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民慨然说道:“成功不必在我,为大汉前途着想,只要他答应精诚合作,互相携手,我不在乎这领导人的地位!”
邬飞燕道:“阁下胸襟超人,令人敬佩,只恐怕他们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纵令答应精诚合作,握手并肩,也绝不会那么单纯!”
朱汉民道:“何以见得?”
邬飞燕道:“正如你所说,他们动机可疑,做法不当,所谓‘灭清’,可能不是为的匡复大业,拯生民于水火,报雪国仇家恨,而是妄图满足一己之私欲,乘机割据称雄,过过当皇帝的瘾,要不然,任何一个有志举事者不会以这种威胁手法争取同道!”
分析得是理!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那么,以姑娘高见……”
邬飞燕淡谈一笑道:“事关重大.我不敢妄陈浅见,不过,既为大汉基业,亿万生民,我又不得不大胆直陈,与那灭清教千万合作不得,倘能消灭之,还是及早消灭了的好,要不然不但影响匡复大计,而且武林之中贻害无穷,千万不可不慎,莫中人口蜜腹剑,包藏祸心之圈套,及早斩草除根,以免夜长梦多。”
朱汉民默然未语,半响始道:“谢谢姑娘明教,我会相机行事的。”
邬飞燕笑道:“献策的是我,决策的是你,不过我为的是大局!”
朱汉民道:“我也不敢草率懵懂,败坏了大局!”
邬飞燕点头笑道:“那就好,北京城中,还有什么事要我效劳的么?”
朱汉民道:“谢谢姑娘,我没有什么事,不敢偏劳,只是……”
顿了顿,接道:“我借问一句,姑娘那修罗教发号司令之所,可是在内城之内?”
邬飞燕神情微震,道:“你怎么知道?”
朱汉民淡淡笑道:“姑娘,我也有一些眼线。”
邬飞燕笑道:“是丐帮北京分舵这么说的?”
朱汉民道:“姑娘,恕我不便奉告。”
邬飞燕笑道:“我只道你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监视之下,却不料自己也落入你的囊中,看来,你我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朱汉民道:“那是姑娘自谦,其实,我自知逊人多多!”
邬飞燕点头说道:“不错,我那修罗教之中枢,是在内城之内,怎么?你问这个……”
朱汉民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内城中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
邬飞燕笑道:“详细所在我也不便奉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选内城作为中枢重地的用意,是因为人们往往注意远方,不会注意近处,满虏决想不到在内城,在身边,有个要他们脑袋的反清复明组织,那既刺入了他们的心腹,时机成熟,稍微一动,更可制住他们的要害,而且平时也最安全,你以为对么?”
朱汉民由衷地点头叹道:“姑娘诚然高明,令我自叹不如!”
邬飞燕笑道:“那是你夸奖,能得第一奇才嘉许高明二字,且有不如之叹,邬飞燕这一辈子没算白活了。其实,我只是记取故门主亡夫的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朱汉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结果还是忍柱了。
邬飞燕妙目深注,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夜以前大不同,从今后,你我是友非敌,只要你义旗一举,挥师北上,我必竭尽所能,来个里应外合,如何?”
朱汉民大为感动道:“为大汉基业,为亿万生民,我这里先谢谢了!”
邬飞燕淡淡笑道:“不用谢,你我都不是为了自己,倘若是为自己,我非但不会帮你,还要找你算算当年旧帐昵:”
朱汉民道:“姑娘既是如此明白人,便该……”
邬飞燕道:“我明白,当年事,不能怪令尊,可是我身为故门主的未亡人,不能不替故门主报仇,我说过,冤有头,债有主,报仇索债,我要找令尊,而且那要在公仇之后!”
不知这是什么原因,她竟突然变得这么深明大义!
朱汉民暗暗诧异,在口头上,他不得不有所表示,当即说道:“姑娘令人敬佩,我再谢谢姑娘,”
邬飞燕嫣然一笑,伸手举起玉杯,道:“天时不早,为免令堂悬念,我不敢屈驾过久,请尽饮这最后一杯,然后我送你回去。”
朱汉民爽然举杯,略一碰杯之后,两个人同时一仰而尽,也许因为酒意,邬飞燕越显美艳娇媚,她含笑站了起来。
主人既已站起送客,朱汉民自然跟着站了起来,他郑重地拱起了双手,诚恳发话说道:“姑娘,多谢送行美意。我告辞了!”
邬飞燕娇靥含笑,那笑容之中,竟有点黯然意味。
“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逢,月色甚佳,难道不要我送你回去,一路之上也好多谈谈!”
这话,更说得情意绵绵。
朱汉民心头震动,笑道:“谢谢姑娘,彼此同为复兴大业,江湖定有再见之日,夜色已深,我不敢劳姑娘相送。”
邬飞燕黯然一笑,黯然中那情意更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过了,对你,我不敢奢求什么,既如此,那么我就不远送了!”
尽管由于彼此出身有别,年龄悬殊,这种爱情不可能发生,朱汉民仍禁不住脸上一热,连忙一咬牙道:“那么我告辞了!”
一拱手,飘然出亭而去。
才走两步,忽听亭中邬飞燕叫道:“你,你认得路么?”
朱汉民只得回身:“谢谢姑娘,我找得到居处!”
话落,腾身飞射而去。
亭中,那邬飞燕一双纤纤玉手扶在那油漆剥落的亭柱之上,呆呆地望着朱汉民消失处,一双妙目之中,竟然有了一层迷蒙的薄雾,那美艳娇媚的粉面上,更浮起一片极其复杂的神色,那包含得太多,令人难解万一。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而且香唇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因为,那话声没有任何一人能听得见,良久,良久……
蓦地里,一个清脆娇音划破这小亭周围的宁静:“二娘,咱们回去吧!”
邬飞燕倏然惊醒,缓缓转过娇躯,摆了摆手:“收了吧!”
一名青衣美婢道:“二娘,早收好了!”
邬飞燕妙目流转,目光落在石桌上,不由脸一红,可不是,石桌上那些杯盘杂碎早已被收在一只提篮中了。
她当即说道:“那么,咱们走吧!”
说着,当先袅袅行出了小亭。
口 口 口
朱汉民踏着那月影偏斜的淡薄银辉,回到了文丞相祠后院,他一眼看到了那犹自透窗的灯光,及对灯而坐,人影孤单的乃母聂小倩,心中为之一松。
适时,屋中聂小倩也已有所警觉,一面站起身子,一面问道:“是民儿回来了么?”
朱汉民忙自应道:“是民儿回来了,娘!”
屋门呀然而开,聂小倩含笑相迎,朱汉民甫一走近,她立即皱起眉锋,诧声说道:“民儿,你怎么带有酒气?”
朱汉民俊面一红,道:“娘,容民儿屋里拜禀,好么?”
聂小倩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侧身让路。
进了屋,坐定,朱汉民抢先说道:“娘,民儿离去之后,您这儿没有……”
聂小倩摇头说道:“没有一丝动静,娘正感奇怪而百思莫解。”
朱汉民眉锋微皱,道:“那就怪了,难道邬飞燕当真转变了态度……”
接着,就把适才事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起了黛眉,沉思了一阵,忽地问道:“民儿,她确是邬飞燕么?”
朱汉民一怔说道:“娘,没有错,确是她,她唇边那颗黑痣是……”
聂小倩摇头笑道:“那今夜这件事就太怪大离奇了,邬飞燕前后简直若判两人,对她,没有人比娘了解得更清楚了,她绝不可能有这种转变!”
朱汉民道:“据她说,那是因为我明早便要离开北京,彼此已是友非敌!”
聂小倩断然地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么回事儿,也绝不会那么简单,要知道,你只是暂时离开北京,并不是不再来了,更不是从此放弃了你的任务,要照她的说法,你仍然是她的阻碍,她的威胁。”
朱汉民瞿然点头,道:“不错,娘,民儿永远不如您,那么您以为……”
聂小倩摇头说道:“很难说,民儿,你确信那酒菜之中没有毒?”
“没有,娘!”朱汉民道:“民儿适才一路之上还数次运气相试,血脉通畅,六经八脉诸大穴,也毫无不适现象。”
聂小倩满面不解地道:“难道说她竟真的对你……”倏然住口不言。
朱汉民脸上一热,没有接话。
聂小倩旋又自己摇头说道:“这委实是令人难解,这委实是令人难解,她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加害咱们母子的机会的……”
朱汉民道:“可是事实上,对她来说,今夜这该是大好良机,而偏偏您跟民儿都无惊无险地平安无事!”
聂小倩点头说道:“娘知道,但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情能改变一个人是不错,可是她,她是无所谓情的……”
朱汉民道:“娘,民儿要斗胆直说一句,她若是个完全无情无义之人,如今她就不会口口声声要为雷惊龙报仇,与咱们作对了!”
聂小倩一震,道:“民儿说得不错,难道她真的是放弃了夫仇,对你动了情,她已经是将近四十的人了,跟娘同辈啊,这,这岂不是……
不,民儿,果真如此,她仍然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她能放弃了夫仇跟自己孩子的父仇……你说她算得有情有意的人么?”
朱汉民为之默然,没有说话。
聂小倩却又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她的表现如何,娘是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的,因为娘对她太了解了……”
一整脸色,望着朱汉民说道:“民儿,娘是女人,女人最了解女人,女人之心,海底针,有道是:‘青竹蛇儿口,最毒妇人心’,邬飞燕这种女人为求达到目的,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的,你涉世未深,识不及此,可要千万小心!”
朱汉民道:“娘放心,民儿对她是始终存着怀疑戒心的。”
聂小倩神情稍松,点头说道:“那就好,要知道,你个人之成败得失事小,大汉民族之盛衰接续事大,任何时刻,对人行事,不可不抱着临深履薄的态度。”
朱汉民道:“谢谢娘的教诫,民儿不敢愧对地下列祖列宗,及天下父老兄弟,娘请只管放心吧!”
聂小倩道:“对你,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的任务太艰巨了,一个不对足陷生民于水火,使大汉民族永远抬不起头来,站在娘的立场上,不得不时刻督促你、激励你!”
朱汉民道:“娘,民儿知道,民儿决不会让您跟爹失望的。”
聂小倩点头道:“娘也知道你不会……”
顿了一顿,接道:“民儿,你说她住在内域之中?”
朱汉民点点头说道:“是的,娘,小霞曾这样告诉我……”
聂小倩道:“她也承认了?”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是的,娘!”
聂小倩道:“假如此事属实,那这女人的心智又比当年雷惊龙高明得多了,那地方不但克实是最安全,而且深入满虏心废,他日只要一有异动,便可乘势制住清朝要害!”
朱汉民道:“娘是怀疑她所说有什么不实之处?”
聂小倩道:“邬飞燕这个人,十句话中有九句是靠不住,剩下的也要抱以半信半疑态度,绝不能轻信!”
朱汉民道:“可是,娘,小霞告诉我她进出内城……”
聂小倩截口说道:“她进出内城是不会错的,至于她是否住在内城,住在内城是个怎么样的身份,那就值得猜疑了!”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为……”
矗小倩道:“如今娘是摸不透她,可惜咱们明天一早便要走了,要不然娘定要摸清她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对朝野事了若指掌,这么清楚!”
朱汉民道:“娘,那么咱们何不暂缓几天……”
“不!”聂小倩摇头说道:“江南事大,岂可因一个邬飞燕而延迟行期?先不管她了,将来总会再碰面的,到时候再说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是,道:“娘,您觉得她对灭清教所做的看法如何?”
聂小倩道:“照目前情形看,修罗教与灭清教可能是二而非一,要不然,她不会仍留在北京,至于她对灭清教的看法……”
沉吟了一下接道:“她对灭清教的看法是没有错的,不过她那所谓上策,却颇有可疑,因为咱们一旦与灭清教一闹,那坐收渔人之利的,不是满虏而是她!”
朱汉民点头说道:“这么说来……”
“很简单!”聂小倩截口说道:“假如她是出于真心真意,她这方法是错误的,反之,她就是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另有阴谋,而以娘看,那该是后者居多,前者所占的成份,非常之少。”
朱汉民点了点头,默然没有开口。
聂小倩又道:“民儿,她对你的一静一动了若指掌,她可知道你几次上玉泉山的事?”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这倒没有听她提起!”
聂小倩皱眉说道;“那就怪了,对你,她似乎什么事都知道,为什么唯独不知道你几次上玉泉找你妹妹的事?”
朱汉民苦笑说道:“这就非民儿所能知了,她不提,民儿也没想到问她!”
聂小倩道:“那不能问,一问就等于告诉了她,只是,民儿,你要知道,她既然对你的一动一静了若指掌,她不可能不知道你几次上玉泉找你妹妹!”
朱汉民道:“那有可能她知道而不愿提及!”
聂小倩点头说道:“当然有此可能,但这该没有什么好避忌的!”
朱汉民很天真地道:“也许她怕鬼……”
聂小倩失笑说道:“你借了,神鬼怕恶人,只有鬼怕她,没有她怕鬼的道理!”
朱汉民道:“娘,小霞也是这么说!”
聂小倩“哦”地一声说道:“小霞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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