠奉三哂道:「你太轻视桓玄了,如发生那样的事,桓玄便有机会展其所长,以暗杀、恐吓、贿赂、分化等种种手段,把北府兵完全瘫痪。到那时候,只有一个人有令北府兵回天之力,而那个人就是你刘裕。」
刘裕一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