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容色稍为放缓,显然也希望在此事上有人为他参详,道:“说罢!”
刘裕正容道:“不论与桓玄或司马道子任何一方合作,均是与虎谋皮。现在,北府兵最宜严守中立,坐观其变。另一方面,则再次打通边荒集的脉络,令北府兵维持自给自足的有利形势,足可以应付南方任何突变。”
刘牢之若无其事的哂笑道:“说到底,你都是想我支持你和你的荒人兄弟,对吗?”
刘裕差点想拍几大骂,再拂袖而去,当然,也晓得真这样做,绝无机会活着离开参军府。惟有动之以利,道:“不论形势如何变化,只要边荒集尚在我们手中,我们北府兵便有筹码去应付任何事情。请参军大人三思。”
刘牢之叹一口气,道:“我并非没有深思此事。唉!我们现在自顾不暇,怎还有能力去处理远在边荒的事?”
刘裕知他意动,忙道:“如此,我可不劳大人一兵一卒,也不用劳烦孔老大,就凭荒人的力量,把边荒集夺回来交到大人手上如何呢?”
刘牢之愕然道:“你真有此把握?”
刘裕暗抹一把冷汗,直立而起,单膝下跪道:“愿领军令状!”
刘牢之道:“你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刘裕讶然朝他望去,捕捉到他眼内轻蔑的神色,心中忽然感到很不妥当,一时却没法想到原因。
刘牢之阴森森地笑道:“好吧!若我不给你一个尝试的机会,肯定你不会心服。”
刘裕对他最后的一点敬意终于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差点压抑不住的怒火,更晓得中了他的奸计。
刘牢之故意在边荒集一事上说得这般决绝,正是看穿他不会放弃边荒集,从而制造出眼前的情况,令他不得不接受他任何苛刻的条件。
刘裕缓缓起立,心忖,有一天我会教你向我下跪。神色却保持冷静,道:“请大人赐示!
”
刘牢之道:“你须凭自己的力量去收复边荒集,不可把北府兵拖进此事去。由现在起,你暂时脱离北府兵,直到收复边荒集,才可以归队。你肯签押这样的军令状吗?”
刘裕彻底明白过来,刘牢之是要他自我放逐,离开北府兵,因为,刘牢之看死他在没有北府兵的支持下,他绝无可能光复边荒集。
对刘牢之他已心死,点头道:“一切照大人的吩咐好了。
刘裕在约定的酒铺一角,找到正自斟自饮的燕飞。他失去了说话的心情,一言不发的连灌两杯闷酒。
燕飞苦笑道:“看你的样子,便知道没有好结果。”
刘裕一掌拍在台上,引起酒铺内其它客人的侧目,不过,见到两人的体型气魄,谁敢斗胆找麻烦。
刘裕瞥燕飞一眼,把见刘牢之的经过道出来,最后道:“他奶奶的!他分明是针对我。”
燕飞皱眉道:“他是否决定投靠桓玄,所以,晓得司马道子支持我们后,故意留难你呢?
”
刘裕摇头道:“照我看未必如此,他怕恒玄应更甚于司马道子。这一着虽然是对付我,但问题却出在你的身上。”
燕飞愕然道:“这与我有关?确令我难以理解。”
刘裕道:“事实上,不论是刘牢之或何谦,均一直自视为玄帅的继承人,至于我这个闭门继承人,他们只当作谣言和笑话,玄帅亦肯定不会在他们面前承认此事。”
燕飞哂道:“我看,他们根本不敢开口问玄帅。哼!既以玄帅的继承人自居,为何却对竺法庆一事不闻不问?只顾着争北府兵的兵权。可见玄帅早看破他们的为人,知道他们是自私自利之徒。”
刘裕道:“你明白了。”
燕飞点头表示明白。
刘裕道:“虽然不是由我宰掉竺法庆,可是我身为边荒集的主帅,你杀死竺法庆的壮举,自然可以归功于我。在这样的情况下,谣言也可以变成事实。因为谁都晓得,安公曾誓言不让竺法庆踏足建康半步,玄帅击杀竺不归于建康的明日寺,正显示谢家的决心。现在,我完成了安公和玄帅的遗愿,立即在北府兵内确立了继承人的身分,成为刘牢之和何谦外,北府兵里最有影响力的人,号召力则更在他们之上。兼之与司马道子的紧张关系暂告缓和,刘牢之开始对我生出顾忌,但又不敢直接对付我,怕惹起北府战士的反感,所以使出这种卑鄙手段。”
燕飞沉吟道:“司马道子因看到此点,所以也在玩手段,借刘牢之的手来对付你,这一着非常高明。”
刘裕叹道:“现在我们的形势又转趋恶劣,刘牢之说过,不准我在任何情况下牵涉到北府兵,如此,我想借助胡彬在寿阳的水师之举,立告胎死腹中,问题将非常严重。”
燕飞摇头道:“没有北府兵便没有北府兵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荒人从来不用外人帮忙的。”
刘裕解释道:“对聂天还来说,大江帮在新娘河的基地并非秘密,因为大江帮的叛徒胡叫天,清楚基地的事。以前聂天还不敢大意越过寿阳,是怕遭到北府兵水师的围剿,所以,基地在北府兵这大伞子下,可以避开风雨,一直是安全的。可是,只要刘牢之知会王恭,说不会插手边荒集的事,这种对我们有利的形势,将荡然无存,而我们所有行动均变得有迹可寻,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们将处于绝对的被动情况。”
燕飞道:“这方面还是你在行,我倒没想得这么多,幸好消息传至桓玄处,再由他转告聂天还,由郝长亨落实执行,至少需七、八天的时间,我们只好与时间来个竞赛,看看边荒集是否真的是气数未荆”刘裕苦笑道:“另一个头痛的问题,是刘牢之明言,我不可以找孔老大帮忙。以我们现时在手上的粮食,最多可让我们支持上三个月,弓矢则一场大战未完已用罄,如此,对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大计,会有很大的影响,逼得我们躁动求胜,而对方则是以静制动,以逸代劳。”
燕飞道:“军令状裹有写明不准找孔老大吗?”
刘裕一呆道:“这他倒不敢写进军令状去,否则,人人都晓得他是故意为难我。”
燕飞哑然笑道:“这就成了,没有孔老大的帮忙,我将无力反攻边荒集,你也永远回不了北府兵去,所以,这是我或你的唯一选择,就是千方百计也要说服孔老大,虽然,我不知道如何可令他站到我们的一方来。”
刘裕苦笑道:“我也想不出妙计。孔老大说到底都是个生意人,绝不肯做赔本生意,偏是边荒集是最高风险的投资,可能半个子儿都收不回来,还会开罪了桓玄和刘牢之。”
燕飞忽然朝门口瞧去,刘裕随他望去,一人正匆匆而入,似是找人的模样,见到两人,露出喜色,朝他们举步走来,伙计忙赶来招呼。
刘裕第一个弹起来,招呼那人入座,待那人坐好后,俯身凑到他耳旁道:“他是燕飞!”
那人闻言遽震道:“真的是你?”
刘裕向燕飞打个眼色,拍拍那人肩头示意道:“孔老大!”
燕飞心忖,这叫一说曹操,曹操便到,省去不少工夫,忙抱拳为礼,又亲自为他斟酒。
孔靖目不转睛地打量燕飞,待刘裕回到原位,俯前压低声音道:“这几天我一直派人留意刘大人,所以,刘大人甫入城我便知道。唉!江帮主曾派人来联络我,我这方面没有问题,但参军大人却持保留的态度,令我非常为难。”
燕飞道:“如孔老大选择置身事外,我们绝不会怪你。”
孔靖点头道:“我明白!燕兄和刘大人都是真正的好汉子,否则,竺法庆就不会授首于燕兄手上,要杀竺法庆,凭的再不单是武功,还须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和超绝的智慧。燕兄完成了玄帅的遗愿,已得到整个北府兵的衷心感激。我孔靖似是外人,其实,我至少算是半个北府兵,所以,你们说我可置身于此事外吗?”
燕飞和刘裕交换个眼色,均感孔靖非是等闲之辈,且颇有见地,更是胆大包天,因为,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如传入刘牢之耳内,孔靖肯定会惹来浑身麻烦。
孔靖续道:“大家都是跑惯江湖的人,废话我不说了,现在的形势对我愈来愈不利,如让两湖帮的势力伸展到广陵来,我也只好带齐所有手足,逃往边荒集去,聂天还一向与我对着来干,不会放过我。”
刘裕讶道:“孔老大的耳目真灵通,竟晓得建康军已从边荒集退走,而两湖帮则乘虚而入。”
孔靖色变道:“竟有此事?”
燕飞道:“原来孔老大并不晓得此事,因何却作出两湖帮的势力快扩展到这里来的判断呢?”
孔靖现出凝重神色,把声音再压下少许,道:“你们竟不知,参军大人已答应投向王恭的一方,与桓玄和殷仲堪四方结成讨伐司马道子的联盟,并推王恭为盟主的事吗?”
燕飞和刘裕听得面面相觑,心忖,难怪刘牢之对他们反攻边荒集的事袖手不理。
刘裕道:“何谦有何反应?”
孔靖道:“正是何谦知会我此事,何大将军昨晚率手下离城,不知去向。”
刘裕愤然道:“刘牢之愚蠢至极,在如此的情况下,保持中立才是明智之举。”
孔靖叹道:“现在我们首要之务是光复边荒集,其它事只好摆到一旁,亦不到我们理会。
”
刘裕望向燕飞,后者会意点头,表示同意他畅所欲言,以争取孔靖全心全意的支持。
刘裕凑近点低声向孔靖道:“切勿惊惶!司马曜死了!”
孔靖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燕飞暗叹一口气,南方已完全失控,未来的发展变化没有人能预料,而自己还要应付孙恩这可怕的劲敌。忽然间,拯救纪千千主婢一事的成功希望,又变得遥远而渺茫。
燕飞和刘裕坐小风帆离开广陵,负责驾舟的三人,是孔靖的心腹手下,好让两人能争取休息的机会。
两人一时间哪睡得着,从船舱钻出来,到船头坐下说话,刺骨寒风阵阵吹来,以刘裕的功力,也要穿上能御寒的厚棉袍,燕飞却是酷寒不侵,只于劲装上盖上披风,比起刘裕潇洒多了。
刘裕道:“孔靖很够朋友,且是有远见的人,晓得任由刘牢之如此胡搞下去,不是办法。
”
燕飞道:“做生意讲的是眼光,他是看你是可造之材。当然!安公和玄帅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力。”
刘裕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
燕飞讶道:“你在担心什么呢?还把刘牢之放在心上吗?至少,我们找到一个肯在雪中送炭的人。我很佩服孔靖,一是什么都不做,一是做得彻彻底底,而他已选择了全力支持我们,这是边荒集之幸,更是我们的福气。”
刘裕再叹一口气,道:“我在担心刘牢之又改变主意。不知司马道子给他那封密函的内容如何呢?不过,我看他当时的样子,似是犹豫不决,可知司马道子定向他许下极具引诱力的承诺,而刘牢之投向王恭一方的决心,显然非是坚定不移。”
燕飞道:“这是没有原则的人常遇上的情况,哪方能予他最大的利益,便指向那一方。不论对司马道子又或桓玄,他都有深切的顾忌。正如你提出的,最明智是保持中立,上上之计,是把边荒集控制在手上,而刘牢之这蠢人,却因害怕助长你的声威,致坐失良机。”
刘裕苦笑道:“北府兵落在这蠢人手上,后果实不堪设想。现在,何谦已与他公然决裂,往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真的怕我们北府兵有很多人会被他害死。”
燕飞倒抽一口凉气道:“不致于这么严重吧?刘牢之怎都该维护忠于他的兄弟。”
刘裕道:“我们曾领教过司马道子的厉害,虽未见过桓玄,可是,从屠奉三便可推测到他的高明,你说,刘牢之会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吗?第一个吃苦果的肯定是他,然后轮到其它在军内有号召力的人,直至北府兵完全被控制在其中一人的手内。”
燕飞不得不同意,道:“你这番话很有见地,此正是孔靖最大的恐惧,所以,他把全盘生意押在你的身上,而非刘牢之。”
刘裕沉吟片晌,沉声道:“明晚我们抵达豫州,立即入王府救出淡真,如因此能瓦解王恭和桓玄的联盟,刘牢之肯定会按兵观变,如此,可暂缓南方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孙恩亦没有可乘之机了。”
燕飞从容道:“提起孙恩,我须告诉你一件事,就是我可能随时离开以应付他,免他影响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大计。”
刘裕听得一头雾水,道:“我不明白,怎会忽然扯上孙恩?他派人向你下了战书吗?”
燕飞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他只是通过心灵的奇异联系向我宣战。我有种感觉,他正赶来设法杀死我。”
刘裕骇然道:“竟有此事?是于何时发生的?以前你曾有过同样的感觉吗?孙恩此刻该在翁州,离这里超过一千里之遥,怎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燕飞道:“这事是我在广陵城内之时发生,感应虽是一闪即逝,我却感到是千真万确的。孙恩比以前更强大了,又更难以捉摸,我真正的感受是没法子具体描述出来给你听的。”
刘裕苦恼的道:“真的是节外生枝,不过,如孙恩只是孤身一人,我们可以群起攻之,总好过你独力承受。”
燕飞沉思顷刻,摇头道:“这一套对孙恩这种高手是不行的,试想,如孙恩每天挑我方的一个人来处决,到最后,我还不是要与他单独决战吗?你对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吗?”
刘裕尴尬的道:“我对你怎会没有信心呢?只不过……唉!坦白说,孙恩实在太厉害了,任遥死时的情景我仍历历在目。如他再在武功上有所突破,天才晓得他会否变成异物。像现在般,他能在千里外令你生出感应,已是骇人听闻之极的事。”
燕飞苦笑道:“你是否想问我是否也有孙恩这种本领呢?只是不好意思问出口,对吧?实话实说,我真的没法办到,从这点推测,至少,我在玄功上及不上孙恩。所以,我希望能在孙恩来到前,先击垮郝长亨的水战部队,如此,我便可以抛开所有心事,在边荒与孙恩决一死战。”
刘裕皱眉苦思片刻,颓然道:“你与孙恩的决战似是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