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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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劫-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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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事在人为,那不是不可能,至于什么汉满异族,我不同意这个说法,哥哥别忘了,我虽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但实际说起来,我该是个满旗人,难道哥哥也把自己的妹妹视为异族……”

  朱汉民忙道:“对妹妹我怎么会?妹妹是我的亲手足……”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那么哥哥为什么这么对兰珠,我请问哥哥,你可曾把爹、容叔、怡姨及纪大人夫妇视为异族?”

  朱汉民道:“我没有,也不敢!”

  “这就是罗!”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那么哥哥为什么把容叔的后人视为异族?”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妹妹该知道,事实上,兰珠她确是满族亲贵。”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但实际上哥哥却没有把容叔、怡姨视为异族,哥哥,这是不公平的,情爱是不该受阶级、身份、贵贱与种族限制的,哥哥,情不是孽,爱不是罪,别把这可能痛苦一辈子的痛苦,加在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身上!”

  朱汉民默然不语,半晌始道:“妹妹认识兰珠?”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这话问得可笑,那源于上一代的交情,小的时候,咱们不是常跟她在一起玩么?自然是认识。”

  朱汉民道:“我的意思是说,兰珠来找过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还是上一次她跟玉珠在这儿碰见哥哥时我看到她,也就由那一次,我知道了她对哥哥的倾心相爱,一往情深!”

  朱汉民道:“以后她没来过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我明白哥哥的意思,那绝没有,哥哥,我是基于同为女儿家的同情,不愿眼见一个痴情的女儿家,成为那作茧自缚的可怜春蚕,成为那情海的伤心断肠人!”

  朱汉民沉默了下,道:“可是妹妹也要知道,纵然我不把她当异族相视,那彼此间不同的立场,也终究是存在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夫妻终身事,必须心灵合一,绝不容有不同的立场,古采婚姻男为主,女为从,只要她爱了哥哥,她便该舍弃自己的立场。”

  朱汉民道:“妹妹,那只是应该!”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而事实上,我听见了她对哥哥的谈活,她曾明确地表示,上代所划下的鸿沟,不该存在于我们这一代之间!”

  朱汉民道:“那是她在怨恨之下说的气恼话,一旦两族之间起了存亡冲突,她就下会这么想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截口说道:“哥哥,别跟我辩,我只问一句,倘若她真能舍弃自己的立场呢,”

  朱汉民道:“妹妹,上一代的交情非比泛泛,咱们该尊重人家,咱们自己不愿在任何情形下放弃立场,便也不能让人家在任何情形下放弃立场。”

  那虚无飘渺话声紧逼不放,道:“哥哥,我是问倘若她出诸自愿?”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猛咬钢牙,道:“妹妹,当年怡姨也未尝不能。”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容叔只有怡姨这么一个妹妹,也只有兰珠这么一个女儿,夏叔叔已经误了怡姨的一生,哥哥你又怎忍心再误兰珠的一生?”

  朱汉民身形猛然一阵暴颤,哑声说道:“妹妹,怡姨知我爹,爱我爹,她原谅了我爹,倘若兰珠知我,爱我,她会原谅我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怡姨是原谅了夏叔叔,而且对他丝毫没有怨言,可是夏叔叔又如何?哥哥跟夏叔叔在一起多年,当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能安心么?那种歉疚的负荷该是任何一个人所难承受得了的!”

  朱汉民身形再起暴颤,玉面煞白,默然不语,良久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持平静地道:“妹妹,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问题好么?”

  “可以,哥哥!”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既然有了话,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敢不听,只是我最后还要问哥哥一句,请哥哥直诚答我,撇开那立场不谈,哥哥对兰珠如何?也就是说,假如她个是满族女儿,哥哥要不要她?”

  朱汉民毫不犹豫,毅然说道:“妹妹,非上上人,无了了心,人非草木,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要说面对兰珠这如海深情而不动心,那是欺人之谈,也是矫情,够了么,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一叹说道:“看来是种族二宁误人,上代的仇恨,害了我们这些个可怜的后世儿女们,还好我是死了,要不然汉人不要我,满人也不要我,生来苦命,我这一辈子该是最悲伤,最不幸的了……”

  朱汉民一震,刚要说话。

  那虚无飘渺话声已然又道:“好啦,哥哥,我们不谈了,是造物弄人,上天不平,兰珠她跟哥哥没有缘份,怨不得任何人,只是……”

  顿了顿接道:“我看得出,哥哥吉星已动,不日当有凤来仪,此返江南,必定会遇上一位美艳无双,盖世尘寰的红粉巾帼,女中丈夫……哥哥,这位嫂嫂可别再错过了,要不然我这做妹妹的可要不依了!”

  朱汉民哪里肯信?淡淡笑道:“妹妹何故这么关心别人?”

  “关心别人?”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你是我的哥哥,我如今只有哥哥这么一位亲人活在世上,我不关心哥哥关心谁?难道哥哥不关心我么?”

  朱汉民道:“妹妹,别在这上面耗费你我的宝贵时间下,倘果如妹妹之言,我绝不会让妹妹失望就是!”

  那虚无飘渺话声笑了:“哥哥,做妹妹的先谢了!”

  朱汉民道:“正如妹妹所说,自己兄妹谢个什么……”

  顿了顿,忽改话题,接道:“对了,妹妹,妹妹写信叫我来是为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那是在进入和亲王府之后,我自知不免一死,想见哥哥最后一面,所以我写信要哥哥来一趟!”

  朱汉民难忍悲痛地道:“妹妹何不说,是要我来救妹妹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沉默了一下,道:“我是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我没有想到和亲王的陵墓会赶造的那么快,在哥哥还没来到之前,就……”

  朱汉民悲痛地截口说道:“妹妹该说我来迟了一步!”

  这事真怪,他明明有一半不相信乃妹小霞已死,可是一提起乃妹遇难事,他却难忍心中的悲痛。

  那虚无飘渺话声叹道:“哥哥,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干什么,哥哥不是不相信我已经死了么?那就干脆还把我当人看待不就行了么?”

  朱汉民悲笑说道:“妹妹别安慰找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心里总不相信妹妹会那么薄命,可是一见妹妹,我却又禁不住难过。”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这是人之常情,哥哥……”

  突然地,她沉默了,那巨冢之上薄雾中的淡白人影,那看不见的双肩之上,坠落了几颗晶莹之物,有的洒落在淡白人影的襟前,有的洒落在巨冢之上的毛茸茸细草之上。

  由于她这突然的沉默,这空旷的陵园之中,也随之陷于一片静默之中。

  月影高移,接近中天,淡云已散,冷辉皎洁,光华绚烂,好美好静的一幅玉泉夜景!

  此时的此处,不应是在尘寰,而应是在天上广寒,虽无琼楼玉宇,却有那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静得美,美得清奇!

  蓦地里,一声轻呼划破宁静,朱汉民开了口:“妹妹,夜深,露重,春寒料峭,你冷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谢谢哥哥,我不冷,与哥哥相对,便是在冰窟之中也温暖!”

  朱汉民望着那清冷银辉,茫茫夜色,黯然地道:“今宵此时犹相对,明夜此时知何方?妹妹,明天这个时候,哥哥怕已在几百里外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虽看不见我,但我永远能看见哥哥!”

  朱汉民道:“真的,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是真的,哥哥!”

  朱汉民道:“那我就稍微放点心了,宁愿苦我自己,我不愿妹妹一个人清冷、寂寞、孤独,更不愿妹妹害怕!”

  那巨冢上薄雾中淡白身影猛然一阵轻颤,那晶莹之物成串坠下,哽咽一声:“哥哥……”

  喉间似被什么堵住,话声立即寂然。

  朱汉民也难忍热泪,悲笑说道:“妹妹,两次相见,三次显现,我都没能看清楚妹妹,如今也只能看见妹妹的身子,妹妹可否让我看看妹妹的脸?”

  那虚无飘渺话声没答话,可是那巨冢上薄雾内,淡白身影的双肩之上,随即现出一颗云髻高挽的粉首,那是张风华绝代,清丽若仙,圣洁、高华,几令人不敢仰视的娇靥,而如今,那似一枝带雨梨花,娇靥上泪渍纵横,而且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也微有红意。

  朱汉民心中一阵酸痛,忍不住泪如雨下,颤呼一声:“妹妹!”情不自禁地向前跨了一步。然而,他刚踏步,那颗乌云粉首,及那张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娇靥又复隐去,依然是一个肩上虚无的身形。

  朱汉民大急,叫道:“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截口说道:“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哥哥看见我流太多的泪,更引起哥哥的悲伤……”

  朱汉民道:“妹妹,分别在即,你我都别掉泪了,还是……”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别说了,天色不早,哥哥也该回去了!”

  朱汉民悲声说道:“妹妹,为什么不能让我多看你一眼?”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别这样,哥哥,这样我就更要赶哥哥走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便是再多看上十眼,也终须一别的,也永远是人鬼殊异,阴阳相隔,同时那也就更叫人难分艰舍,哥哥,大业为重别以我为念,何况我会随时随地出现在哥哥的身边,哥哥,须眉男儿丈大气,别做这忸怩女儿态,好么?”

  朱汉民悲笑说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非草木,有谁能免,妹妹不必安慰我,我明白妹妹此刻比我更难过,妹妹说得对,须眉男儿丈夫气,不做忸怩女儿态,听你的,我走了,妹妹千万保重了,莫使我远在江南,时刻担心,妹妹,也莫忘了,时刻跟在我身边,妹妹,我走了,保重,二位老人家处,请代我叩安!”

  话落,咬牙一横心,腾身飞射而去。

  只听那虚无飘渺话声颤声一句:“哥哥好走,恕我不送了!”

  不知道朱汉民听见了没有?

  那巨冢上薄雾忽散,那白衣少女的身形整个儿地显现出来,旋即随风飘起,直上玉泉山顶。

  在那玉泉山顶,那玉泉塔尖上,她伫足眺望,泪如雨下,忽地,她神情一震,脸色倏变,一闪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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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又相逢
 
  北京城中,仍然是热闹不减,灯山人海,万头攒动。

  倒真有点像雍洛的“灵异小录”中,形容那唐时元宵张灯风气所说:

  “唐朝正月十五夜,许三夜,夜行某寺观街巷,灯明若昼,山棚高百余尺,神龙(中宗年号)以后,复加丽饰,仕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有足不蹑地,浮行数十步者。”

  这跟那“白发三千丈,怨愁似个长”一般地难免有夸张之嫌,但元宵张灯的热闹景象,从字里行间却可见大概!

  天桥,是北京上元最热闹的地方,人海中不但灯山处处,还有那围做一堆,仰着头猜灯谜的。

  在那来来去去的熙攘人群之中,由东边挤来了几个人,居中是个相貌英武,神态雍容,穿着一身青袍的老者。

  他的身边,紧依着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剑眉星日,唇红齿白,英俊挺拔,好一副人品。

  这一老一少身前,是两名腰间鼓鼓的中年黑衣汉子,这老少二人身后,另外紧跟着四名灰发灰髯的黑衣老者。

  很显然地,那前行的两名黑衣汉子,是为这一老一少排开人群开道的,那四名黑衣老者,则是随从护卫的。

  这主仆八个人往里挤着,一直挤到一座草棚之前才停了下来,停下来之后,那前行的两个中年黑衣汉子伸手便待扒开草棚前的人堆,再往里面挤,却被青袍老者摆了摆手,拿眼色止住。

  这座草棚子里,摆的不是别的玩艺儿,正是灯谜。

  那棚子里一根横拉的绳子上,挂着数十张红纸条,上面写着许多谜面,有的很难,有的粗俗不堪,有些能让人看一眼就皱眉摇头,再不就是会心微笑。

  此际,那灯谜已被人猜得差不多了,仅有十几张红纸条下面还放着彩品,听吧,这个嚷一句,那个叫一句,全都猜不着。

  猜不着事小,往往差个十万八千里,还闹笑话,惹得哄堂大笑,那猜的人则弄个面红耳赤。

  笑声中,只见那青袍老者指着一个谜题:“‘阁下才学冠古今’,打古才女一(卷帘)!”

  笑问身旁锦袍年轻汉子道:“小安,你说说那该是谁?”

  那锦袍俊汉子笑道:“您这是考我,我猜那是卓文君!”

  他老少两人话声本很低,岂料仍被一个耳朵尖的听了去,那是个乡巴佬打扮的土老头儿,他头一抬起,一脸正经地道:“不对,不对,那不是什么卓文君!”

  那开路的两名黑衣汉子变了色,刚伸出手,却被那锦袍俊汉子一眼瞪了回去,只见他含笑说道:“那么,这位老丈你说该是谁?”

  那乡巴佬打扮的土老头儿煞有其事地道:“小伙子,这你都不知道?那该是诸葛亮!”

  锦袍俊汉子“哦”地一声笑道:“老丈,何以见得那是诸葛亮而不是卓文君?”

  那土老头儿一蹬老眼,道:“小伙子,你没看过‘三国’?那诸葛亮多大的学问?定是他没有错,我就没听说过有个什么卓文君!”

  那锦袍俊汉子笑道:“老人家,那上面写的明白,打古才女一!”

  那个土老头儿闻言刚一怔,适时人群中有人猜出了卓文君,棚中立刻有人高应,鼓乐齐奏,赠了彩品。

  那锦袍俊汉子望着土老头儿笑了笑,没说话。

  那土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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